古北街上人,说什么也不相信我会当兵,一个是我有了很好的工作,而且是国家干部;第二是我的一阵风都会吹倒的身体不可能体检合格。这倒是事实,征兵初检时我沒有参加,复检时,因为在公社工作的便利,我和带队体检的县武装部政工科科长马春林、干事小邱接触比较多,并和小邱同睡一张铺,更巧的是主检医生是老熟人、老朋友曹宏道。当复检到最后一天最后一个人结束时,我找到主检医生曹宏道要了一张体检表,让曹宏道医生亲自从头到脚跟我检查,有的项目虽然达不到合格标准,但也无大碍。曹医生问我:“你真的愿意去部队当兵吗?”我点了点头:“我去!”曹宏道医生见我态度很坚决,于是他把体检表上的项目全部打上了勾,填上“合格”二字,这样我就“被合格”了。我俩把小邱拉过来一说,小邱看了看体检表就说“可以可以,去吧!”当然这个秘密只有小邱、曹宏道医生和我自已知道。我回到家里,在菜园里找到母亲,告诉她我体检合格的消息,母亲开始不相信,后见我不像是开玩笑说的话,神色慢慢有些变样,眼泪也随之而出。我扶着母亲跌跌撞撞地到了家。吃晚饭时,家里人全都知道了,父亲、两个嫂嫂和弟弟都看着我,我知道,他们也和我一样,心中有着说不出的多种味道。
我的父母亲是深明大义的两位老人,有着浓重的家国情怀,深知保家卫国的道理,懂得应征入伍是适龄青年的应尽义务。只是因为我的体质弱,初次远离家门,不免对我的应征有所顾虑。我特地把接兵部队的陈文廉同志请到家,请他来开导开导两位老人家。我把陈班长一领到家,父母亲就像是看到了穿军装的我一样亲热。母亲很快端上一碗卧着两个荷包蛋的猪油葱花面条,陈班长谢了又谢,却怎么也不肯动筷子。父母亲和陈班长交谈了一上午后,心情开朗了好多,笑声也爽了。我把这个消息写信告诉了正在上饶搞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的两个哥哥,两个哥哥自然是很高兴,分别来信向我祝贺,又为不能回家为我送行而遗憾,只能是在信中对我做了不少叮嘱和交代。
我体检合格的消息很快都知道了,陆陆续续就有人来请我吃饭,集镇里、大队里、生产队,家族兄弟们,街上父母亲的至交,都上门相约,父母亲百般谢绝无济于事,还有的排不上队,便提着鸡呀、肉呀、鱼呀、或者是蛋哪、面条、粉皮送到家里来作为宴请。
收到入伍通知书后,我就将工作做了移交,开始与亲人们一家一家的告别。首先到了古井源,古井源是外婆家,这条路走了无数搭八回,虽然是十二三里的丘陵小路,但是闭着眼睛也能够走得到。在母舅和细表哥的挽留下住了两天,第三天下午,母舅送我走过了一畈又一畈,在我多次阻止下才含着眼泪止住了送行的脚步。过了一天到岭上与姑姑和姐姐告別,姑姑和姐姐泪眼迷离送我送到了村外。离家的前一天到石门楼与叔嬸和兄弟们告别。石门楼是我的祖居地,虽然我没有在这块土地上生活,但是这里孕育了我的祖辈父辈,从我能记事起,我就经常跟着父母亲来这里整理菜园地,有时到叔婶或堂哥堂嫂家喝杯茶歇息一下,大人们在一起谈笑风生,孩子们在一起嘻戏玩耍,很自然的骨肉亲情。这里有年代久远古朴庄严的木石门楼;有被世纪风雨磨洗得光滑如润的石井台,井内清澈如晶的泉水如注,长年不断;有碧绿的菜畦里四季不断的瓜果菜蔬;有散发着清香的竹林里夹着苍老的罗汉松、楠木、柏木、天竺葵;有百岁高龄、如玉欺雪的白梅花树,虬枝峥嵘,冠如华盖;还有那梨树、柿子树和高大的香樟树;以及园边地头的茶叶丛和开着各种花色的中草药;还有正中屋厅内供着的佛龛和神的偶像,这一切再也熟悉不过,无一不深深地雕刻在我的脑海中,给我留下了太多太多的诗情画意般的美好记忆。