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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兆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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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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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上纪事

题记

原,是千万年来因水土流失而形成的相对于沟壑川道的较为宽展的平旷之土地,那里生活着成千上万的家乡父老,不论过去、现在与未来,他们都在努力不懈地延续着他们的生活,他们的顽强不屈、质朴智慧,在追求美好生活四十多年的路上永不停歇。

原之水

原上比不得川里,川里只要见到沟沟岔岔,那沟底岔里必然有水,如果几个沟岔勾连在一起,水就会由小溪扩张成不大不小的小河,雨季来临甚至能听到潺潺的水声。

而原上生活的人们总是缺水,但为了安居乐业却极尽智慧。记得太贤老南窑廓东头紧邻王姓一家的聋子爷,会根据地表物事看地下水线,常被人请去看水打井。他是一个高个子戴一付石头镜干净利索而寡言的老汉,因为他是南窑廓的三队人,可能是出于偏心,或者为了练手,给二十多户人家的小队竟然在一条沟的沟沿打了三眼十多丈深的井,竟都出了水。水最旺的要数五保户掰掰爷院子里的井,他说话爱啰嗦所以得了掰掰的名讳,也比较凶,小孩子都怕他,不敢去他的院落玩。但他把井院收拾得很卫生,把绞水绳索很当事,遇雨遮盖遇太阳晾晒,从不耽搁大家绞水。没搬上原,家里的生活用水都是爷爷、二爸、四爸他们绞了担担了绞,先是二姑、后来是三姑、再后来是小姑抻索,老爸身体弱爷爷奶奶基本不让下苦,我那时只是跟着大人跑前跑后、蹦蹦跳跳,从来不管水的事儿。

在北方的黄土高原上,水是第一位的生存要素,因为早上起来就必得漱口洗脸,必得熬稀饭洗菜,吃完饭必得洗碗涮锅,洗锅水也要和着草料煎熟喂圈里饥肠辘辘的猪。队上的牲口通常饮用下雨蓄集在涝池里的水,遇着干旱少雨,涝池见底龟裂翘起泥皮时就要去井上绞。到了年关,各家各户做豆腐泡豆子磨豆酱点豆腐,摊黄黄蒸软馍就需要大量的水,尤其大年三十这天,一家人的内衣罩衫濯洗更需要水,并且,这天把水瓮赶吃年夜饭时要担满,因为讲究正月初五以前是不能干活的,包括不能绞水,俗传这几天只能走亲戚串邻邻,享受难得的年味。

原上人到了年关,不管是队上还是家家户户,都是为了水而心急火燎。问候人已不再是经常挂在嘴上的“吃了没有?”而是急迫关切地问“水绞下了没有?”因为这几天天天都有人绞水,排着队绞,各样式的桶轮番上阵,大多是带耳子的木桶和洋铁皮桶,一桶桶水从井里绞上来,又一担担经过上坡一段平路又下坡,路上不知要倒换几回肩膀,才能小心地跨过大门和主屋的两道门槛,气喘吁吁地挑进土窑洞倒入黑棕明亮的陶瓷水瓮。

水瓮里的水冬热夏凉从来不会变味,夏天放学回来趁奶奶、妈妈不注意,拿起马勺咕噜咕噜喝上一气,浸入心脾,清爽解馋,比现在的饮料甜的多。

七十年代初,我们一大家子终于从老窑廓搬到原上,爷爷的心愿总算是实现了,这要从搬家的头一个晚上爷爷带着我住在他亲手箍的砖窑里为标志。人是上了原,可水还在老窑廓,绞水不必说,抻索也不必说,这担水的路就加长了许多。三弟小,二弟其实也不大,只有二弟跟我能抬一桶水连续爬两个坡,在坡顶要歇息好一阵子缓缓气才能把水抬回倒进瓮里。上坡抬水,那时不知道体谅二弟年幼力弱,总觉得他不卖力赶不上劲,水桶几乎挨着我了,我除用手捏住桶系不让桶再往下溜,还要使劲推着二弟努力往坡顶爬,因为半坡上不能歇息,找不到能放桶的平地。

