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良心

去年夏天一个雨后凉爽的傍晚，在小城体育场的花园低矮的围墙上我们坐着聊天，朋友的朋友给我说，他发现自己掉到一个不大不小的坑里的时侯，不情愿地百度了一下，结果发现在坑里喘粗气的还不止我一个。当时，我还迷糊了一阵，不知道他卖的是啥关子，只得听他说，以探个究竟。

他说，当时，我在省城南二环的房子已出租了七八年，因为自己要用，所以把简装提升为精装就成了当务之急。收房时，一个租住了三年的租户已把房子的抽烟机进气罩堵塞成一个油碗，本该有的网子让油渍全面覆盖，烟机背后的烟油黏糊糊的油烟无路可去抽不出烟道，只好顺墙流到了橱柜底下。橱柜上大理石面板不知因为是何等的外力作用造成断裂，裂缝足有一筷子宽。卫生间门上的玻璃碎裂为几块，用胶带粘着，开关门咣咣铛铛摇摇欲坠。客厅、厨房照明开关的按键上油渍着厚厚的污垢，看起来又黑又腻。阳台吊顶也掉下来一角，挂在晾衣架一头。窗子至少有三年没擦过，因为窗框的下槽里积着厚厚的尘土，玻璃上不知何年何月贴上去的福字粘贴得很牢固，已被太阳晒得褪去艳色，白不拉几。走廊两侧墙壁早被租户家的小儿郎肆意布置成了画廊，有粉笔画有拼图贴画，显出纯粹无邪的童真和天然的肆无忌惮。冰箱里的玻璃隔板少了两块，找了半晌才从茶几底下杂乱的纸张中找到一块，另一块始终没有找到。淡绿色得沙发破烂黝黑已失去绿的淡雅，沙发坐垫已露出海绵垫层。毫不夸张地说，这房子就跟跑了土匪一样，处处狼藉，龌龊难闻。

我说，还有这样的人？

他说，现在的人，啥货没有？接着他又说，看来租房前的想法是不切合实际的，现在要自己住，必须重新装修。

一个下午，在小城家中，躺在沙发上看着省电视台生活频道，发现一个热烈撩人的广告，在征集装修户，随机记下电话，拨通登记报名，还好，位于省城南二环附近，一个叫作天地亿家的装修公司，离我省城需要装修的房子极近，便于沟通联系。妻从外买菜刚回来，一拍即合，约好第二天前往省城面谈，量房，设计，预算。

按照手机导航，没费多少时间，便找到了天地亿家公司，三层大楼，戒备十足，没有预约是进不了门的。我们进了门，在前台确认了预约信息，随及由一美女引往一个雅间，像贵宾一样的规格，茶几上摆着盛有香蕉橘子的盘子，刚落座，一杯纯净水就双手递了过来，喝了口水，接待专员拿着几张打印好的宣传单，发给我们几张，她便很习惯自然地做了寒暄，并热情洋溢地介绍起公司的如何超前的装修理念，服务的如何周到可心，承诺的如何厚道靠谱。然后，带我们去各个样板间参观，一些富丽堂皇，眼花缭乱，真材实料，名牌大厂，工厂管理，设计新颖的印象不断在脑海里翻腾冲击、叠加、固化，让我们激动的心不断地受到刺激、撩拨、震撼。尤其是设计师是全国装修装潢设计获奖大牌设计师的名气诱惑，一下子使我们不明就里、省事省力的兴奋突然变得很信任很坚定起来，几乎没有一丝疑问，人家这么大的阵仗、这么大的规模一看就是有实力。

回到接待的雅间，大牌设计师千呼万唤始出来，他是一个看起来微胖敦实厚道的大约三十多岁的年轻人，西装革履，虽言辞诚恳，但目光却有些游移飘忽，似乎心不在焉。说，刚接待了一位客户，实在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先前接待的美女给我们杯子里再添了点水，悄然离开了，把我们移交给了设计师。刚坐定，四星级的金牌设计师便直奔主题，了解了户型，面积，地址，随及做了粗略预算，大约11万元，包括装修所有材料，家电，家具，合同上不仅承诺享受铂金套餐加钻石套餐里的实木家具，还保证按预期“拎包入住”。并煞有介事地说，你们这套房在那一片要装修成样板房，还特意问，不反对客户来参观吧？并要求我们必须承诺在装修期间保证允许客户前来参观，允许省电视台前来采访录像。话毕，让即刻先交定金（而不是订金，甲方如不履行责任，乙方有权要求返还）3万元。当时没有多想，交一万是交交三万也是交，反正是预交，最后交割都算作装修费用了，所以便痛快地去前台交了。前台工作人员说，可以摸两次奖，一个外观精致的纸箱子在柜台上放着，上面开了个可探手入内的空洞，通常我手气臭，所以让老婆连着摸了两次，她手气这次也不咋地，只摸到了两个脱水拖把，但交定金时还送了两瓶不知道真假的茅台酒，一套所谓的瑞士厨房用刀具。接着被请到气氛热烈，音乐轰鸣，欢声雷动，色彩斑斓的大屏幕下的台子上，主持人站在我俩右边，拿着话筒面对不知是客户还是工作人员组成的稀稀拉拉落座的观众，富有煽动性感染性地大声说，今天，恭喜又一个客户签约成功，天地亿家感谢你们对我们公司的信任，祝贺你们成为天地亿家的幸运客户！话落，彩花纷纷飘落，掌声雷动，一地吉祥。