我先来到自家的菜园地、竹林里转了一圈,又在井台上坐了一会。曾几何时,我在这里割韭菜、摘辣椒、起红薯、扳甘蔗······,用小木桶从井里扯水喝,想起这些无穷的乐趣,我情不自禁的好笑起来。然后进到屋里与二伯母、四叔婶、五叔婶(大伯及伯母、二伯均已离世)以及堂哥嫂们一家一家的告别,一声声温情细语沁入心扉。我走到门楼下,在门楼下的长板凳上坐下来,放眼望去,我在那对面的山丘上砍过柴;在那一垅垅的水田里栽过田,割过禾;在门楼前的湖汊里我打过猪草,摸过鱼,斛过泥鳅······儿时的往事一桩桩在脑海里搜索打开。我踩着刚割过晚禾的禾兜,从秧田里走到花墩脚下,到了关门口,我转过身来,再看看祖屋石门楼,门楼、屋宇、竹林、树木在夕阳下发出一片夺目的金光。
十二月十五日,这一天是全区应征青年到区里集中的日子。一早起来,遵照母亲的嘱咐,我到屋后与园妹嫂、奶娘家告别,多年的老邻居,非亲亦亲,一样难舍。然后就去大队里早宴,还有同村几个应征的,他们是胡新贵、胡庭海、程金生、黄彩林和程响发。回到家里,小小的厅堂及院子早就站满了人,亲戚们、街坊四邻们都相继来到家里,她们有的围着母亲说一些宽慰的话,有的对着我说几句送行的话,叮嘱、提示要注意的一些事,一句话、一个眼神都是那么亲切、温情。大队里接兵的锣鼓声、唢呐声越来越近,二嫂从房间里捧出一堆各色花布,这是亲朋好友们送来为我应征入伍披红挂彩用的。母亲站起身来,强忍着眼泪,颤抖着双手,将那些彩布一段一段整整齐齐地交叉分搭在我的两肩上,父亲和大嫂无声地站在我身边默默地看着我,侄女敏儿紧紧地抱着我的臂膀,不住地抽泣着。我把敏儿紧紧地搂在怀里,人群中发出一片“啧啧啧”的赞叹声,“敏仂九岁人,真懂事”,“咯妹仂真疼她的叔”。“多情自古伤离别”,原来我还有些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感情,没想到这时的我倒平静得好像僵化了一样,脑海里成了真空,没有任何表情,呆呆地望着众人,望着天空。红布在我的两肩高高耸起,把我的脖子几乎淹没。锣鼓队到了家门口,母亲从二嫂手中拿过最后一段红布用力的铺在我的肩上,两手紧紧地按着我的两臂,低头看着地下,一直强忍着泪花的目光始终不肯在我的脸上停留。突然,她很快地转过身,无声地拨开众人,走进房里去了。我知道,对儿子有着别样疼爱的母亲是不想让她的眼泪感染我。儿行千里母担忧,这是人之常情。她没有像别人的母亲那样一把鼻涕一把泪,而是把母子离别的痛楚强压在自己的心中,在我脑海里烙下了那温柔而又刚毅的母爱的印记!我看着母亲的背影消失后,机械地转过身来,在众多乡亲们的簇拥下,父亲、大嫂和敏儿伴送着我在锣鼓、鞭炮声中缓缓地跨出门槛,走下台阶,溶进了接送队伍中。
队伍从昌江河岸经过横街,折向大街。街两边的墙上都贴满了征兵的宣传标语,不少单位的大门和路口还搭起了彩门,拉起了横幅。沿路站满了围观的乡亲,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今天都带着同样的笑容,有的叫一声打个招呼,有的跑过来握个手,也有的往我手中塞一元钱两元钱,还有的往我袋子里塞两包香烟。