好在没有多久,县水电局的打井队来到村上,太贤村是乡政府所在地,技术员就住在我们家空着的砖窑里,他不睡土炕,在门口支了张床,开春来,不到伏天机井就打好了,后来水塔也修起来了,打上一水塔水能满足全村和乡政府各个单位的几天用度。从机井到家里虽然比过去远得多,但把开了口的油桶子放到架子车上往回拉水毕竟比从南窑廓井台绞水担水要省事得多。队上虽然安排爷爷管理机井,其实主要是为了务作队里的菜园子,爷爷和金福爷地动爷他们三个老汉经常在园子忙碌,地里从来不缺水,一方方葱绿的韭菜异常繁茂密实,除了给外村人和机关单位卖以外,本村人总也吃不退。爷爷有时专门还给辣子行子种上几窝小瓜或菜瓜,我去拉水,爷爷会私下里摘了小瓜或菜瓜让我吃。园子还种着西红柿黄瓜西葫芦,花开的时候招来翩翩起舞的白色蝴蝶。外村人也常常来拉水,方圆十多里只有这眼机井水旺,据说,这个水线也是聋子爷当年看的,水电局的技术员按照找水的理论验证后,果然水旺。打井时,我们一群孩子经常一起去机井工地看工人钻井,记得工人说这井是穿过两层地下岩石打成的,不是渗水井,是地下水形成的湖泊或暗河,当时我还惊讶地下竟然有湖泊和暗河的存在。所以这井不受季节雨水的影响,四季奔涌不息丝毫不见枯竭,这是隆太原上难得的一眼好井。揭开瓮盖,瓮里沉淀好的水清纯甘洌,洁净鉴人,有一股透心澈肺的滋养气息在涌动。烧开的水水垢少,泡出的茶黏中带甜,回味绵长,不亚于过去老窑廓的老井水

七十年代末,城里的自来水在村里也出现了,夏天还好,机井水塔上的总阀门一转动,几分钟的功夫各个家户里的龙头就流出水来,只要用两只桶一来一回轮换着提就把瓮倒满了。这原上的冬季,数九寒天,滴水成冰,明明知道机井放着水,急迫地用热水壶浇龙头,有时会来水,有时架上柴烘烧露在地面上弯成九十度的镀锌管和龙头,龙头被烧得嗤嗤冒热气,也未见水来,这可能是地下埋着的管道在哪个部位冻死了。可这水总要吃的,只好又推着架子车去拉水了。机井有水还可以拉,有时坏了没有就得去毗邻的备村、程村、瓦梧村,甚至更远的四圣村拉。老爸退休回到老家,和老妈生活最熬煎的就是冬季的水,我们上班常常不在家,老妈有病帮不了老爸的忙,可她又怕老爸一个人拉不回,总是急。

只因是苹果优生区,政府想让老百姓走上富裕的道路,倡导推进果业产业,乡亲们从种粮务农转化成栽树务果,这对水的需求更加的大,如给果树浇水渗灌、喷施农药等,把机井的水抽出来,毫无节制地撒向大地。天干旱了,离机井近的农户为了吃上鲜菜,用皮软管接上龙头一整天开着大水漫灌自家院子里的菜地,更是毫无节制。我家离机井远,能接一两桶水,龙头便滴滴答答、无比羞涩、欲哭无泪。

这次改水时,村委会已换届,太贤还是那个太贤村,不是小组。一次回去,院里竖起了砖砌的包裹着镀锌管外边用水泥抹面砖墩子,墩子后边的水表坑接了水表,这水表要在电脑上先缴费,然后专管员拿着个仪器再往水表上输入,很麻烦费事,用了一段时间有的人不打招呼请人把表就给拆卸丢弃一旁,这些人随后就吃上了不掏钱的水。村里就是这样,一个看一个的样,随后就有好多家户卸了水表。慢慢出现了街道商户只交钱而吃不上水的问题,他们不服气,便加装加压器给自己的架得高高的水罐注水,他一加压别的家户的龙头就不滴水了。这时好时坏的龙头用了两三年居然完全不滴水了,像一条张着嘴身子弯弯曲曲深入到土地里的死僵了的莽蛇,完全停止了蠕动,浑身拔凉拔凉的。

三十多年前绞水吃倒省事,三十年后机井还能抽上来水,龙头却出了问题,没水了的日子就像突然回到了三十多年前。老爸已上了年纪不可能去拉水了,索性雇了人从外村拉水。因为机井上小水塔里的水不能饮用,发现有人把给果树打农药的药桶吊到塔里取水,甚至有人把给果树浇灌大粪的桶放到塔里清洗。这是村里人说的,不辨真伪,雇的拉水人也不置可否,反正他保证不去拉太贤机井上的水。需要说明的是,比小水塔高的大水塔是为增加给水压力而后修建的,里边究竟有多厚的淤泥有多少杂物,不得而知,听说有些年头没有清理了。