说实话，我们是被他们在省电视台生活频道的具有绝对公信力的真诚宣传感动的，就是这个天上掉馅饼的广告触动了我们懒惰的神经，更是特别可以省去诸多麻烦令人愉悦的关键词“拎包入住”的强烈感召，多么可信的承诺，简直太贴心了。我家住外地，却要在省城装修房子，省去诸多不便而把装修交给这样的公司，确实太应该太自然了。

回到省城临时栖身的亲戚家的空房子，只所以叫空，其实只是没有灶头烟机和电视机而已，其他也是样样不缺，睡觉喝水洗脚洗脸都不耽搁。在这里临时住几天已很知足了。静等两天后，待前去量房子面积，并据此进行设计。

量房子又是一个美女，89平方，让他们一量竟成了110平方，美女说，量房子一般都要外推30公分，所以面积就放大啦，这是设计的要求，通常装修行业都是这样做的。这，第一次听说，无法判断是否真实，不就多算点钱吗？谁要咱图省事呢?我也就默认啦。美女临走时告诉我，三天以后前来公司洽谈设计事宜。三天就三天，等吧，老婆等不及回小城去了，我只好住着等。索性在书报厅买了本文学杂志《小说选刊》，看着消磨时间。

到了确定设计方案的日子，上午没事就去早，在门口的广告牌底下坐着等了一段时间，门开了。进门时，一位工作人员问我，你预约了吗？约了，我来洽谈装修设计。他是个保安，热情地给我地倒了一杯水，递给我，让我坐在舒服的藤椅上等待约好的装修专员，面前的桌子上这回未见水果和盘子。交了定金，算是走了第一步，不妨仔细再看看这个公司内部管理，心想这么大的场面，要骗人这成本也就太大了，我对装修第一次选择这样的装修公司觉得很庆幸，虽然可能多掏一点钱，但这种一站式服务的模式我是极其赞同的，自己也不得不佩服商家的睿智和贴心。虽然省城自家人很多，我只是不想麻烦他们，因为他们都有自己的事，整天都在忙。况且过去的装修没有新意，这次交给装修公司主要就是为了设计新颖为了装出新潮装出我喜欢的新中式。趁儿子快要带回未来的儿媳妇回老家与大人见面前，我想尽快把房子装好，把家具搬入，把电器置齐，让他们在省城有一个中转歇脚的地方。

说实话，房子买了后，2008年儿子高新一中高中毕业，毛房他见过，简装好后租出去七八年，老婆孩子谁也再没进过房子，他们根本不知道房子的模样。为了出租能使租客拎包入住，空调买了二手的美的，款式虽老，功能却异常强大，我收房时打开用了一下，制冷依然强劲有力。沙发、茶几、床、冰箱、洗衣机、写字台、餐桌餐椅，还有主卧的挂式空调，虽然不算豪华大气，但都是新买的，原来考虑卫生间、厨房都是一次到位，等不租后，自己清洗消毒后就能继续使用。可当我看到刚刚收回的房子，主意改了，该拆的拆，该砸的砸，该处理的处理，必须重装。房子这下搬空了，就等天地亿家的装修专员如何设计了。

按天地亿家装修公司要求，工人入住工地，装修户至少要先交60%的材料款，还有8000元的管理费。随即回了趟小城，把未到期的定期存款取了出来，损失了2300多元的利息。这不是为了省事么？损失不损失就不能再计较了，只要能省时省事省力，顾不上那许多了。赶早班车返回省城，上午十点多接待我的却不是先前量房子的美女，而是另一个个子不高，始终面带微笑的美女，她拿出上次与设计师签订的合同，又把我的副本拿去对照确认了一下，还给我。抬起头对我说，你的房子量了，按道理可以享受“铂金套餐+钻石套餐红木家具”，只是你的房是旧房装修，要拆除三处吊顶，要改卫生间布局，要砸地砖，我们原则上只接手毛房，所以这些费用不包括在预算范围内，您要先行处理，如没有拆除的工人，我们可以帮你联系介绍。我突然觉得这个装修并不是原来想象的那么简单，他们完全可以在接手前拒绝而不收定金，但人家接手了，程序走到这儿，说的却也合情合理。

