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妈爱住院

一朵桃花衬托两片绿叶的头像闪烁不停，看是“桃花一瓣”，狗娃激动不已，只见对话框里出现一行字：你在哪儿？我想你了。

看着温柔想着亲切。狗娃用余光看老婆转身去喂猪，便急忙回复：我也想你，想你想得心都烂了。

那不敢把心想烂了，把你想死了，我还有啥想头啊。

接着是一个嗔怪的表情。

狗娃只发了一个长吻和拥抱的表情予以回应。

自那次见面，我上班给顾客取鞋老出错，人家要38码的我给人家却拿了40的。

唉---狗娃发了个空白，无语，想得无语了，无话可说了。

“桃花一瓣”急了，发过来个颤抖，提醒回答不满意。

这时，狗娃老婆进屋了，把猪食桶狠狠地墩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响。狗娃只好关了聊天窗口，佯装挖坑找座位的样子。

等老婆嘟囔完一句:整天不干正事就在电脑上花花绿绿的玩，听说你老妈又住院了，你有点良心我们去看看啊。

等老婆出去，又急不可待地点开“桃花一瓣”的闪烁头像：我这两天要来你老家看一看可以吗？

其实狗娃巴不得早点见到“桃花一瓣”，他与老婆只是生活上的简单勾连，都谈不上审美疲劳，她不懂那样的高雅词汇，她只知道实实在在地干活。

想到这儿，狗娃即刻发了两个字“等待”。飞吻的表情一连来了几个，像飘逸的雪花滋润着狗娃的心。这是狗娃转让了矿后的没再折腾时，一次无聊几天的际遇。

狗娃是家里的老小，老人最痛爱，他小时候要星星父母不敢给月亮，只要能满足，凡事都由着他折腾。听说在省城已买了别墅，在老家还修了两进的院子，老婆不缺吃穿、冬天冷不着夏天热不着，就是喜欢喂猪喂鸡，老觉得闲着无聊，所以老家由着老婆瞎折腾，狗娃一般不太管。

两个孩子大了在外边说是打工，一年也不见拿钱回来。

狗娃这几年虽然当上了村长，实际上他啥也不管，他只是图个体面，村上的事务全撂给支部书记王武包揽应付，但他却忙得不亦乐乎。狗娃不是当村长的料，但他有钱，他花了将近十万块钱送礼喝酒打麻将，硬是把最有呼声的常有理、喜欢吹牛说大话的王权给撂倒了，那晚庆贺晚宴上他挨个儿给拥护他的乡亲们敬二碰三，一圈下来，五桌酒席，六瓶六年陈酿的西凤酒，就轮完咧。这确也显示了他的财大气粗、豪迈大方与感激之情。可谁知道他花的钱并不是他自己的，而是拿了房地产开发商给他老大老妈房屋的征收款。

狗娃原本生在县城里也住在县城里，他没赶上享受国家那时的招工招干政策，没有顶替老爸退休的资格。因为他那时刚上初一，年龄太小，只好由大姐来在老大的单位顶替上班。实际上也没上班，而是带着手续又去考了师训班。狗娃他大姐高中毕业，学得好，进了师训班，所以后来教了书。而狗娃学历浅，只有初中文化，胆儿却超大，其实他的脾气都是大人惯、大哥大姐迁就的结果。

一天，在麻将场合，他听说老家沟里有煤，就偷了家里的户口本，把自己的户口神不知鬼不觉的转回老家石牛村，又悄悄把户口本放回原处，老大老妈根本不知道他的小儿子已变成农村户口。但他的算盘打得精，他想回去当村长，当上村长后，开发村里石牛沟里的煤矿就顺理成章，村里就不会有啥绊挡，到那时，发财还不是一眨眼的功夫。他早听人谝过，那些挖煤办矿的，哪一个不是整蛇皮袋整蛇皮袋往家里扛钱，他眼馋得一晚上一晚上睡不好觉，经过几个夜里的辗转反侧、翻来覆去、浑身燥热的漫长思考拿捏，寻思到了发财的渠渠道道。如今，他已如愿当上了村长，算是第一个目标实现了。

老大的房子，是老大当县屠宰场场长时，在场里分配的地皮上修建的，屠宰场倒闭解散改制，县上财政紧张发不起遣散安置费，那时也没有社保一说，就只好抓阄把屠宰场划分给场里的正式职工，并签协议归个人所有，此后，谁在上边盖房子留守处还给无条件办理房产证。当然，谁愿意当地种，也不纳粮上税，权当发了遣散养老的费用。

先前，狗娃在家里进进出出、来来回回、忙来忙去，家里谁也不当回事，狗娃也从来不主动说他在忙啥，当他老大住院需要钱看病时，让狗娃拿家里的存折取些钱好住院，狗娃结结巴巴、哼哼唧唧说不全一句完整的话。狗娃老大住进医院，老妈陪着。老大一说起狗娃不学好，打麻将喝酒把家里积蓄的一点养老钱挥霍了。狗娃他老妈就习惯性的会晕过去。等他妈醒过神来，老伴已进了急救室，她煞白的脸上老泪纵横，想骂小儿子狗娃是白眼狼，想再不认这个狼儿子了，可话总是说不出来。