赶上县水利局包扶太贤村,这村已经不是原来的太贤村了,它是以太贤为中心,由太贤、备村、程村、瓦梧村四个村落组成的超级村,村支书在程村村主任在备村,村委会成员轮流在太贤队部坐庄值班,有工资有待遇跟事业单位的干部差不多,太贤村只有组长,负责本村事务。这是基层组织的进步,也是服务职能的转变,更是党和政府的良苦用心。当提到关系民生的饮用水问题,帮扶单位毅然决然地给列入项目,并加紧实施,这吃水的问题眼看又要解决了。

水表钱交得早,听说这次的水表像单元房的水表一样,刷卡式的,管理可能要交给供水公司管理,多用多缴,合理公平。按要求埋设主管道的沟渠开挖归工队,由主管道接口到水表坑埋设管子的沟渠要自己开挖,水表坑也要自己挖。有的村民为省钱索性自己挖。我用了一天时间回老家招呼挖坑、打孔、接管、砌龙头墩子,等结了工钱送走工人,院子里端端竖起了两个龙头墩子,一个旧的水泥抹面灰不溜秋,一个红色的机砖水泥勾缝光鲜秀丽,如两个一老一少的坚强战士,在伏天的烈日下一动不动的站立,似乎在宣示这是龙头威武的所在。

回到小城家里,冲了澡,凉快了些,这时才觉得自己的手臂和小腿有些燥痛,是我穿着半袖短裤在原上的烈日里穿行支应灼伤的。刚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视,电话响了,哦,是师傅啊,还有事吗?师傅说,咱俩把账算错了,挖坑的200块钱忘了算咧。哦,我也没注意,没算咱们再算么,没问题,唉,不是100块钱吗?我问过挖坑的工人。心想,一个小工子一天才120块钱,他一个多小时挖个坑就要200块钱是不是太离谱了?师傅说,你说好了那就100块钱吧。我说,你加我微信,我给你发个红包吧。随即把微信名片发过去,他加不上,我用他的电话号码也加不了,折腾了半晌还是没发成。

第二天,为了原上的水,我专门驱车又赶回老家太贤,把100块而不是200块忘记结算的挖坑工钱亲手送到二工头的手上。

秋之火

秋常被人们认为是金色的季节,收获的季节。过去种夏粮的地块,以及种玉米,豆类,糜谷,高梁等秋粮的土地,如今大多都被成片成片的果园所替代。而铺天盖地笼盖四涯的苹果园却是红得如火,只见反光膜把明媚的秋阳反射到滴溜溜的苹果上,卸了袋的苹果没有几天就由白而粉,由粉而红了,反射的光线像火焰在枝头间跳跃,把苹果映照得彤红彤红的。

果农似乎忘记了寒风凌冽的冬剪,忘记了腰酸背痛的春季施肥,忘记了眼花缭乱的疏花疏果,忘记了爬高就低的套袋卸袋。他们开着小三轮欢喜地来来去去,出出进进,像蚂蚁搬家一般,把摘卸的苹果分拣好装到周转箱,或堆到自家的地头,或存入专营的果库,待价而沽,他们都想卖个好价钱而不负秋光。嘎啦熟得早,能起装的,便来了由信息员领着的背着精致挎包为中秋节备货的南方果商,他在苹果堆前穿梭监督,生怕把不合格的果子装进箱子。分拣装箱码摞子的各行其是,忙得不亦乐乎,只有主家一直盯着磅秤的高低,盘算留下的下捡果的多寡,然而作出重大决定把苹果卖了的喜悦激动之情却是无法掩饰的。有人过路问价,主家往往说,不如往年,今年天旱果个不大。实际上卖的价再好再高果农都不会轻易失口露底。不能装箱的,不是因为果形不正,就是因为裂果或果个偏小,只能送到街上的下捡果收购点,去榨果汁。

早晨起得早,香黄路上人声寂寥,只有着急的小轿车偶然呼啸而过,给修建黄延(黄陵至延安)高铁工程拉料的轰隆隆的大型货车不见了踪影,停放在路边或果库院落装苹果的南方大型货车多了起来。几天的秋雨使原上的空气格外湿润而富有诗意。路边的格桑花冒雨竞相开放,虽没有太阳朗照时那么的灿烂艳丽,却也显出迷人的妖娆,一簇一堆相挤相拥,微风过处尽显娑婆多姿,袅袅娜娜,仪态万方。这个格桑花的长廊镶嵌在隆太原的省道两旁,装点着苹果采摘观光园,给果农和果商眼前一抹靓彩,营造出果区别样的生态气象。