我接着说，已交了定钱，那就给我介绍拆除的工人吧。我没有退路只能接受。

接待我的这个美女说，您还再需要交5万元工程材料预付款，还有8000元管理费，交完后，我们给您安排，按程序走。说着，便带我又去了前台付款，我递过去邮政储蓄银行卡，工作人员把卡插入pos机，我用左手遮盖了一下，输入密码，58000元当啷一声进了人家账户。

这啥啥还没干呢，一来二回8万8已进到了天地亿家的账上。我对这个公司始终抱有信心，反正迟早都要交的。

说起砸地板、拆除的事，接待我的美女已把拆除师傅的电话给了我，我当着美女的面把电话打通，预约了时间，约好第二天上午去房子看看，然后把钥匙交给接待我的美女，我想是公司联系的，把钥匙交给他们，由他们转交砸地师傅可能更庄严更可靠些。拆除师傅很忙，偌大的省城需要拆除的房子一定很多，一般装修十到二十年就要拆了再装，这是不是人们的习惯，不好说。师傅与我约好时间，第二天上午十点来房子看后，再确定拆除费用。这个事谈妥，下来就是给物业打招呼了。

从天地亿家坐公交到帝城苑我的小区不过四站路，大约十五分钟就到了。物业中午12点下班，这还不到上午11点，正好办事。小区物业办公处占了一单元一楼的一套房子，物业经理办公室，水电气维护师傅的工作间和收费人员的收费室分得很清晰，一看就是个管理很到位的规范的物业公司。收费员王师是个热心肠微胖的中年女人，第一次交物业费时见的，因为是乡党，所以把我欲打包转卖的家电家具只好分开处理，她说他们经理要二手空调，这便把一柜一挂留给了物业经理，他多少给了点钱，下午就可以拆除搬走。等了一阵，王师回到收费室，我便询问起我房子上下住户的情况，得知楼下住一对老人，老汉坐轮椅，老婆伺候，好像患的是心脏病和其他老年病，挺厉害的。楼上住的是一对刚结婚不久的年轻夫妻，小孩才过了满月。我说要砸地板，把暖气换成地暖，地砖让租住户不知掉了啥重物，把哑光木纹砖磕掉了几处釉，斑斑驳驳，有碍观瞻。王师说，你要砸地板要物业跟邻家打招呼协商哩，人家同意后你才可以动工，不然你砸了半截，人家寻上门来阻止，就麻烦了。我说，哦。再说，你要换成地暖，可能也不行，原来有些住户也想换，没换成，好像是地暖和一般暖气的出水温度不同，地暖60度的出水温度，咱们小区暖气的温度要90到100度，就是用上转换阀也容易出现问题，主要是温度高，房子热得住不成人。为这事还专门查找开发商的资料进行了确认。

这一系列问题都是装修前始料未及的。如果砸不了地砖，交给这家装修公司就不会有啥装修效果，这下，稀里糊涂闪得我把钱交给人家了，这可如何是好？

物业开具的装修告知单粘贴在门上已快两周，装修还没个眉目呢。

出了物业办的门，在小区门口坐了三号线地铁，到广泰门从东南出口出来，在地铁口附近不是吃金刀削面，就是吃蒸饺喝醪糟，其实这两样饭已吃了n次了，不是不好吃只是不想吃了，想换个口味。沿广运潭大道往南的路边好象刚开了一家东北的有馅烧饼店，两块钱一个，我买了两个，一个豆沙的，一个板栗的，还要了一杯豆浆提着，在沥沥的小雨里，头发湿不湿，衣服淋不淋，边走边吃，只有一个装修的心思，赶到住处时，也就快吃晚了。