狗娃板着脸，瞪着眼，咧咧撇撇地说，这可是你说的不认我咧，那我以后就不管你们咧。哥哥姐姐不知由来就由着弟弟狗娃下楼走了，他们生怕再把老人气出个三长两短来。狗娃下楼远去的脚步声消失了，才只好把老娘搀扶到老大的病房，她坐在床沿上，鼻涕一把泪一把，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大概意思就是，狗娃不学好，把征房款拿着给人发了，换了个村长要开煤矿赚大钱，一个对头、败家子、遭孽哦。

其实，狗娃给老人跑腿办房产证时，把房子已过户到他的名下，当他知道开发商要来开发，便主动前去咨询，让开发商评估，看他老大的六间平房和四分地的院子能值多少钱？开发商大致估算了一下，除必须换一套115平的三居室的一套房外，还可以拿到现金一百多万。这下狗娃心里瓷实了，他办矿的前期投资有了着落。

狗娃他舅在市煤炭局当局长，狗娃找人写了石牛村沟里有大量煤炭储藏，为壮大集体经济，富民一方的申请报告，给舅舅送去，狗娃他舅看也没看可行与否，大笔一挥：请大柳县煤炭局给予备案监管。一般申请先县上、再市上，由低处往高报批，而人家狗娃却由高往低处下达，只做备案，够牛逼吧？

狗娃要开的煤矿在石牛村身底下，顺着沟沿往下看，郁郁葱葱，到处散乱生长着橡树、柏树、松树、杂木和些灌木稍子，沟沿上，风呼呼往上刮，深不见底。据说黄土层有300多米厚，老辈人曾说，在乾隆年间曾有人在沟里挖过炭，驮出去还换过钱，几百年过去了，再不曾有人提起过这事。

都是因为想致富，把胆大的人吸引来了。开口子那天，狗娃请了会算日子的阴阳先生掐算，定了个大吉大利的好日子，叫上三五个人，下到沟底，把能看到的原始巷道口的稍子收拾干净，把背下去的一万头的两串鞭炮从巷道里一直铺排出十多米长。香案已经摆好，请的先生看时辰快到了，便先燃了三炷香，摆上从巷道里捡的一大块煤，拂去历史尘埃，竟然在太阳底下闪着锃亮的光，摆上瓜果梨枣，吊了码子，三盅酒奠过，合掌嘟嘟囔囔念叨起来，然后叩头拜谢土地财神，亲手挖了一镐巷洞里的老煤层，煤渣子四下里乱溅，算是动了巷。狗娃也如法炮制，像模像样地上香、奠酒、并连着跪拜，磕了三个响头。狗娃记得好像只谢了财神，由于激动把土地爷给谢忘了。狗娃抬腕很张狂地往远处看了一眼，收回目光，看着手腕上的石英表，正好中午十二点，一挥手，长鞭被点燃，嘎嘎嘎地蹦得山谷四下里回响，彩虹一样的碎屑顿时漫天飞舞。半土崖上歇息的鸽子被震得一群群飞上蓝天，惊恐地盘旋起来，沙哑的老鸦一声凄厉鸣叫，便隐没在袅袅升腾的蓝烟中，不知在此栖息了多久的两三只野鸡，扑棱棱，扑棱棱，先后从灌木丛中，一前一后，散乱着起飞，那一只拖着长尾巴的公野鸡，颤抖着漂亮的尾翎飞在最前头，预先落到对面沟岔的荒草坡上，一会儿便隐没于灌木丛中。先生那第一镐挖下去，宣示了狗娃煤矿的隆重开张。这个仪式没有村里的书记参加，也没有乡镇政府或县上一个头头脑脑参加，因陋就简、非常低调。不过，倒起了个响亮的名字，叫石牛煤矿。这个口子离主干道还有将近五公里路，没有县上的投资、没有村里群众的参股、也没有亲朋好友的相帮搭伙，狗娃从此开始做上了一场致富梦。

第一天他们六个人砍树的砍树、斫梢子的斫梢子、搬石头的搬石头，一个上午清理出大约半亩大的场子。狗娃盘算，开出了煤，要卖出去，才能见到回头钱，而要卖出，就必须要有通到主干线上的路，这路怕要靠乡亲们来修了，工钱先记着，如果付了现钱，到出煤时就没钱给工人付工资了。

于是，晚上回到村里就家家户户上门动员，一天100块钱，到沟里修路，中午管吃管喝，早上去晚上回来。那时，原区的苹果产业还没有发展起来，靠近煤矿的村子根本不愿发展，觉得果园挣不了几个钱，在煤矿挖挖煤，倒腾出去就是钱，国家又不管，谁挖的就算谁的。狗娃把刚出生孩子的满月过罢，就叫媳妇到矿上帮忙做饭，孩子留给丈母娘照管，留给老妈她是管不了的，她本身有晕的老毛病，也肯定不愿意管，狗娃没指望，他管不了那么多了，还是先把钱赚回来，堵上窟窿再说。