接连几天淅淅沥沥的秋雨,时疏时密,时缓时骤,屋檐的滴哒声使果农心慌意乱。本来正是嘎啦的采摘最佳时期,可这没完没了的雨下得无比精神,不知疲倦,让有嘎啦的果农睡也不是坐也不是,放心不下。眼看中秋节快到了,这样的天气,卸了袋的苹果最易出现裂果,裂果必然使苹果身价大跌。

白露是种小麦和打核桃的节气,而核桃树上的松鼠边鸣啾边叼着蜕了皮的核桃一闪身溜下树干,隐没在荒草中。若不是猫的猎杀,松鼠常常会结队抢掠,它像鸟一样鸣叫呼朋唤友,像警示,更像吸引异性,又像嬉戏打斗,不可知晓。

老家大门前左侧的水渠边,邻家种的几行谷子,已泛黄成熟,麻雀呼啸而至,落至谷穗啄食谷粒,少则三两只,多则十多只,唧唧喳喳甚是快活。些许谷子虽亭亭若立,但硕大的谷穗己被二丑花的藤蔓完全绞缠,不见谷穗,只见喇叭样紫色的二丑花朵朵奔放,肆意张扬。花下有我夏季吃樱桃时吐的樱桃核,有我刚刚吃过扔的水桃核,尤其这个水桃核,我还特意用父亲的拐杖头戳进湿软的泥土,明年樱桃树苗水桃树苗兴许会懵懂地拱出地皮。

院墙外墙根原本栽有一株樱花树,每至季春灼灼艳艳,不知听谁说可以嫁接,一个夏季就有亲戚来去了头,在三个截取的岔枝根部嫁接了一支樱桃、一支蟠桃、一支李子,待夏季过后的立秋,像是活过来的枝条还是枯萎了。几天的秋季连阴雨使树干生出白色的树花,这是一种菌类,一般生长在干枝枯木上,我觉得这棵樱花明年是难开了。一棵花椒树结的一朵朵花椒像是盛开的绿色花朵,不为卖钱,只为收获点调料,可以用来炒菜,烙椒叶饼,烙饼一般只有在乞巧节即“七月七”才能吃到。

院里,几窝月季,有大红,粉红,鹅黄,雪白,剪了开败的花朵,枝叶间又会冒出新的花骨朵,一茬又一茬开不败。九月菊也已现蕾,妆嫣红以水红色不分昼夜地竞相吐蕊,热烈而雍雍华贵。鸡冠花恰似刚刚战斗过发威的斗鸡鸡冠,灵动娇媚醉红。这几天因为雨夜来香结了籽粒而失却了浓郁,而盛开期如遇到太阳的明媚照耀,只要一株足可以使一个院子的夜晚满院香溢。

父亲上班时在单位喜欢养花,他尤对仙人掌科情有独钟,如仙人枝,仙人掌,仙人山,仙人球都养过,往往仙人掌还没开,盆里种的太阳花早早就开放了。之所以叫太阳花,就是太阳出来即开,太阳落山即合,颜色红黄紫粉,娇艳如锦,生命力极强,断枝生根,生生不息,花开绵延。一盆养了近三十年的仙人山还养在院里,今年艳黄的花虽萎谢了,但又长了嫩嫩的一叠。

在院子偶然抬头,发现前院的那只黑猫端坐大门房顶,它像活着的房顶翘角,该是守顶以待松鼠吧?我知道,它的主人把它刚生育的四只未来得及睁眼的猫仔丢弃深沟,它一定因为痛失幼崽而郁郁寡欢,仰天长叹,虚弱至极了。

夜幕降临,幼儿园门前的减速带,使来往的车灯不时地照射出跳跃而耀眼的光柱,轰隆轰隆两下又静谧了。因为夏季干旱高不盈尺的玉米,结的玉米棒子如三寸金莲那样凄惨。只有玉米地里的秋虫时断时续的鸣叫的格外嘹亮,让人感觉寂静的夜里,秋还是活泼满足,激越而不凡的。