进了借住的金城小区，坐电梯上到19楼，开了门，胡乱擦揩一把淋湿的头发和眉眼。这房子捂了一天有点热闷，我便把门大敞开，窗户打开，让房子通透通透。随便躺到床上，平时喜欢听的QQ音乐也懒得打开。凉水在电视柜上的电热壶里刚烧上，滋滋咯咯叫个不停，还没开，忽然对这次装修打起鼓来，等水开了泡杯铁观音，想清醒清醒头脑，打算今晚不睡觉，再捋捋思路，要把这个公司再考察确认一番，只有这样才能使装修安全往前推进，可自己只觉得好像已掉到坑里了，被人拴住套牢了，是继续往下走他们所谓的程序呢？还是想办法自救，爬出这个不知道深浅的坑呢？我的忐忑，无端猜测是不是有根据有道理？是不是也步入了帖子上的后尘，贪图安逸的期望让现实是不是无情地撕成了碎片？但总还希望每个碎片都是完好的，称心如意的，这可能吗？深入思想和细节推敲，肯定和否定在较量，直让我的脸颊和浑身冒汗发热。不论怎么说，这是省级电视台的广告啊，播发时不可能不审查吧？也不可能不严格吧？因为它是人民的电视台，是党和政府的喉舌，不仅宣传党和政府的方针政策，更是是匡扶正义绝对正确的化身，就是我不相信播发的广告和其他节目，但绝大多数只能相信，因为你不相信还能再有可相信的吗？但想想今天人们经常玩的微信，有时也不能全信，那些专家学者都很能说，观点也都很新颖，标新立异，自成体系，微民得到了极大的科普和伦理教育，功不可殁，可是一些平台之间往往各执一词，似乎有替商家推波助澜，助纣为虐的嫌疑，甚至不乏夸大其词或自相矛盾，滚动播放喋喋不休。善良的人们到底该相信谁呢？思来想去，唯一可信的我想可能只剩下百度了，现在不清楚的事情或问题，只要把关键词选对了，百度上总会有五花八门的答案，只要有足够的鉴别力，就总会找出靠谱的答案。

啊哈，这投诉啊，铺天盖地！试摘录一贴以证视听：

“群众呼声，华商头条”载:

装修投诉：天地亿家公司装修夸大宣传、套餐诱骗、欺诈消费者

我是✘✘小区2-1702的业主✘✘✘，于2017年8月28日上午看到✘✘二套电视广告，内容大致为：天地亿家公司在济南、郑州、长春、沈阳等地多年工厂豪装经验，无需业主操心、打破装修无底洞概念、拒绝装修陷阱、见证透明家装、设计施工一步到位等广告循环播放时，感觉广告讲的比较适合我的装修期望，便按照电视上提供的电话进行装修咨询预约。于2017年8月28日下午，我与天地亿家签订《住宅装饰装修（套餐）预定合同》，双方签章完后，我即行支付合同定金10000.00元。10月14日因该司报出的装修预算价格太高，10月21日就价格问题协商未果后，认为无法继续履行合同，便要求退还预付定金壹万元未果。现据实投诉如下：

一、无论是省二套的电视广告、公司官网，还是实体店面都未发现或有工作人员出示天地亿家装饰设计有限公司的室内装饰设计资质、室内装饰施工资质证件。问及资质时均以公司为集团公司、全国连锁、大规模接单进行搪塞，涉嫌欺骗消费者。

二、该公司的售前引导、设计、督导等部门在沟通时均以业主再交多少钱就可享受什么优惠为由头，诱导业主继续付款。

8月28日下午刚签完合同交完定金，就被售前人员吕某留下来说有设计师要和我们沟通装修方案。前来沟通设计的是刘女士，一开口就告知我们她是首席设计师……”

又一个帖子。

还有个一个帖子。

不看了，不看了，山东济南的，河南郑州的，陕西西安的等等都有帖子赫然出现，套路如出一辙，何其相似乃尔？这显然是一个口是心非专门骗那些年龄大跑不了装修，或图省事懒得跑装修的客户，还装模做样让装修完的客户送锦旗，接受所谓的电视采访，夸赞公司如何的好的公司。这时，联想起那个设计师也给我们打了招呼，装修完要准备接受电视釆访装修心得，实际是为公司点赞。为此，我还起草了个小稿，让老婆抽空背熟，只等装毕釆访时好好夸奖一番。而这时，看到一个接一个的贴子，我却像个头脑发热的赌徒一样，把赌注全押上后，突然翻盘输了个精光。这不是输了是栽了啊！这丢人不丢人暂且不论，简直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弱智白痴么！

身体里的一个自己跟自己又说，这就是一个设计好的程序性的套路，一个惯用的隐蔽十足的套路，完全是一个毫不掩饰的鄙劣下作的套路！一切华丽的伪装下面暴露出贪婪无耻的丑恶嘴脸。而另一个我，则嗤之以鼻，不以为然。

而真实的情况是，省级电视台电视广告画面每天，甚至改头换面地仍然按时重现，天地亿家公司老板模样的人仍然仰头在镜头前坐在沙发上，依然故我地在接受主持人采访，依然振振有词作出庄严承诺，毅然抛出一个接一个的噱头丰满的钓饵，只见嘴巴在动，嘴角泛白沫，眼圈发黑，眼袋下坠，目光锐利冷酷，像一条长途跋涉追逐猎物而心虚发慌的饿狼，但在虚弱里散发出的却是血腥的味道。很显然，这个老板一定是一个一直以来沉溺于抽烟酗酒，熬夜打牌与性乱生活的人。我有些郁闷混沌和不堪一击的感觉，闭着眼睛努力什么也不去想，但脑海里的房子四周雪白墙壁上，影影绰绰出现了张开大嘴的无数蟒蛇，扭曲盘绕，肆无忌惮地对我吐着信子，邪恶的东西似乎要把我生吞活剥一样。又突然叠加变幻出无数个既张牙舞爪，又柔情似水的妖艳美女，她们眨着毛绒绒的眼搔首弄姿，默不作声，暗地里却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地摇动曼妙的腰姿，围着我转啊转，把我勒的越来越紧，我似乎已昏了过去，不省人事。