路修得倒不慢，没出一个月，二十几个乡亲就把路修得与主干道接上了，他们先砍树砍梢子，垫上碎石红胶泥土，有一个小土包全是这种土，可能是康熙年间的先祖挖煤进巷时，挖出来堆在这里的，狗娃觉得这是先祖保佑自己，这么机缘巧合。修出五米多宽的路延伸至主干道，这堆土已用得所剩无几了。这大约需要不到八万块钱，狗娃把帐给大家做了公布，每人挣了多钱，让大家心里有个数，也要乡亲们理解，矿刚开，用钱的地方多，如果有人愿意挖煤就先慢慢挖，账都记着，没有人挖就感谢大家捧场，钱一定少不了大家的，等卖了煤，一定给大家一个交代。话毕，乡亲们出溜出溜，三三两两，不欢而散，各自上原回家去了。

路修好到了夏末，秋季该寻人生产，存上几万吨煤，保证冬季用煤高峰期销售。这时，就剩了狗娃两口子和他妻哥能猴。大眼瞪小眼不知如何是好。这工人到哪里去寻？几乎是同时，狗娃与能猴同时说出，到县城劳务市场寻工人。

第二天狗娃开着四轮拖拉机，突突冒着黑烟赶到县城，根本就没有啥劳务市场，人来人往到底哪里有适合他的人啊。狗娃快傻掉了。他把拖拉机停在街心没了主张，刚点上一支哈德门烟，警察挥手就让把拖拉机开走。

狗娃有些恼火，他也是城里人，真是狗眼看人低，我才当了几天农村人就把豆包不当干粮了，他妈的，等老子有了钱扎上势再说。想归想，他窝着气还是把拖拉机开到离街心很远的背巷子口，刚停着，就溜达过来一个背一卷铺盖的老实巴交、胡子麻碴的黑脸大汉。

狗娃急忙上前搭讪，老哥，你寻活干不？我这里要挖煤的。

咋干哩？

包吃包住一天五十块钱。

黑汉可能几天都没吃饭了，便说，再能多给点不？

狗娃说，已经是煤矿上给的最高的了。

那行，远不远？在阿达哩？

狗娃没答话。他贼灵，赶紧上前把黑汉的铺盖卷接住，从肩上放下来，栓到拖拉机栏杆上，拉着黑汉进了巷口端对着的石瑶子棍棍面馆。一大碗西红柿蛋炒面下肚，又来了多半碗面汤灌了缝子，黑汉顿时精神抖擞起来。

狗娃问，你是哪里人？来了几个？

不等黑汉把话说完，狗娃就让黑汉去找他那四五个乡党，狗娃知道他们的路数，饿了几天找不到活干的人一听说要人，不论工价都争着要去。狗娃又给找来的几个人，一人买了盘炒面，寻思着先把这些人拉到矿上去，教会挖煤、出煤和安全生产，让他们先干着。这开了业的矿，停着不吉利。

这帮工人挖了两天煤，第三天，都半早上了还不见吃饭，也不起床，工棚里死气沉沉，太阳都晒到屁股上了。能猴大嚎小叫地把他们吼叫起来，也不吃饭你都低着头，不言传。

能猴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到底卖的啥药，就一把揪住年龄小点的瘦猴问道，你说，有啥不满意，可以给我说么？还罢工示威呢？

瘦猴眼睛上翻，不看能猴一眼，任凭他推搡就是不开口。能猴只得丢下瘦猴向黑汉问道，黑汉你说吧。

唉，也没有啥说的，这苦不算轻，你也看到了，就是盐水煮白菜，人受不了多歇歇，这苦下得重，菜里多少得搁些肉，有点油星么，不然第二天根本干不动，别说每天五十元工钱，就是给一百块工钱，几天就把人累得趴下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其他人都连连点头。

能猴说，那上午就叫老板去城里买肉去，我以为多大点事呢。顺手一把拉起黑汉，吆喝着快去吃早饭，吃完饭快上工。

幸好没谈工钱低的事。

狗娃计划秋季要出几万吨煤。宣传的氛围自然也要跟上。在放倒的一棵树上锯了一节，大约有一米多长，又把这段木料从中间劈开两半，分别砍平顺，用毛笔蘸上红墨水，你别说，能猴的字还可以，相当有劲公正，一块横着写了“石牛煤矿”四个大字，钉在巷口的顶上，很醒目端正。另一块竖着写了“由此向里有煤售”的标志牌，悬挂在路口一棵杨树的半腰的斜枝根上，由于挂牌的铁丝绑扎得松松夸夸，风大了会吹得晃动，看上去像随风飘荡的酒幌子，有些招摇自然，恰到好处的感觉。人们慢慢知道了石牛村有个煤矿，却不知道到底谁在那边经管。