近半月的连阴雨,下下停停,淅淅沥沥,院里菜园子的花墙上,花墙下竞弥漫着细嫩的苔藓,不需要播种,它们只在贪婪的吸吮雨水,在不见天日地日夜肆意蔓延。墙底的菊肥厚的叶片簇拥着含苞待放的滴翠的蕾,只待太阳照耀而亮出鹅黄的丽姿媚态。老杏树已结过蛋黄色的杏,奉献了精华,遇着风只是懒懒地抖动叶枝,便躲在墙角失去光彩,黯然神伤。

这个深之秋,只有枝丫伸到院墙外的不算太粗的院里的柿树显得雍容华贵,落落大方,如火如荼。前几日微雨蒙蒙天低地暗,昨日阴转晴雾气朦胧,今日天坤朗朗风扫落叶。院外堎上的核桃树经不住秋风吹拂,叶子来不及枯黄便被摇落。公路两边的银杏树随着忙碌的拉苹果车辆的轰鸣拉风,身子一抖,便一地金黄。北宋苏东坡曾有描述江南霜降的诗句,“千树扫作一番黄,只有芙蓉独自芳”,而在缺水少见芙蓉的北方,把后一句改为“只见菊花独自芳”似乎才较为妥贴些。

院里的柿树挺立秋风,掩盖柿子的叶片还是那样的厚实碧绿,傲霜斗寒,它是在做最后的光合作用挣扎,它要给由绿而金黄的果实积聚最后的养分啊,这样的母子情份怎能不让人慨叹?

想起童年的一个秋天,就是在县城工作的父亲周末回家的时候,他总骑着永久牌自行车,要推行将近三里的龙首坡才能上到龙首咀的坡脑,自行车的行李架上或车把上总有我们子女盼望的吃食,书籍,画本,文具或新衣布料,当然也有爷爷喜欢喝的茉莉花茶或工字牌卷烟。

上炕入眠,居然梦见村口的垃圾倾倒点挪至沟湾,已倒伏腐朽为泥的三百余年树龄的大柳树竟然端立涝池畔,葱葱郁郁,鸟语燕翔。树下不远处屹立着一块巨石,其上赫然镌刻“太贤”两个笔力遒劲如火的行书。几天的大雨使涝池溢满,营造出原上的秋月高挂池水蛙鸣柳枝婆娑景致。周围围了一圈仿木栏杆,步道贴着石材,道旁的绿化树已华盖如荫,树下繁华似锦,一派祥和悠然的景致。

原之冬

小姑未出嫁前,每到冬深的腊月,我会随小姑他们去先祖原居地南河塔扳软枣,不知道这树是哪一代哪位先祖栽植,它已有两搂多粗,三四丈高,叶子已经落尽,只有黝黑的枝丫上挂着数不清的淡棕色的软枣孤零零被圈在羊圈里,站在圈墙上可以扳折,底下的软枣不是很黑没熟到,只有高处的黑得干瘪发皱的才熟得恰到好处,可以直接送进口里吮食,吐出褐色的籽粒才不觉得涩,如误吃了没黑透泛黄的你会涩得满嘴而拉不动舌头。这是柿树的母树,只有通过嫁接才能长成柿树。我爷爷喜欢务做果木,据说他嫁接的第一根柿树眼子来自富平,是驴贩子捎来的,可能就是现在的火晶柿子。他先是在自家院子试验嫁接,后来就给南队的果园嫁接,接着全村的家户几乎都在院子有了柿子树。爷爷象是甜蜜的播种者,谁要眼子就给剪一枝,谁不会嫁接,他会欣然允诺,乐此不疲。

这之前,过年没有啥新鲜水果可吃,只有妈妈在柜掌盘藏的一点干核桃干枣或落花生哄我们,原上人家到了冬季,都喜欢去龙首川里的安沟村担柿子。早晨赶早起床,吃点炕干的馍片,揣两个妈妈前一天晚上煮好的鸡蛋,从鸡窝里逮一只老公鸡。因为到安沟要过一个隧道,这是正修建的西延铁路秦家川段,四川籍的铁路工人工资高有钱吃鸡,抱着鸡扛起挑着两只笼的担子,在工人宿舍门口站一阵子,三五块钱就把鸡给卖了。拿着钱再去担柿子。记得怀全哥起得早,等上我,叫上东凯,春元,明芳,还有一个不记得了,我们六个去的安沟,有柿子的家户把柿子卸下树,往往摊放在用玉米杆搭成的矮棚子上,冻得硬棒棒的鲜亮桔红的柿子上面又盖着一层玉米杆。我们问了几家就下单了,一块钱100个柿子,我担300个,一个笼担了150个,剩下的两块钱回家要交给妈妈。回去的路上,开始担着担子有说有笑,还一阵快一阵慢比赛着玩耍,等上了秦窑廓的坡,大家就汗流浃背既渴又饿腿发软了,担子从肩膀左边倒到右边,右边倒到左边,总是担不了多远就要放下担子歇息,歇着谁也不想说话,只有默默喘息的劲儿。这时,才感觉这柿子不好吃,担子不好担。本想给家人一点分担一份惊喜,却如此艰难。