第二天早上睡到醒来快六点，比平时醒得早。洗脸，背包，下楼，直奔地铁站，来到帝城苑小区自己的房子，还好，地板没砸，这下才放下心来。其实砸地师傅就不可能这么快就砸，因为他还没到现场谈砸地费用呢。我用右脚踢了一脚地上的烂抹布，左脚踢了一脚遗弃的小孩子用过的坏画板，画板上的没画眼睛的小鸡娃少了条腿，是抹掉了还是没画上，不得而知。绕着房子走来走去搜索查勘，就放弃了砸地板，因为实在找不出砸地的充足理由，只有阳台和饭厅的地板各有一小片的掉瓷，厨房虽斑斑点点多些，但在厨房里，关了门不伤大雅。

于是，给砸地师傅打通了电话，振铃，通了。

你好，我是昨天把钥匙留到天地亿家的客户，不知你去看了没有？

还没有，这两天在西郊干活，我抽空先去看一下吧，你房子的钥匙我拿到了。

你现在能过来吗？我刚到房子。

那好吧，稍等二十分钟后到，我去西郊路过你那里上来看看。

好的。

联系好师傅，不是改变主意又让他来砸地板，而是想和天地亿家的合作者聊聊，探听底细。我操起扫帚从大卧到小卧，从厨房到卫生间，从走廊到客厅阳台，扫过后，再仔细的地拖了一遍，地面干净了，再慢慢搜索查看，发现破损新增的只有一处，在阳台和客厅交界处，这可能是原租住户放了假山的凳子让小孩撞翻砸的，因为收房的时，我敲门进屋，阳台的窗底下的凳子上就放着一个长满苔藓的盆景，一个插着电源的小水车在假山半山腰缓缓转动，似有水流跌落的响声。

左等右等等不来砸地师傅，我只好又打过去电话。

师傅，你好，快过来了吗？

哦，你是哪位？

我说，帝城苑的客户。

师傅说，哦，对不起，今天来不了啦，西郊有个急事，我已到西郊了，现在脱不了身，等下班后路过，晚上来看看好吗？

那你就不用过来了，算啦，我这地板砸不成了，楼下有老年病人，条件不允许，出了事对谁都不好。

师傅说，那钥匙还在我这儿，啥时给你吧。

我说，这样，你晚上路过把钥匙放到小区门房老张那里就好啦，明天我拿。实在不好意思，打搅你了。

师傅说，没关系没关系。稍顿了一下，他接着又说，实际上我们也可以装修，比天地亿家优惠很多哩，凭良心装修，他们那公司看着挺大，实际上都是豪华的空架子，皮包公司。

我说，不会吧，看起来挺有实力的，承诺也很优惠。

师傅又说，不信？你交了钱后慢慢就知道了。

我说，谢谢。

师傅似乎还要争取，意犹未尽，我却把电话挂了。

砸地师傅的意思我懂，但我还是将信将疑，因为那个金牌设计师的设计在合同附件里看着不太清楚，平面设计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恰如其分，也不是象样板房那样精致大气。咋天晚上我在装修新建的临时微信群里已作了说明，那个监督专员说，让第二天上午，也就是今天上午九点来公司，有专人接待解释说明。并发了接待我的专员电话号码。我与砸地砖师傅说过后，就急忙锁门闭户来到小区对面的公交站等公交车。

看到南二环西段铁路分局站下车，走了不足二百米，便看到路边竖立着的“天地亿家”巨型灯箱，在路过的街道行道上有摆早餐的摊点，我随便地买了一个肉包子，一个地软豆腐素包子，一个茶叶蛋，一杯豆浆，一脚蹬在街口绿化树的木箱边沿压着腿，边锻炼边吃。吃得只剩了鸡蛋和豆浆时，扫大街的清洁工把尘土扫得四处飞扬，快飞到眼前，急忙跨过街道，快步来到天地亿家门口。