车已在煤场停了五六辆等着装煤，因为这里离大矿远，不知道路径的外地司机难知煤矿深浅，瞎打误撞的就进了沟，一看煤场只有两三个工人装煤，两三个工人出煤，要煤，煤不够这几辆车装。要加快速度出，挖煤的人手又不够。几天下来，司机骂骂咧咧，拿着钞票装不上煤。工人怨声载道，嚷嚷吃的啥饭，干得啥活，拿得啥工资，累都把人快累死了。

能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跑前跑后，安抚罢这个，又安慰那个，过去几天了，就是不见狗娃回来。狗娃老婆也抱怨，这菜也快完了，米面也剩不多，油盐几乎净尽，那几斤肉早已消化成粪土。

白水煮白菜吃了两天，工人弄着要走，工资也不想要了，受够了这不是人干的活，弄得黑鼻子炫眼窝。能猴看是拢不住了，只好抱了颗头发长得已盖过耳朵的头，无计可施，他的窄版猴烟也抽完了，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是为了妹子，不是想赚点钱给儿子娶媳妇，跑来受这份罪，何苦呢？

突然，从路上往里走来四五个人，人越走越近，有背铺盖卷的、有背麻袋的、有提油桶子的、有掂半片子猪肉的，一人看来劲头不小，两胳肘窝夹了两袋面尾随于后。这下，能猴可乐了，原来这两天狗娃寻人买菜去了。这下既可解断炊之忧，又可缓缺人之苦。能猴问明情况，安顿好工人住处，把菜赶紧交给妹子，让中午给大家做猪肉炖粉条，犒劳大家。

这还像个煤矿么，一天把人催得连尿尿都没空，总是供不住拉煤的车。虽然煤矿生产经营慢慢走上了正常轨道，但到晚上，狗娃还不见回矿上来，他又干啥去了？

能猴谋算，还得买矿柱呢，矿柱已经不多了，只进巷不支矿柱，那后果想都不敢想。这好像有感应一样，半夜就到了一拖拉机的矿柱，全是洋槐木的，硬实端正，一看就是好矿柱。

师傅说，你打个条子，只管收料不用付帐，我后边来结。

能猴开了收条，发给一支窄版猴，先给师傅点着，又给自己点着。送走师傅，深深的吸了一口烟，像一个缺血的人突然输上了血，脸色慢慢醒转过来。

狗娃，虽然没识下多少字，虽然凑合着初中毕业，可世事他弄得通，干啥事有板有眼，从不含糊。把矿上安顿妥帖，正准备到医院看看老大老妈时，房地产开发商的电话打到狗娃新买的手机上，是摩托罗拉牌的。

电话上很着急地说，你们邻家那一户联系不上，想征收，你看能不能帮忙给联系一下。

狗娃说，保证把人找到，别再乱找人打听了，不然漫天要价你怕是征不起的。开发商满口答应，那就指靠你了，标准不能高于征收你家的标准，事后，我

会好好感谢你的。

狗娃说，那你就等着好消息吧，去马上去给你找人。

之后，他即刻来到医院，他爸他妈现在没地方去了，比如刚办了出院手续，不出病房，又办个入院手续，这样就可以一直住院，反正也算是老干部了，住在医院总比在租住或大儿子，女儿家强，自由，还有人招呼，还不给儿女前麻烦。老大好像已有点痴呆，见了他，眼角流下一滴泪珠，他好像已经知道狗娃把户口转回石牛村老家了。狗娃初中毕业时他已退休，原来也是县上响当当的科级干部，猪肉如何卖，如何分，那也是有讲究的，比如先给县革委会主任家、县长家，再给人大主任家、政协主席家等等依次类推，从后大腿开始，等轮到一般居民前后腿就争不上咧，只有肋条肉和猪蹄、猪下水了。在那个短缺的年代，你看狗娃他老大的权力大不大？就是到屠宰场散摊子，却没把小儿子的工作安排好，这是他最痛心伤感的地方，也是对不起小儿子狗娃的地方。他考虑好了，房产迟早得给他，从心里他早就定了，因为他没有正儿八经的工作。狗娃他妈，自那一天受过惊吓，也住上了院，与他老大住在同一个病房。

狗娃转过身问老妈，我那狗脑叔，你知道在哪儿住哩？

听他一个亲戚说在省城西郊的啥地方，给儿子管孙子哩。老妈表情麻木地睡着，好像从来没有被狗娃气过一样赶紧接着说道。

那他亲戚在县上哪里住着？

到西洼，打听叫翠花的婆娘就找到了。

狗娃到病房时，他大姐去给两位老人买中午饭去了，没见着狗娃，狗娃给老妈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就急匆匆找翠花去了。

狗娃在西安找到狗脑叔时，说，叔，听说您给那些杀牛的租金是一年三千来块钱，每年还得回去收一回账，有没有钱还得在老家等上几天，你不嫌麻烦？现在我手头有点钱，想买下你那三孔石垚，把两家的垚拆了拉通，办个现代化屠宰场，开业的时候，请你回去剪彩。你考虑一下，给我个话，咱们写个协议，协议我打印好了，您可以先看看，再签字。

