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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兆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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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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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之况味

虽然快到小年了,我们家却只擦了窗户玻璃。也该清理衣柜了,把半新不旧的外套和羽绒衣折叠好,装了四个大号的塑料袋,用车拉到一公里外的阳光小区靠沮水河边的休闲锻炼区的平台,投放到一个绿色的旧衣物回收箱。这个创意真好,不知要点燃多少善良人的爱心。

当下的生活,不管城市或乡里,大多数人家都生活得悠然自得、绰绰有余。乡间的族亲靠着满原遍野的苹果树,一季一季的花开花落已富足了很多年,村里虽有从外村插队来的几个贫困了的家户,没房子的也给盖了房子,没钱花的除了最低保障兜底,包扶单位每年过年前还送给米面油和慰问金,使他们的生活滋润温暖,舒心无忧,全然不必在饥饿的边缘挣扎,也不必在贫穷里熬煎,那种年年难过年年过的境况早已了无影踪,三四十年前的穷困潦倒和捉襟见肘已经疾步远去,人们不必再为过年的缺吃少穿的困苦而挣扎忙碌,仿佛一夜间变得逍遥安逸了。其实,过去过年才能吃到或想吃的东西,现在我们平时不是天天都在吃吗?而且远比过去丰富的多,现在每天过的日子跟过去过的年似的,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竞然每天的饮食总要给自己设个养生的上限,这不能多吃那不可多喝,总怕少了锻炼暴食暴饮使三高成了事实。吃饱已不在话下,吃好早已成了常态,生活不知不觉日渐丰富多彩幸福起来。单就说旅游,像我一个原来开大货车的表叔,儿女出嫁的出嫁结婚的结婚,这两年由儿女陪着在国内已转得差不多了,听说今年春节定了去新马泰的旅行团,凑热闹一样和着朋友们竟把中国年过到国外去了。

 今天临近中午的时候,天阴得极重,窗外有片片精灵般稀罕的雪花从天而降,似乎天幕被飓风撕开了一条口子,沸沸扬扬,时有时无,扭扭捏捏从天际飘下,可能是我的念想招致一片晶莹剔透蓬松的雪花被弱风带动撞上了窗玻璃,又缓缓的跌落,消匿在窗外,我忽然体会到了弱不禁风的含义。本来这年就是一个接着一个的轮回,如二十四节气里的春发秋实,万物繁衍,天经地义,无可阻拦,难以遏止。月不管缺也好圆也好,家不管穷也好富也好,人不管贱也好贵也好,由年首岁尾、春始季动构成的立体的年总归是要过的。对懵懂的少年来说,年往往就是放肆撒欢、无法无天,是对压岁钱的期待,对美味的馋涎。过去的岁月,除夕是没有春晚可看的,1983年以后才有。所以没有春晚的除夕,不足二十岁的我往往三五个发小只能盘腿盖着一条被子,坐在热炕上,一起熬年打扑克吹牛皮谝闲传,偷偷抽着不带嘴的羊群烟,守岁到天亮。对大人来说过年就是对来年又一个期冀和又长了一岁的慨叹。 “昨夜春声喧爆竹,郁垒门边,红出斜幅。腊味登盘尝已足,檐前更挂风猪肉。”清代顾轮的《鹊踏枝》词可谓“年味”十足,词中点出了爆竹、门神、春联、腊味、风猪肉,忙碌了一年的人们,都希望过一个欢乐、热闹、吉祥、富裕的春节。

其实,老祖先是非常睿智的,不论把年说成是一种凶恶的兽还是吉庆而火红的氛围,一波一折总能制造出喜庆与欢乐。如洒扫庭除、张贴对联和门神、杀年猪买年画,剪彩纸画窗花、熏板印花、报纸糊墙,理发刮胡子,穿新衣戴新帽,响鞭炮放烟花。又如到了正月十五的元宵佳节,在家庙前广场摞灯山最为光明正大,这就是年味的最高潮了。下午给去世的长辈坟前送了灯回来,就要准备村上摞灯山的灯了,灯山是用桌子和凳子磊的,有放在碟子里的蜡烛、煤油灯,也有固定在灯笼里的蜡烛或煤油灯,灯笼的裱糊纸上贴着的有剪纸或水彩画,上边都是些莲花菊花牡丹花或雄鸡报晓喜鹊登梅等等的吉祥祈愿,出自不同族亲巧手的不同色彩式样的灯分别分层置放于凳子,最底层的桌子上置于惟妙惟俏的龙凤呈祥虎啸山林金鸡报晓玉兔送春麒麟送子等等样貌的面花。灯山磊成,正好是一个金光四射闪闪烁烁金色的金字形的山形,吉祥瑞光照亮半壁云天。这时,只等族里长老焚香拜过,鞭炮便急速鸣响,接着锣鼓大作,震天撼地。率先出场的是穿着戏装摇摇晃晃扎高跷的族亲,他们转着圈儿打开场子,接着装扮一新的男性族亲右手执着跳动火焰的灯笼,向前踩着十字步一高一底跳跃,女性族亲描眉画唇手提裙袂碎步如飞蝶逐香婀娜腾挪,秧歌队伍如游龙摆尾,围着灯山便扭将起来。随后的几个人在行进中跳动着打浑身响。场子里一个人手脚并用匍匐于地表演二秃子打架,一个人踩着莲步表演猪八戒背媳妇,还有跑旱船和赶毛驴回娘家的滑稽扮相,难以详述。间隙往往还有含混的老者拖腔带调咿咿呀呀,《绣金匾》的词总也听不清楚,他们扭一阵唱一段,乡亲们围绕着金色的灯山品评、欢呼、跳跃,一直闹腾至子夜方散。这庄重的歌咏欢腾仪式,实际就是对金山的崇拜和对美好的向往,也是闹元宵由来。还有正月底炼干跨过篝火燎去晦气以求来年吉祥的习俗。这些年俗节礼无处不体现除旧迎新和生生不息的希望与生命的牵动。古老的民族,过的年也是古老的节日,基因里的习惯,生命里的惯常,因为只有这个时节是最合适最恰当的光景。