开了一道门，二道门里有人正在拖地，不让进，说是还没上班。我只好退出来，在门前路边的广告牌底下傻傻地坐等。把鸡蛋吃完，豆浆慢慢喝过，把塑料袋和豆浆袋子一起投入垃圾桶。不一会儿功夫，进进出出的人便多了起来，我也便进入大堂，电梯没开，在走廊的热水器里给我的保温杯滴满水，一个人在一楼大厅转悠，等待约好的装修专员的到来。这时，一个保安模样的小伙子来到我面前，客气地问，先生，您好？您约了吗？

我说，约了，上午谈设计。

那好，给您倒点水，先在后边雅座等一阵，九点上班，一阵还有个岗前点名。

哦，谢谢。

我转悠到大屏后不久，突然，音乐非常亢奋地充斥了整个大厅，从后台看，一个西装革履，头发一丝不苟的人已站在显示大屏前的台子上，威严而挺拔，不苟言笑，有君临天下的感觉。台下呼啦啦，按各工作部门，分七八路纵队着工装一字排列，人人眼睛朝上盯着台上的训话人，一个个员工站得笔直精神，活像一只只伸长扎着脖子，站在渔人船沿或横着的竹竿上排列整齐的鸬鹚，规规矩矩，只等渔夫的口令一下冲向水面。这时，点到哪个部，哪个部的部长报上本部人数，没来的人说明因何事请假，还要集体齐喊本部的工作口号和职责，其他员工要伴着音乐的节奏为队友鼓掌喝采，公司一定要把自己的理念固化在员工的脑海里，像痴迷不悟的人一样被传销培训被洗脑。这种阵势在接受了训话离场退下时，随着一声，早点名完毕，全体向后转，请回到各自岗位！跑步走！第一队小跑开始退到幕后，没轮到的队列原地踏着碎步等待，轮到自己再小跑步到达指定位置，然后散开到公司角角落落。从形式上看既规范又严谨，既像军事化管理，又像一台严丝合缝运转周密的机器。这七八十号管理人员的工资，加上三层整栋楼的房租，一月需要赚多少才能保证不赔而有钱可赚？我无法估计，可只觉得必须来自各个装修户，这群不知水深浅无知的绵羊身上长着有的是羊毛。这时，我更加后悔自己就是已经宰了个半死的糕羊，但我还是不死心，希望设计能给我个安慰，我心里价在15万左右搞定，能按这个装修下来，多掏一两万也无所谓，谁要我看上人家样板间那套新中式的家具和装修风格呢？况且，合同上不是明明载明享受钻石套餐的红木家具么？我特别记得，铂金套餐加钻石套餐家具的字迹虽然潦草难辨，如小学孩子写得七扭八歪，但为争取这个方案，费了不少口舌，设计师还不敢确定，还庄重地专门请部门经理做了审批签了字的，合同最后一页的背面上端的空白处赫然写到：“120平方享受此方案套餐。”经理的名字和日期我忘了，反正人家不可能自己把自己套住，事后，我才发现这个面积比外推了的面积还大。当时并不理解这几个字的份量。

我打通了今天要联系的专员电话，她找到我，把我引导到二楼大屏幕后的洽谈大厅，这里摆了好多张圆桌，圆桌周围放了四把仿制藤椅，桌上依然放置果盘，只是盘里的几个香蕉带了黑点和几个橘子也皱巴巴的，像装饰桌子的道具。

装修专员又给我热情地倒水，又请我落座，只见是一个个子不高但很秀丽大方的女孩，大约二十四五岁，比我的儿子小几岁的样子，善良和气，语调委婉，甚至有些真诚地对我提出的质疑一一进行了答复。我听得仔细，但就是给我把设计说不清楚。享受钻石家具套餐更不能确定？我说，你去请一下第一次接待我的那位首席金牌设计师，请他来介绍我的房子每个部位的设计情况。他曾经答应，不管面积达到达不到都绝对享受此标准。还说，请放心，他总会想办法争取享受到，这是设计师的原话。你今天必须把接待过我的设计师给我叫来，不然把我的预付款和定金全退了，我不装了！

这专员看我态度坚决，她的语气更加地和缓下来。说，我实际已给叔把方案讲清楚了，这平面图您可能看不懂，到装出来了就清楚了，请您相信我们，每一个环节，每一个部位都会一丝不苟给您装饰到位，请放心！再要享受钻石套餐的红木家具的话，你要加钱补差价的，这样下来划不过账，还不如另外去家具卖场买家具呢。如果不装了，你再看看合同后边，违约金要两万块哩，叔你要再掂量掂量。