沿途,生产队、大队、集镇的领导都先后过来打彩披红,又有不少亲友,有爱莲姐、渡生表哥、嫣珠姨娘、乳兄王矮子哥哥等在各自的门口为我的双肩上增加了彩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雾似的霏霏小雨,敏儿顾不上泥泞路滑,一脚泥一脚水,一路紧拉着我的手不放,眼泪一直不断,头发被雾雨侵染得湿漉漉的直滴水珠,我要敏儿回家去,敏儿说什么也不放开我的手,把我的手抓得更紧,一直陪送我到了公社里。全公社三十九名入伍青年集中吃过午饭,便过河到区里集中。队伍绕着古北街转了一圈,家家户户的老少都站在各自的门前,燃放爆竹为我们送行,河岸边送行的人群挤挤挨挨。二嫂父亲也从河对岸十里路远的八甲里村赶过来了,昨天还卧病在床的四叔也抱病和五叔一起来了,老人们噙着泪、含着笑向我点头招手,我也默默地向他们招手致意。我们和公社送行的领导干部以及部分家属分乘三只渡船,当渡船缓缓离岸掉头,十几个大队的锣鼓一齐敲起来,鞭炮声一阵高过一阵,散发着硝磺香味的烟雾在空气中一阵阵弥漫。我站在船头,望着一张张满含离情愁别的面孔和那不住摇晃的手,心潮澎湃,“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唐·李白《金陵酒肆留别》)紧靠着我站的是公社党委委员、妇女主任张喜桂同志,她是公社前任书记、现任古县渡区委书记吴早来的爱人,在公社里三年多,大姐一样对我呵护、关爱有加。此时,她默默地靠着我,一再轻声叮嘱“上船下地要稳重些,不要赶急”,虽然是短短的一句话,却反复说了好几遍,我知道,这是她心中有多少话凝聚成的一句话啊!
到了区里,和大家在一起休息了一会,古县渡区的区长、也是我的堂嫂过来叫我到她的办公室去,区委书记吴早来和公社书记王元祥,我的前任书记和现任书记都在等着我。我的两位书记关心地问了我一些事,又语重心长的叮嘱了不少话。王书记从提包里掏出一个大笔记本,翻开扉页,里面工工整整地两排毛笔字“听毛主席话,做五好战士”。我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这份大礼,和他们在一起吃过晚饭,又一起参加区里召开的欢送晚会。晚会上,吴书记致欢送辞,我作为入伍青年代表、父亲作为家属代表先后在欢送会上说话,然后是区文工团的演出。我看完了表演唱“五好红花寄回家”第一个节目后,向带兵部队的同志请了假又依然过河回到了家。
昌江的夜,静悄悄的,捂冻天特别的黑,也特别的冷。父母亲和两个嫂嫂都没有睡,看得出,家里又来过不少人。爱莲姐还在陪着母亲说话,看着我回来了又说了几句话她就回去了。我刚整理完准备带走的东西,公社办公室主任陈义茂同志来了。
陈义茂,我心目中可亲可敬的良师益友、兄长般的同事、领导,三年多来朝夕相处,配合默契。公社办公室的工作千头万绪,我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初中学生步入基层机关,要接触和应对社会上上下下各个方面的人和事,在我的本职工作岗位上,我由不懂到后来也能够驾轻就熟、得心应手,得力于陈主任的言传身教,他是我工作上的启蒙老师,他并不因为我是一个刚参加工作的年轻新手而颐指气使。事无巨细,耳提面命,率先垂范。我工作有差错的时候,他直言不讳但又是和风细雨的给我指出问题,耐细耐烦的启发引导给我指点办法,心平气和,毫无居高临下盛气凌人的作派,让我受益匪浅。就连在昌江河里游泳,也是在他的鼓励和陪伴下,我大胆地游出了从古北到古南的第一次昌江横渡。