 年还是团聚、亲情、关爱、欢乐的时刻。不论在千里之外还是近在咫尺,到了年节,能回就一定要回到父母妻儿身边。这前一天或更早些日子,比如四十多年前的腊月二十五,老爸单位放了春节假,他骑着自行车回来,后架上除了捎带着十斤八斤猪肉粉条,还有给爷爷买的工字卷烟和茶叶,给奶奶买的扎裤腿的白扎带和尖脚鞋,那时虽然生产队过年还杀猪宰羊,但分到各家各户就少得可怜,全家仅仅够吃一顿拌了很多白萝卜菜的饺子,只有加上父亲用肉票买的几斤肉才能捏个够来人客去的招待。而我只关心的事,是很快就能吃上豆腐脑了。老爸回来时,妈妈和我们子女已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米压好摊成了黄黄馍,软馍蒸完了,只等做豆腐煮肉炸油糕蒸白蒸馍了。那时的豆腐脑是刚用老碱土水点出来的,滚开的豆浆在一小勺一小勺碱土水的徐徐撒入,豆花随机漂浮上来,洁白如雪丝缕如棉,先前是爷爷,后来是老爸,便把慢慢凝结的豆花用铁勺舀起盛入瓷碗畀干浆水,调入葱花腌韭菜油泼辣子,那味道真是美妙绝伦。孩童的除夕之夜前半夜,趴在炕头,眼睛一刻都不离地盯着咕咚咚冒着热气的炖肉锅,只盼着猪骨头快点出锅,热炕上的我们闻着肉香已等得急不可耐了。爷爷家的老黄猫叫声再乖巧再可怜也要等我们啃过骨头上的肉后,才能归它享用。

啃完骨头就该熬年了,五十多年前,爷爷往往围炉夜话,家人在土炕上或脚地围着爷爷用白泥泥的冒着橘黄泛蓝火焰的蓝炭小圆炉,用麻杆点燃烧热的一壶酒放在盘子里,还放了奶奶切的一碟咸菜和凉拌的豆芽,一双筷子。我们馋酒,他老人家只是在喝了一杯后留了个杯底,让我们孙子这个尝尝那个舔舔酒的味道。先是祖先如何的筚路蓝缕从渭南的蒲城艰辛辗转一路向北,在黄陵太贤的沟沿川涧峁头定居繁衍,备受艰辛,发展壮大。后是曾祖父怎样地艰难困苦,肩挑针头线脑玩具小食,走村串巷维持生计。生活的艰难造就了我们孙氏一脉与人为善,勤俭节约,秉性耿直,诚信互助,低调好学的积善家风。那时,我啃了骨头挨着老黄猫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这些都是父亲后来告诉我的。等大年初一一觉醒来,我已让父亲抱回家中睡在了自己的被窝。也不知道大年三十的子时如何焚香洒酒,如何迎接灶王爷回宫降吉祥的。

按年俗,大年三十的上午,必须先到家族墓地安妥已故的亲人,以时鲜糕点酒食焚香叩首祭拜。长辈以上年纪的族亲,还要在除夕之夜,在太贤孙氏家庙祭祖聚餐夜饮守岁至天亮。之后才能回家过年。这不仅是个固定的仪式,更是一种怀念、感恩、安顿。人常说,人逢佳节倍思亲,就该是这个道理。

我的爷爷奶奶,二爷二奶,父亲母亲,二叔父,四妈,堂弟因疾病或瓜熟蒂落已相继离开了我们,悄然躺在冰冷寂寞的荒野,但他们的亲人一直一刻也没有忘记他(她)们的音容笑貌,点点滴滴和人生体悟。尤其是到了年关,到了新旧更迭,万象更新的时刻。

雪就那样不紧不慢地飘了几片,并没有急促如鹅毛铺天盖地的下啊,可怜的雪花并没有在大地上一望无际地盛开,没有雪的年好像不是真正的年,但不管如何的年却不可逆转不紧不慢地正在以自己既定的步履一步步临近。今年我家虽不响鞭炮、不贴对联,我也不饮酒不娱乐,默默在茫然寂寞里陪守着父亲,感恩着母亲,欢度、喜悦、热闹、畅饮今年与我无关。但我在千里万民辞旧迎新的日子里,仍和大家一样也获得了十足的温暖、春天的感动、涅槃的新生。

 “柏绿椒红事事新,隔篱灯影贺年人。”(宋姜夔《元日》)新春佳节,人们一大早起来祝贺新年,是期望来年生活更加美好。“三百六旬初一日,四时嘉序太平年。”宋词人晏殊这一名句也道出了人们对新春佳节的美好祝愿。

年,一步步的来,又永不回头,一晃而过。新婚的儿子儿媳今年回家团聚,给我们却带来了不尽的喜悦与期盼。尽管平静中有了一丝欣慰的波澜,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过年,不再是一种憧憬,只是一种团聚的形式,并没有回归到既往具有仪式感的庄重。 以往过年,缺的是年货,从来不缺年味;现在过年,不缺年货,缺的是妈妈的味道。难忘今宵,唱了一年又一年,虽然依然还有种种感叹和难忘,但年年岁岁有不同,而我却永远再也找寻不到从前的那种纯粹的激情与年之况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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