说着狗娃就势拿出一份协议给脑叔看。

狗脑叔，是个识字不多，六十多岁的中年人，一听狗娃要买他的石垚，那垚也确实是他的一块心病，租给杀牛的多年，把垚搞得乱七八糟，回去几次到院子无处下脚、脏兮兮的不堪入目。

狗脑叔稍微想了一下说，狗娃，咱们都是自己人，多年的邻家，你想多少钱买？开个价吧。

狗娃接着说，按现在县城的房价每平方1500元算，一个垚算上25个平方，三个垚共75个平方，总共112500元。院子一平方征收500元，我拉了一下尺子有450平方，总共225000元。两项合计：337500元。叔，你看合适不？你跟我婶子，还有狗谋商量一下，如果愿意卖，我拿钱着哩，签了字，我给你打钱，你把房产证给我就行了，我回去过户，你也不用再往回跑咧，就算定居到省城了，呵呵。

狗脑叔也是个直性子，连话都没打回转，就说，能行么，不用跟谁商量，我是掌柜的，商量多浪费时间，我看你也忙得很，早卖早省心，你打上34万吧，叔到时回来给你退2500块钱，也算我们爷儿俩有情分，你看咋样？

狗娃巴不得，赶紧接着说，你叔家那么干脆，侄子还有啥不能的，多一点少一点，也没落到旁人处，那就这样定了吧。

狗娃不经意间得了一笔偏财，喜不自胜，在回家的长途汽车上，接到一个电话，像是他大哥的声音，说，老大想见你，你跑到哪里去了？快来医院！

不等狗娃言传，电话就挂了。狗娃思量，是不是老大要说财产的事，可他已不能言语，就是写个遗嘱恐怕也动不了笔，如此着急地叫他，那一定是病情不好？狗娃不敢往下想，只觉心跳得咚咚咚，由不得自己，虽然坐在第二排，却根本没有心思看车窗外的景致，迷迷糊糊竟然睡着了。

他梦见石牛沟里的泉水越淌越大，汩汩地不断往出冒，水里飘着不是树叶，而是花花绿绿的人民币，他拿了个筛子和老婆不停地往上捞钱，总是捞不上来，原来筛子好像没底，使劲从水里往上捞，却总是抓不到钱。狗娃在睡梦中被惊醒。

司机一脚刹车，人们往前颠了颠，车停稳了，狗娃下车，叫了辆出租直奔县医院。

老妈的病房里只剩老妈和大姐，大哥已不知去向。

我大哩？妈。

狗娃他妈有些木然，他姐只是哭，泣不成声，像个泪人儿。狗娃感觉老大大事不好，扑过去抱住老妈，加入哭泣的行列，好像老妈快不行了。老妈心脏不好，大夫已给老娘吊上了强心剂和能量，相信不会有大问题。

狗娃知道家里这阵子需要钱，他哭罢，没说啥，从屁股后边抽出两万块钱交到他姐手里，让她转交给大哥，安排老大的后事，狗娃他老大是离休干部，县老干局管，他知道老干局会出面安排，丧事烂不下。为了敲一笔，那二杆子竟然把他老大的离世也没放在心上。

他出了病房，正想给房地产商打电话，正在手机号码谱里找号码，房地产商却紧赶慢赶地把电话打了进来。狗娃，把人找到了没有？我这里马上要大开挖，那三孔石垚挡住了，无法施工啊，请你赶快协调，事后我请你喝酒，有重谢！

狗娃一听房地产商着了急，这时他倒不急了，他把牛都栓到自己的窑掌里了，不信煮熟的鸭子能飞了。狗娃说，正在加紧协商，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放心，快咧快咧。

那好吧，抓紧时间哦。

接完电话，狗娃把手机调到震动状态，房地产商再来电话，他只看不接，好像看到打错的电话一样，而不予理睬。

狗娃他大哥，是个看起来很老实本分兼有城府、比较成熟的人，也是能顾住大面子的人，当兵复原回来，安排到长城水泥厂，那时他单位正红火，到改革开放后，水泥厂因为一些领导只拉水泥不付账，资金出现周转困难慢慢破败了，县政府只好把两麻袋的欠账单据，锁在一间潮湿封闭不透气的财务室，等待霉烂消失，以改制的办法来终结这个摊子。所以，就把国有资产拍卖给地产商，除偿还债务，剩下的就给大家交了统筹款，如今他只能在市场上摸爬滚打混日子。