前年秋冬之交,去安沟行了个门户,老村子的滩地里矗立着一颗老柿树,五丈有余,三搂盈尺,柿子由橘红而成褐黑干瘪,有的已入土为泥,有的仍吊在如铁的树枝丫间,干枯寂寥,几只麻野雀在枝头跳来跳去叽叽喳喳争相啄食。短短的二三十年光景,人们就这么不待见柿子了。它熟透很软甜啊,营养丰富,我小时吃过奶奶用炒过的软糜子磨的炒面里,由爷爷用剥了熟透软柿子的皮和在一起搅拌而成的甜点,如又香又甜又糯的巧克力,过去,只有过年时才可以吃到。

年少居家上小学初中,老爸在工作的县城与老家间辗转,老妈与我们兄妹相依为命。那些年,年关将至,往往在飞雪的腊月或帮老妈碾米推磨,或摊黄黄烧火蒸软馍,或扫屋子薰板英,或糊墙画窗花,等到老爸放假回家磨豆腐吃上开锅豆腐,煮上肉啃到骨头,一直到把对联贴好,灯笼高高挂起,这年事才算筹办齐备了。腊月月尽就是大年三十,按理这天是该穿新衣服的,可妈妈自有妈妈的道理,一般不让穿,我们弟兄虽没有要早穿的,但小妹从外边跑回家总撅着小嘴说,人家娃都穿新衣服了。妈妈只管干自己的活,一般不搭理。等到第二天的大年初一起床时每人都看到自己的新衣服整整齐齐放在身边呢。原来妈妈是让我们穿上新衣感受新的一年的新气象呢。大年初一,我们揣着月尽大人临睡觉前放在枕头底下的崭新的压岁钱,在爸爸妈妈欣慰的注视下,推开门常常是大地雪落,宇宙清新,到处充斥着年的味道。

年前说是有雪,终是干了一冬,没飘过一朵雪花。俗语说干冬湿年,可这年眼睁睁干干地过了。眼看就临打春,天一天比一天暖和起来,隔了两家的多年没人居住而破败不堪的院墙外的水桃花花芽已透出点红快饱满了。

今年的年过得比往年似乎早,一般正月十五刚过,出外打工、上大学的年轻人便争相收拾行囊准备出门。可今年到了正月二十五,大学生才陆续离家返校。不知是春来早了还是开学推迟了。

昨天傍晚,在老家小院周边散步,想起电视的预报:白天到夜间是小到中雪。可白天已虚度而过,只待晚间兑现预报了。傍晚,开始的雪下得极不情愿似的,只是一粒粒一粒粒的雪糁糁,撒在路边的干草叶上,打在灰褐色的树干枝丫上,沙沙沙响个不停,雪粒和着强劲的锐风一阵紧似一阵,像漂浮不定的雨滴又像狂风带来的沙粒。

晚睡前,不知到院子去了几次,总希望能看到预报的那样:小到大雪。到伺候父亲吃了药,洗了脚,洗了假牙,铺好炕,脱袄安卧,拉窗帘时,小院里仅如霜降一般,仍不像下大雪的模样。

凌晨三点多老爸小解毕,我又急切撩开窗帘,希望朦胧中的雪能落一地,很厚实地下上几个时辰。

吃过午饭,天渐渐透亮起来,虽然这迟来的冬的雪花还在稀稀啦啦地飘落,可毕竟快立春了,捲过路的残雪已消融无几,显出湿漉漉的土地来,我午后绕着我捲过雪的路径散步,深而贪婪地吸吮着家乡香甜的空气,我像真的闻到冬春交替时雪花开放散发出的甜丝丝的气息了。

雪停了,我竟然还贪婪而固执地希望这属于冬的雪在春的季节再落得厚实些,飘得更欢快些,下得更认真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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