对我离开公社他是很惋惜很留恋的,白天送兵队伍从公社出来时,他长时间握着我的手,两眼盯着我一语不发。队伍过河时,他又特意跑上渡船匆匆地握一次手。这个时候已经很晚了,他还来了。我们相视而坐,“心似长堤柳,千丝又万丝”(宋·释文珦《忆友》)。我默默地看着他,他默默地地抽着烟,好久好久,他说出了一句话“到了部队要来信。”我点了点头,两手紧握着送他出了门,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黑中。
家里安静下来了,夜,已经很深,弟弟和侄儿女们也都已经睡了。父母亲和两个嫂嫂全无睡意,围坐在煤油灯下,再一次叮嘱我出门要注意的事情。不苟言谈的父亲在知道我要当兵的消息时,只问过一句话“真的体检上了?你身体能吃得消?”今天晚上他也没有更多的言语,缓缓地说了两句话:“不要忘本,以后回来不要打官腔;要舍得吃苦,不要怕吃亏。”母亲也重复着说了好几次的话:“要带暖些,身体不舒服就早一点上卫生院,不要拗蛮”。我看着渐渐向苍老迈进的父母亲,心里哪一份不舍油然而生,“悲莫悲兮生别离”,“悲欢离合总无情”,我连忙低下脑袋。又听见两个嫂嫂都要我:“勤写些信回来”,“不要牵到屋里,我们会照顾好爹妈”,“你自己要经管好自己”。她们每说一句我就点头答应一句。两位忠厚本分、勤劳朴实的嫂嫂,对父母亲孝敬顺从;对我和两个弟弟疼爱有加,饥寒饱暖细心照料,胜过同气连枝的亲姐弟,今夜“一寸离肠千万结”,说不尽的离情别苦。睡觉时,我特意和父母亲挤在一个床铺上一个被窝里,父亲把我一双冰冷的脚揽在怀里,顿时暖透全身。“梧桐叶上三更雨,叶叶声声是别离”(宋·周紫芝《鹧鸪天·一点残红欲尽时》),那一夜在呼呼的北风夹着淅沥沥的冻雨声中睡得特别的暖、特别的舒服。
迷糊中,父亲低沉而厚重的声音把我叫醒。我翻身起床,门外是风雪交加。父母亲执意要送我上船,我按住了正欲起床的母亲,说什么我也不会让体弱多病的母亲冒着风雪严寒送我。昏暗的灯光中,我看见母亲的枕头已是湿漉漉的一块,母亲和衣坐起,我让母亲斜躺在床头,把被褥往上拉了拉,按了按。看着母亲那苍白的脸,“搴帷拜母河梁去,白发愁看泪眼枯”(清·黄景仁《别母》),母亲别过头去,仍然不想让我看见她的泪眼,我拿着母亲的双手放在怀中,脸贴在母亲的脸上靠了一会,轻轻地说了一句“姆妈,您不要起床,我走了。”母亲微微笑了笑点了点头,始终不肯让她的离情别苦显露在我的视野中。我把母亲的双手放进被窝里把被子往上拉了拉,转身到两个弟弟安、新的床铺前,两个弟弟脸上旧的泪痕又挂上了新的泪珠,我俯下身子摸了摸两个小脑袋,把被子按了按,轻声的说:“要听话,好好读书”。又去亲了亲还在被窝里熟睡的侄儿云华云芳,敏儿早早地穿好了衣服,她坚持要同她母亲一块去送我。我拦住了正在为不到一岁的萍儿穿衣服的二嫂,我亲了亲萍儿说:“萍儿还小,你不能离开,你还要照顾母亲,你就不要过河去送了。”大嫂提着我的行李------里面有昨天晚上母亲现煮的茶叶蛋,有几本书,书里夹着一张父母亲合影的照片、一张敏儿带着云华合影的照片。敏儿扶着我,我扶着父亲,在二嫂的目送下,迎着风雪缓缓地出了大门,走下台阶。昌江两边都被浓浓的黑幕笼罩着,只有悠悠的昌江被丝丝的寒风吹得微微泛波,一阵一阵轻轻地拍打着船身。划渡船的老李知道我们要过河,早早地在渡船上等着,我谢过了老李为我送行的话,回过头再看看家,只见黑黝黝的一片里那一丝丝的煤油灯光特别的亮。
