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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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孙女来了，她老早起来把家里收拾好了，趁着天气好又把豆角种上了。倒好茶，又端着装了各色饼干的盒子，这个过程她是不准别人插手的，因为她觉得这样才是尽了外婆的本分，所以她的外孙女，没有帮忙。过后她开始如先前一样，和她的外孙女讲起了故事。
生了四个女儿，三个嫁出去，一个留在家里，这个聪明，好强，争先进的女人，用她自己的话来说：“我这辈子别的地方没吃苦，就是孩子这件事上受足了气”。
作为家中的幺女，父母格外的疼爱，家中的哥哥嫂嫂也是极尽爱护。可她并不是一个被完全宠坏的孩子。哥哥，嫂嫂在那个年代算是读了书的知识分子，追着他们的脚步，在家乡那边打算盘，记账她都学着来做。这样的日子，用她的话来说：“这日子是真的好过”。
一晃几年，她出嫁了，嫁给了家里祖上是大地主的儿子。丈夫生的皮肤白，个子高，模样又端正。没过多久她生了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儿，尽管是女儿，丈夫还有公婆都很开心。再后来她又怀孕了，满怀期待，十月怀胎，呱呱落地，是个女儿。后来的她又怀了两次，只是后面丈夫似乎没有那么开心了，但还是像以前一样对她。家里的公婆却越来越不搭理，因为她连续生了四个女儿。
在那个年代生完没多久就下地干活，前面三个女儿，由大女儿带着已经能跟着一起放牛了，只是小女儿还要人抱着，她把小女儿放到坐在那的婆婆身上，婆婆转手放地下，她又抱起来，婆婆又放下，她对婆婆说：“如果你不帮忙抱着，那我就挣不到分子，我还是会给你养老，但做不到别的了”说完说她假装离开，其实躲在远处看，看婆婆是不是会把孩子放地上，后来婆婆还是把孩子放地上，关上了门。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她笑了，还解释为什么她没有真正走开。
随着时间推移，公婆一个一个离开了。大女儿留在家里招婿，终于她做了奶奶，只是孩子接二连三地生，家里突然多了三张嘴。意料之外的是她怀孕了，其实她是很高兴的，但是管事的她，突然想到女儿肚子里还有一个，如果她再生，那这个家里就又少了劳力，和丈夫商量，丈夫一直想要一个儿子，所以不同意打掉，她想这个孩子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就算是一个男孩，女儿已经留在家里照婿，再生一个，那女儿这一家子怎么办。最终犹豫再三还是去医院打了，打完医生说是一个男孩。回家后，丈夫没有和她说话，许久都没有，打完孩子，回到家中锅里连口饭也没有，她的丈夫不愿意和她一起睡，所以她睡在地上。说到这里，她骂了句“这个老家伙，真的气足了我，在这件事上后来他还和我吵过很多次”。只是说骂，其实也不算。
公婆的欺负，丈夫的埋怨，周围人的话语，连带同父同母的她丈夫的弟兄都在欺负她只生了四个女儿。分地基的时候，说她家里没人，不分地基。她的丈夫本来满肚子的话要说回去，只是被说到那句，“家里没人”的时候，顿时像是被针戳破的气球一样，哑口无言。可是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硬是把地基平分下来了，又起头和丈夫，带着女儿们，把房子建在离那些弟兄一大段距离的地方。起了一栋三层的楼，里面刷着白色的墙，外面也贴上了瓷砖。
新婚到白头，她的婚姻一世一双人，只是丈夫走在了她的前面，村里同岁上下的老人也只剩她了，女儿们都出嫁了，后来女儿们的女儿各自也成家了。每到周末，她的屋子的前坪就会停满白色，黑色，棕色的车子，车子后面，是一群人围坐在那里，有说有笑，经过的人，总会笑着打招呼，然后被喊着进来坐坐，他们都会坐在那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身边说：“还是你的这些女儿养的好”“女儿女婿，这些个人都记得你”。讲到这她的脸庞的皱纹更深了，身子也坐起来了一些。
再提起这些人的时候，他们已经成为她口中的故事。那些人的样子在她外孙女的眼里，似乎能和很多人的样子重叠，但是每一个又都那么模糊。故事她每次都是笑着讲出来的，好像这些故事是从哪里听来的一样。在故事中，每一个人物都没有十足的好或者坏。她的婆婆没有给她抱孩子，后来算完分子发粮食的时候，她特意给了差一点的米给婆婆，她想看看婆婆会不会说她，但是婆婆没有，所以她觉得她的婆婆还算个心里有数的人。她的丈夫，其实对四个女儿，还有女儿生的孩子都是非常的好，除去那个被打掉的那个男孩子之外的事，从未和她红过脸。
“那你之前一定很怪他们吧”“只是气不过，咽不下这口气，发清脑子要把这四个女儿都带好，不比他们差”“能凑个好字，当然好，但是孩子不管生的男孩女孩都要养好，教好，这是最重要的”，“有什么好怪的，人都死了，怪到哪里去，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你们也是不要总挂念我。我在家顾不到你们，你们 顾好自己，我顾好我，这样我们都好了。”
外孙女要回家了，那个老人，弯着那快到九十度的腰，两手撑在腿上，嘱咐外孙女路上慢点。刚才的故事发生过，讲过，那是故事，却也是她的平凡岁月。
她的外孙女回家了，八十多岁的她生活还在继续，她还在那里种菜，她还在那孙子特意为她搭的矮水泥台子处洗着衣服，她还在为那个家操着心。她说“她的日子是好过的，除了年轻时在生孩子这件事上受足了气。”
愿我们都能在的各自的人生路上找到自己的幸福；愿我们都能在困境下有带自己离开的那份勇气；也愿女性不将自己作为女性受过的气，吃过的苦又还给自己的下一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