可我总觉得就没有设计呢？他承诺给我享受钻石套餐的家具，不能说话到你这儿就不算数！还是请你把那个设计师请出来吧！我有点不耐烦执拗地大声说。

其实，我看清他们就是给你虚假的承诺诱导客户签合同，然后由下一个所谓的专员接手，全然不考虑前一位专员的承诺。

很显然，我这个死牛顶墙顶到这儿啦，没办法，她只能说她去看人在不在？这孩子走了，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太太从一楼扶着滑梯扶手上来，出现在我面前不知多长时间了，因为我低着头翻合同，她可能听到了我们的谈话，出于好心和蔼地对抬起头的我说，你给他们好好谈，价格还能搞下来一些，我们装修的时候是偷偷搞的，孩子们不让装，我们老两口有的是钱，年纪大了，跑不了市场，只是想住得更好一点，还想再多活几年，所以就装了，我130平，花了40多万，全部到位了，不贵，挺好，啥也不用你管，今天是来寻督导专员来了，反映工人给我把一个柜子的门子没安好，一大一小不说，还一高一低，关不严实，让他们派工人给拾掇拾掇。

我站起来说，谢谢阿姨提醒，后边我再慢慢谈吧。

按要求给人家把锦旗都预备好了，只等拾掇好了专门给人家送过来。老人又压低声音说。

正说着，隔桌的客户，好像是一家俩口子和两个男性工作人员围在桌前呛上了。我也没听清两位男专员说啥，反正像是干下鳖活了，捏捏喏喏，不硬气，只听到客户中的女人高声激烈而恼怒地抱怨，我只有100平方多一点，你们外推算了130平就不说了，装修都快两个月了，铺的地砖不平绊脚也不说了，你们竟然能把地脚线都给我贴颠倒了，叫返工不返工，这木工都快干完了，门套也装了，眼看就要把活干完了，我看你们啥时给我重贴地脚线？你们就知道这要加钱那也要加钱，简直烦死了，我后悔死了，碰上这么一个烂怂公司，从开始装修就没有让人痛快过，简直是倒霉透顶了！我扭头瞥了一眼刚才说话的女客户，只见她脸色苍白眼圈发青，头发也有点凌乱邋遢，一副疲劳无奈的神情。我禁不住一颤。我歪着身子看了看我背后的两个男专员，他们低头默不做声，一个把手里的签字笔翻来覆去地在指尖无聊地旋转，一个瞪着眼望着不听解释的女客户，不知如何是好？那位男客户背对着我，声音不大，像是怕丢人而息事宁人的样子，在不断地打圆场，他似一位有修养爱面子，理解能力很强的领导，一再希望抓紧纠正并处理好出现的问题，尽快把装修搞完，不要长久地影响生活。

我的专员这时不知从哪儿悄然现身，来到桌前，看着桌子说，设计师不在，他去北京参加设计大赛去了，我打了半晌电话进行了沟通，他说设计他负责，请放心，一定让我满意，钻石套餐家具的事，实在无能为力，因为面积外推了也达不到享受标准，他只有送两套床上四件套的最大权利，请多多理解，多多包涵！

争取了这么久，就争取到两套床上四件套，不要白不要，能挽回多少算多少，我已铁了心不装了，想只想看到底能赔多少钱？看还能耍多少花招?诉求与承诺之间出现了不小的裂隙，一种吃了苍蝇的感觉使我不断地发呕。再退一步，如果这样，那选材是不是可以兑现宣传的承诺呢？如能把卫生间的墙地砖，卫浴设备，厨房设施，家电选择好点，多掏点差价也还是可以将就接受的。因为我不想出违约金。

我的装修专员只负责合同解释和装修时间确定，具体装修另有其他专员接手，实际上她的事已经办完了。这时，她打电话叫来一个负责选材的专员，他是位干练的小伙子，中等个儿，态度柔和，举止得体，很机灵的样子，他跟我打了个招呼。他们俩又做了交接，由小伙子带着我去了二楼和三楼展示厅，分别看了各项材料。原来想要的他们宣传的环保名牌，如东鹏、马可波罗、简一牌墙地砖，还有恒洁、九牧王牌卫浴，方太、华帝牌烟机、灶具、热水器，索尼、格力、海尔等名牌家电都不在铂金套餐范围内，几乎都要加价或补差价。一路选材下来，像集成吊顶、地脚线的小项也被限制，挑选范围极小极小。所宣传的“每件一律388，电视冰箱洗衣机扛回家”，纯粹是噱头，看起来兴奋，操作时一头雾水，莫衷一是，根本不是广告宣传的那样。上一个专员答应的事，下一个接手的所谓专员根本不理你的茬。他们只是按他们预设计好的套路，有条不紊地往前推进，根本没有你说话的份。谈来谈去选来选去，没有一样是满意的，我想我把自己想的太聪明了，把人家公司想得太仁慈了，什么“全部工厂价，省出中间加价环节，把利润让给广大客户”的大话，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天方夜谭！人家这套路是完全设计好的，天地良心啊，包括我怎么老幻想天上能掉下馅饼呢？这人性中的一个贪字不知把多少像我一样图省事喜欢占便宜的人推下了装修消费陷阱。