在部队，他学过机电维修，又自学了家电维修，办过几年维修店，有点积累，可谁知天有不测风云，日子刚好过些，老婆却得病离他去了。孩子大了成了家不在身边，家人要他续弦，他摆摆手说，一个人零干，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喜欢安静，应为有头痛的毛病好几年了，所以一个人生活头就不痛，这种习惯就是找了老伴也是自己独自住一间房，不愿与人交流，电视也不想看，要么出去溜溜弯、要么倒头便睡，显得怪怪的。其实，他何尝不想找个老伴啊，主要是吃吃喝喝、洗洗涮涮有个照应。曾经找过一个，他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生活不惯，几个月功夫下来，因为她话多，听着头痛不堪，只好好说好散，各奔东西。狗娃不管老人，自有他的道理，大哥买单位集资房，老大给了三万多块钱。狗娃最小，他上有大哥和姐姐，他说了话没人听，况且他自己不争气，没考上学，没有个体面的工作，捏个初中毕业，连个招工都没考上，更别说参加招干了，这不能怪老人，也不能怪姐姐顶替了老大，因为那时他才上初中，如果按当时政策不顶替，那个顶替指标就会作废，只能认为姐姐能顶替是她的命好。所以遇到家里的事，他能躲就躲，能溜就溜，他知道家里的事烂不下。实际上老人最偏爱小儿子狗娃，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当狗娃初中毕业，整天呼朋唤友，不是打麻将赌博就是喝酒休闲，一天天不沾家，险些没染上毒瘾，多亏老人托人给介绍了一个离水泥厂、和县城很近的虎威村村长的女子，等结了婚生了子，这才慢慢地与那些酒肉朋友疏远了些。可在家呆的时间长了，他不免又烦闷起来，不能成天给老子要钱花，要得回数多了，老妈硬要老大把工资本给他，让他自己取，反正与小儿子狗娃在一起过，家里大小事还指靠狗娃跑腿伺候，可狗娃还是觉得憋气，狗娃总觉得自己啃老太没面子，寻思着还是要自己弄几个钱花花爽，所以，偶然找个借口骗媳妇偷偷出去到麻将馆打几圈麻将，弄点外快。

为打麻将，狗娃媳妇曾摸到麻将馆，拿个斧子劈过麻将桌，摔过椅子。孩子病了发高烧，找不到狗娃，她也寻到饭馆，翻过酒桌子摔过酒杯子。有时，晚上还常常故意反锁家门，不让狗娃进门上床。就是有时不忍心，让他回来，刚一上床，就一脚把瘦小可怜的狗娃蹬下床去，要打，他打不过，要骂他底气不足，狗娃在人背后尽失男人尊严。

可天无绝人之路，别说这打麻将喝酒，毕竟是有社交功能的，几圈麻将打下来，还真的给他打出个开煤矿的事体来，不是与朋友打麻将谝闲传喝酒，他是不会知道老家沟里有煤的。他知道翻身的时机到了，没敢吱声张扬，等他消失了半年多时间后，朋友们才知道他开起了煤矿，摇身一变成了八页瓦遮盖不住的煤矿老板，那些酒肉朋友根本不相信他会有出息，只知他就是一个啃老，靠媳妇娘家过日子的上门女婿。

也不怪人说他，他打麻将的角让媳妇锯了以后，就跟着老丈人倒贩起水泥来，整天灰头灰脸的装卸水泥，等后来老丈人把四轮拖拉机送给狗娃，他便与媳妇又做起水泥的生意。狗娃媳妇人高马大话少有劲，通常狗娃只开拖拉机，到卸水泥时，他把拖拉机屁股一蹶，水泥一袋一袋往后慢慢溜，狗娃媳妇就一袋一袋往下抱着码摞子，等客户把袋子数点清，付了钱，才算把这单生意做完。这样一干就是三年，见天累得只有眼睛和牙齿是白的，晚上睡下，跟死猪似的只知道哼哼，捱到生二儿子时就歇下了。如此劳累，使狗娃知道钱的重要和难挣。如今，他的矿真的开起来了，谁也帮不了他，只好用家里的房产征收款。这事不能跟大哥和姐商量，他如果与家里人商量，他们肯定不会同意，包括老大老妈都没敢给说。唉，狗娃知道家里人都说他是败家子，白眼狼，可谁真正关心过他的出路，谁真正把他当回事，不自己闯、不折腾，永远都是一个忙得跟狗一样的狗娃，到头还不知道为的啥。现在，矿上需要钱周转，到年底，煤如果销得不好，工人的工资付不了，就是个大问题。

可狗娃命好，如今又有一桶金赶上门来让他提，他岂能放过这样的发财机会。狗娃怕房地产老板找到医院病房里来，索性蹩回了石牛矿，隐居起来，他想让地产商老板着急上火，只有如此，才能把征收价格往上抬高，抬高，再抬高。

自老大去世后，狗娃他老妈每个月都要进一次医院，虽然八十多岁了，生人不问还以为是不到七十岁的人。他老人家先是在狗娃他大哥家里住，大儿媳妇在世时她还好过些，知热知冷，就是每天的汤汤洋芋烩面把她吃得没了食欲，但总是还能吃下去。现在大儿子还是很孝敬她，每天变着法子让她吃不重样的，可儿子毕竟是儿子不是女儿，他做的饭，面条在碗里端扎着，又厚又硬她吃不倒。炒的白菜也是半生的，她牙口不好咬不动，熬的稀饭不是稠就是稀。住了不到一个月，闹着就要去女儿家。等到了女儿家，吃饭倒爽口了，她又嫌吵，女儿的孙子孙女大的大小的小，你哭他笑，吵吵闹闹，没有个清静的时候，她老人家晚上又睡不好了，住了不到半个月又受不了，她又闹着要寻狗娃去。可女儿联系不上狗娃，不知道弟弟在村上还是在矿上。正愁着，开发商派人打听到狗娃他姐家来寻狗娃来了。