区政府里灯火通明,早餐已经摆上了桌,白米饭,一大盆炆大块肉,一大盆水煮鱼。饭后集中到俱乐部接受古南小学的学生献花,我将小学生别在我胸前的大红花取下来扣在我的敏儿胸前,然后牵着敏儿扶着父亲随着队伍走向轮船码头。这时天刚破晓,在前往码头的圩堤上,地冻雪滑,我紧紧握住父亲满是老茧和皲裂的手,不时地抬起头看看父亲那消瘦的脸庞,那一向严峻的双眼内闪着从来没有过的丝丝泪珠。父亲迈着坚实的步子紧紧地走在我身边,为我遮挡着裹挟着雪花的北风。与其说是我扶着他倒不如说是他用身子护卫着我。我又低头看看我的敏儿,一直在不停地擦着眼泪;我不敢回过头去看紧随身后满脸是泪的大嫂(两个月后的一天,我在部队收到大哥的信,告诉我说大嫂为我添了一个侄女,我很惊愕,想不到大嫂竟然是怀着八个月的身孕在风雪天踏着冰凌雪路为我送行)。风,不停地刮着,雪,随风翻滚。“江湖风雪中,送子竟远行”(清·王易《雨雪送别瘦弟》我们一队人父送子,母送儿,兄送弟,妻送夫,有的一路默默无语,有的一路絮絮叨叨。到了码头依次上船时,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轻声地叫我,我抬头一看,是堂哥永清,他急匆匆的赶来,白雪撒满了他一头一身,来不及多说什么,不容分说地塞了两元钱在我手里。区组织委员程森珍同志在河边把我们一个一个扶送上船,我最后一个上了船,与程森珍委员握着手说了几句话,互祝珍重。回过头来催促父亲和大嫂带敏儿回去。船在一声汽笛中慢慢启航离岸掉转了头,我快步走到船尾,凭栏而立,透过纷纷扬扬的大雪,在送行的人群中看见父亲和大嫂、敏儿仍然站立在那雪虐风饕中,越来越远地向我挥着手,那情景成了雕刻在我心中一尊永远不会消失的塑像。直到看着他们一脚一滑地随着送行的人群上了回家的渡船,已看不清他们的身影。我又转过身来隔江向北望去,江那边,模模糊糊地看见临江的家门口站满了人,那当然是母亲、二嫂、安弟、新弟和众位四邻,还有那一棵我亲手栽下的枣子树。我解下身上披的红布,向着家门口不停地扬着,我想,母亲她们一定看见了,她们也正向我招手呢!我盯着的那栋小三树屋、屋前的枣子树在飘飘洒洒的雪花中越来越模糊。随着江面的延伸,那熟悉的葵花岭炮台的学校和学校里每天回荡在耳边的铃声、长条麻石铺就的小街和那小街上一幢幢的砖牆瓦屋、工作三年多的公社办公室、古老的武阳桥、壁立江边的烟波山,都在弥漫的风雪中慢慢地向后退,渐行渐远。越来越密集的雪像散开了口袋的面粉,铺天盖地向着江面倾来,把灰蒙蒙的天和绿水白波的江面连成了混混沌沌的灰白一片,给地面、屋顶、树枝慢慢地裹上了银装,在我心中留下了临别家乡时最美的一副风雪昌江图。我望着水波渺茫的江面,曾经在江边钓鱼、水中摸螺蛳摸河蚌、嬉水游泳、中流击水、单人双桨飞舟逐浪,这一幕幕再也回不去了,惆怅的心无法安静。“离心不异西江水,直送征帆万里行”(唐·许浑《送卢先辈自衡岳赴州嘉礼二首》)。船底下螺旋桨搅起的波浪从船尾喷薄而出,向两边荡开去,溅起点点水花。“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唐·李白《渡荆门送别》)。离开父母亲、离开家人,迈出家门的那一刻,我没有落泪,此时,望着慢慢远去的家,慢慢远去的家乡,我的视线越来越朦胧,风雪乎?泪水乎?
再见,昌江——我的母亲河!
作于2019·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