等材选完后，选材专员拿着打了多个勾的几张选材表格来到坐过的桌子前，女专员立即过来招呼我坐到原来坐过的位置。让我先喝水，他俩在交接我选的材料单。男专员走了，剩下的女专员对我说，叔，这样就先定了，一周后工人进入工地，请您按时把该砸的砸了，把该拆的拆了，不能耽误工时，咱们按合同走，行吧？叔。

我说，不急，不急，容我先捋捋再说吧。

好的，咱们谈得时间长了，回去慢慢捋，公司的午饭恐怕没有了，都快一点多了，咱们去外边食堂吃点饭吧。

我说，行。走时，还忘不了提了两个床上四件套礼盒，随着美女专员出了公司大厅。楼外骄阳高照，七月流火，酷热难耐，我都快要虚脱要眩晕了。

在一个小面馆快吃完新疆拉条子时，我问了一下我对面的装修专员，问她是哪儿人，他说是渭南人，我说我们是乡党，并说她与我儿子是同龄人。她似乎动了一点恻隐之心。说，其实，这个公司挺大的，接的活也不少，有时顾不过来，可能工期会长些，不过装修质量没有问题。

我问，你们工资高吗？

底薪加提成，一月不到四千。

不少，但我觉得这个公司好像不像个正经做生意的公司，有欺诈诱导消费嫌疑，我们是乡党，看在你请我吃饭的份上，叔劝你早点离开，不如学个技术，靠本事吃饭靠长些。

我的乡党专员微微笑了一下，不置可否。这孩子还是个和气善良的孩子。

吃过午饭，提了两个礼盒，上了天桥，来到公交车站，只好先往住处赶，这天气把我热得有些不堪，一手提这两个床上四件套的礼盒就是今天的胜利果实，反正不谈谈，人家是不会白白给你的。一阵回去，歇歇，喝喝茶，好好捋捋，再权衡何去何从。

晚上，辗转反侧，不知道几点睡着的，反正，天明醒来时，脑海里只留下了高考时间快不到一个月了，可我的高中数学六本书还有两本没看；语文看了一遍，复习资料上的题没做完；物理的电学和光学根本没顾上复习；化学只在课堂上听听，老师布置的作业从来不做；政治复习资料还有一半没看；英语囫囵吞枣，全靠抓阄打卦填空选择；生物好像纯粹没复习。总之高考临近，临时抱佛脚都没时间抱了。这种焦头烂额的境况出现在梦里，搅扰得我像一夜没睡觉一样，醒来头昏脑胀，四肢无力，瘫在床上不想动弹。但我却捋清了装修的思路，纵观现场，网络，以诱人深入，环环相扣的套路，每个项目加价全凭人家解释，这是一个天坑，趁还没开工撂点钱赶快找根绳子往上爬吧，现在上来还来得及。如果开工了，将会越陷越深，想爬上来就不那么容易了，除非人家把程序走完，才能放了你。因为我不宽裕，不像前边那位老太太那样富有而不在乎钱，我觉得如果放任他们装修至少也得花上近20万上下才可能让你上岸，这不是更加的傻么？大不了撂上两万块钱定金，趁早，逃。

违就违约吧！只要咬住没有设计，享受不了钻石套餐红木家具承诺这两个问题，加之砸不了地板，装修没效果的客观原因。

嗨，要自己的钱还要找出几个理由来，弄下啥逑事么！

一周后，我才发现忘记复印合同和有关设计，以及选材单和两个收款收据，想投诉已没了证据。最后退回账户的钱只有7.3万元，有到账短信为证，那1.5万元作为违约定金被扣了，“没装修全额退还定金”的承诺只当是天地亿家公司给客户放了一个屁。

那个渭南乡党在私聊的微信中好心地问了一句，扣了多少？我输入1.5万。对话框出现，太多啦！5000元就合适了。我写了四个字，咋不早说！我退出微信群。

朋友的朋友最后似乎有些解气地说，一年多以后的一个晚上，他路过这家装修公司门前，发现“天地亿家”的广告灯箱不见了，一个色彩更加艳丽更加高大的灯箱伫立在原来竖立“天地亿家”灯箱的那个位置，上书“全家福”，蓝莹莹的光如鬼魅般四下里闪烁，一如站在灯红酒绿门口站立的巨大的浓妆淡抹的妖艳女子向过往路人挤眉弄眼，暗送秋波，频频放电。这个广告，在省电视台生活栏目又在滚动播放，还在征集装修幸运户。原来征集的是二十户，现在是三十户。

我说，唉，最后房子装了没有？

朋友的朋友好像没有听见，没有搭话，起身仰头看着无月但繁星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