老人家也不避女儿就问来人，我们家征收一共给赔了多少钱?我那狗娃跑来跑去我都没顾上问问。

来人说，赔了一百多万，还置换一套房子，都有协议，公证了的。

哦，我这白眼狼，钱没给我一分，如今也没有房子住了，住到儿子家吃不好，住到女儿家睡不好，你说我今后的日子昨过哩？

说着，说着，掏出一块白手帕揩拭着眼泪，竟然又晕了过去。

女儿忙掐老娘的人中穴，哄着说:狗娃开煤矿去咧，闹大事哩，等出了煤变成钱，一切都会好的。

老人家慢慢苏醒过来，思量，去找狗娃不成，还是住院好，住到医院有人照顾，吊着针，再好好保养保养，不至于犯病。实际上她的病有四五种，高血压、心脏病、脑梗、二型糖尿病、腰椎间盘突出，稍不注意发脾气就会犯糊涂，吃的药排着队，哪一样也不能拉下。当然，营养也不能缺，盐不能多吃、油和肉不能多吃、面不能多吃、水果也不能多吃，但统统也不能不吃，要在量上有个恰当控制，这非得配个营养师不可，不然又会重蹈覆辙，把治好的病又请了回来。这就是现实，那些过去受过苦的老人们，辛苦了一辈子到老却不会生活了，老年病谁能没有几种？这到底是幸福生活还是痛苦生活？她想不明白，她只知道现在住医院挺好，晚上不要儿女来陪，它能够自理，一个人住个单间，既清静也不寂寞，因为每天早晚都有大夫查房，护士出出进进，查这查那，儿女白天轮着照顾，她天天能看到，心里很满足，她爱住在医院里，她喜欢你来他去的热闹，她觉着住在医院反倒是一种幸福。

大哥已知道弟弟狗娃把一百多万领走办了煤矿，全然把他这个大哥没放在眼里，很窝火。老大咽气时已不能说话，老妈糊里糊涂管不住狗娃，由着那小子瞎折腾，如今把老妈又丢下，不管不顾的挣他的钱去了，这哪儿象个儿子呀？别说为自己和妹妹争一份该得的，现在最主要的是老妈没个着落。大哥给妹妹打了个招呼，便聘请了律师写了诉状、复印了征收协议等，一纸诉状把弟弟狗娃告上了法庭，而且是狗娃大哥搀扶着他老妈到法院递的诉状，因为家里的房产产权是老大的名字，只能由老娘来告了。

狗娃他舅已经知道了他姐的处境，没想到，他外甥狗娃这么不通世事，这么不孝顺，他觉得帮狗娃好像是帮错了，把外甥帮成白眼狼咧,该给他小子画个句号了。所以他利用掌握一个大学要兴办产业买煤矿的信息，决计，让狗娃把矿转了安然些，省得他在市上为他操心，也不想让他赚过多的钱，以防弄下不好的事来。当时，全国各地允许党政事业单位兴办实体，干部入股办的企业到处都是，办煤台、开煤矿，打油井、开加油站，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种依靠自身行政资源或自然资源的有效发展形势，使当时的中国经济显现出空前的繁荣和增长。那些不明就里的办学者，要转型来管理一个煤矿，可想而知，是要交学费的。由狗娃他舅牵线结成大学与狗娃的好事，狗娃以一千万的入账交易，出卖了煤矿，矿上的一切设施、工人一并转交给校方。这时，狗娃才放下心来。

合同签署，经营权转移三个月后的一个秋天，连绵不断的秋雨大大小小、停停歇歇、淅淅沥沥下了有史以来不多见的二十三天。一个鸡叫过三遍的黎明前后，起来小便的工人突然发现土石把门板拥堵了半截，所幸没有伤亡，煤矿被三百多米厚，大约五十多米长度齐齐垮塌下来的土层，压得没了踪影。一切设备、堆积如山因为下雨未来得及调运的煤，几乎全被掩埋，看来矿是报废啦，因为这种矿难是很少见的，下来的次生灾害可能会不断发生，地质结构的变化可能引起矿柱支撑结构发生倾斜，移动，而失去支撑作用，连续的地表下陷，完全可能在一个很小的诱因下，连锁反应，直到坐实为止。

这个自然变故的当天晚上，狗娃邀了村里的几个麻友正打到高兴处，突然房子晃动了一下，大家以为是哪个矿在放夜炮，也没往心里去，继续打自己的麻将。一会儿，在沟塄上撒尿的二狗慌慌张张跑进来给村长报告，好像沟对面八十亩原好像塌咧，不知塌了多少亩地？

狗娃一愣，不好，一定是石牛矿出事了，我们去看看。

说着，撇下一堆麻将牌，冒着小雨，拿着手电，铁锨，一溜五六个人往八十亩原去了。

狗娃在家里独自一人睡了三天起不了床，那天因为淋雨，再加之后怕，一回来就发高烧，不说话，只是抽烟，他知道自己干了一件绝顶运气，而绝对不地道的事，老天把他的灾难转嫁到了办矿的大学身上。他既像是病了，又像是庆幸躲过一劫，他老婆也跟着他提心吊胆地伺候了三天，才缓过劲来。

这种没有登记被监管的古煤矿，当狗娃他舅知道这个事故，已过去一个多月。狗娃还算有良心，本来他只想到舅舅家晓东结婚时，给行上10万块钱的门户就算把舅舅安顿住了，没成想这么大的危险，就是因为舅舅及时牵线那所大学，才得以幸免。这次表弟晓东结婚，狗娃提前一天来到舅舅家，亲手把五十万的红包交到妗子手里，他悄悄跟妗子说，千万不要给舅舅说，千万！

狗娃没有参加表弟晓东的婚礼匆匆赶回县城，因为他老妈又住院了，这回他老妈见不到她狗娃，表明了态度，坚决不吃饭不吊针。狗娃他姐估计狗娃肯定在舅舅那儿，就火急火燎地不断往舅舅家里打电话，狗娃不回来也不由他了。

等见了狗娃，狗娃他老妈逮着狗娃的手不丢开，这回，啥事好像都没咧，什么房子征收款也不提了，什么病好像都好了。他老人家也安静多了，顺气多了。这狗娃的到来，就像一剂治好老妈病的药一样灵应。

狗娃他舅给儿子把婚礼办过，休息了一天，第二天就从市上赶回老家来医院看望姐姐，他知道姐姐年纪大了，她惯大的三个孩子都很自私，在对待老人问题上，确实都有些糊涂马虎。他不想教训谁，因为大外甥外甥女的年龄与他不相上下，只有狗娃小得多，但姐姐今后还指靠狗娃照看呢。刚坐着与姐姐说话，电话打进来，是国有大柳煤矿张总寻到病房门口，说是要啥批文需要狗娃他舅签字。放下礼品，坐着问了问狗娃他老妈的病情。狗娃他舅看着她姐一切都好，很是安慰。看到可怜的狗娃没有工作可能还会瞎折腾，便顺口给张总介绍，这是我外甥狗娃，原来办过煤矿，当过矿长，现在没事干歇着，你看能不能给他在矿上找个差事干干？张总把狗娃上下打量半晌，只见狗娃身小瘦弱，在矿上恐怕难以胜任工作。便说，把你的手机号给我，等通知就是了。

一个星期后，狗娃接到一个电话，通知去大柳煤矿一趟，狗娃只带了身份证，其它档案资料他没有，可矿上像变戏法一样已准备齐全，财务科给了他一张建行的卡，让他回家该干啥干啥，不用来上班。狗娃此后就成了大柳煤矿的一名不用上班可以得到报酬的国家正式工人。

狗娃清楚，这是舅舅对他照顾老妈的褒奖。其实他早已是煤炭质检站的干部了。一次喝酒，几个朋友高中都没上，酒桌上不知谁说出五千块钱，可以在外县买到工作手续，他不信工作可以买，但他还是拿了一万块钱与两个朋友来到黄江县碰运气来了，想给他和老婆一人买一套工作手续。黄江县人事局态度热情地专门在黄江宾馆设立报到处、填表处、收款处、调动处，流水线作业一条龙服务，卖手续不管安置。据传，黄江县卖工作手续当年就脱了贫困县的帽子，进入全省前三十名。狗娃把他的秘密悄悄给老妈说了一遍，老妈看狗娃有了出息，越发高兴慈爱了。

实际上，狗娃也不用去煤炭质检站上班，他去了啥也不会弄，说，他说不了，写，他写不了，反倒是，三天一小场，一周一大场，转着圈儿请单位领导请同事吃饭，唱歌，喝酒，打麻将赢了不收，输了不论，可以说已经把单位工作秩序搞乱了。几个领导一研究，就让狗娃回家呆着，待遇不变，有事通知他。至此，狗娃已有两份工资待遇了。

狗娃看老娘高兴了，想接她回家，回原上的老家，那里空气好、清静，对养病有好处。反说正说，他老人家就是不愿意，她去了原上，他的大儿子、女儿又见不上，她老人家觉得还是医院好，只有住在医院里，谁都能见上，所以她老人家爱住院。

一年多以后，三个人合伙去青海又办了煤矿，但遇上了煤炭市场行情持续低迷，卖矿赚的钱，两院房子的征收地赔偿款，以及老丈人和一些亲戚朋友的入股款，均赔了进去。哦，还有村里乡亲们给他修路的工钱，他不敢回老家，他老妈在医院去世时也没敢回来，因为他欠得款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