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本来是天寒地冻,万木凋零的季节,村里野地里的苹果树也不能例外,叶子落地,树干铁青,透着不屈服严寒的倔强。我在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果园里低头散步,踩着松软的枯草,富有弹性。这是我们家曾耕种过的土地,过去种麦子,只是为了不挨饿,为了生活。现在的农人务弄果园,也是为了生活。虽然都是做活,都是流汗,但生活跟生活真是不能比咧。
今年看着是个丰收年,但客商没有往年多,起装走的货不多,入冬,大多数都入到果库里去咧,没卖出去的果农个个心里七上八下的,一点都不瓷实。卖出去的,虽攥住了钱,但仍觉得不如往年,收入少了。
其实,谁再急再心慌也没办法,如果不是今年的疫情在南方倒乱,甚至扰乱整个地球,库里的货早就走得八成咧。往年,我们又红又大又脆的苹果,过年前后,早都摆在丝绸之路沿线的国家居民的饭桌子上咧。
日弄果园,比种粮强到呀哒去咧,早些年在生产队里种粮,吃不饱。包产到户,自家种地倒能吃饱,可又缺钱花。粮食不值钱,务弄果园总能弄两钱,可一年四季把人挣得见天沟子壕(尻子壕)流水哩。
你看,这去年的苹果还在果库里存着哩,没出手,可这季节不等人,不等立春,几十亩果树每个都要修剪一遍。就说剪树吧,树形有小冠疏层形和主干纺锤形。就是多寻几个人也帮不上忙,那些细密的人,把修剪时间拉得长些,他们一般都是自己亲自剪。为的是既照顾产量,又不至于来年出现大小年,真正的把式,他能得很,他想今年有多大产量,就能八九不离十。既不伤树势又不影响收入,这只有在针点上能跳舞的人才能做到。往往这种人的果园,苹果不是论斤卖,而是论个卖,不富都由不了他,这些土技术员大多拿着农民技术员补贴,沟子后头常常还携带着十几户果农,带着他们,抱团一起致富。
一个年过得春天就来咧,季节不等人啊,人总想在屋里多麻几天,急性子人,实际早就板着指头掐算日子,唯恐错过了季节时令。
正月一出来,地就开咧,果园里空地冬季堆的羊粪,是从甘肃拉回来的,有的跑得更远,去内蒙拉羊粪,那里的羊粪沃得到,垫圈垫得土少,眼利高的人就去那里拉。这内蒙羊粪还就是好,上一次能管两年多,有时第三年还有劲张。这要从苹果的果个,口味,脆度,甜度和硬度上来分辨,才能判断出哪里的羊粪好。化肥里的复合肥,苹果专用肥还将就能用,碳氨尿素已经不敢用了,越用土地越板结,接触的苹果味酸味淡,没有品质。
粪上到果实底下,覆土踩实,就该拉枝了。拉枝,就是等天气暖和,叶芽花芽萌动,树条子软和了,才能拉。给地上定些木撅撅,用拉枝绳一头拴着树枝,一头绑住木撅撅,想要枝条有多大开张就拉多大。有的人不定木撅撅,而是把土装到小塑料袋里,又绑在要拉的枝条上,离远看,有的果园像是栽着结了一树土疙瘩的不知名的奇怪的树。拉枝不是为了好看,是为了合理摆布枝条,便于通风透光,结出有品质的好果子。
春季就是花的季节,对果农来说,就是甜蜜的季节,粉白的苹果花开了,是一骨朵上生出五六个小花朵,其中四五朵围绕着一个中心花,一般都留中心花作为坐果花,其他边花就被剪除,这是为了节省树体营养,也是为了保证中心花的坐果质量。如果怕因为自然因素,如倒春寒,大风等灾害就留得花多,坐果就会多,不久还要疏一次果,这下便就把果定了。定了果,不等膨大又要套袋了。套的袋子是三层的,都是蜡质纸,一个黑纸袋一个红纸袋,外边还套个土黄色的蜡质纸袋,给苹果准备的房子真是里外三层,防虫害防农药残留,环保温馨。防雹,袋子能起些作用,但主要靠防雹网,如果少了有很多补贴的防雹网挡挂,那苹果到秋季摘了袋,就成了麻子脸咧,即就是果个大,味道好,颜色艳,果形正,也没有卖相,只能当下捡果,卖给果汁厂,你说冤不冤。
到了夏季,看似轻松了,实际每天都提心吊胆的,没有架设防雹网的最担心,如果被冷子打上一年,像人得了一场大病,两年都缓不过来。这还不是最主要的,如果一个夏季不下一滴雨,人们就要开着拖拉机,背着水罐去机井上拉水。拉到果园,抻着一根黑皮管子,把每一个个树窝都要灌满。如果人懒,不浇水,秋季的苹果就长得跟青皮核桃大小,客商根本不会要。为了抗旱保墒,每个树底下放一个加了化肥的塑料水袋子,扎几个眼滴灌。还有敷了黑膜防止蒸腾保墒。种草既是肥地,又能蓄水保墒。这种与老天的对抗,看似微不足道,指屁吹灯,但也不无道理,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但还少不了夏剪,这不是仅仅为了树形,而是为了营养,剪除那些油条晃枝,可以节省养分,以供苹果膨大生长所需。
还有喷施低残留无公害农药,一个人戴着口罩带着橡胶手套,像个粗野的大夫,绕着每一棵树,举着嘶嘶作响的喷头行走,树干枝叶,每一处都不能放过。等果园把药喷完,人已经汗流浃背,满面烟火。
伏里天,想乘凉,果树下并不凉,村里的柳树下也不凉,只能开着风扇或空调躲在凉房子,等睡到半后晌,快日落西山了,才摸索到果园干上一阵子。
稀里糊涂,懵懵懂懂,果树和果农的夏天就过去咧,黄土高原上的风已有了凉意,早起穿得多,果园里的中午也不亚于盛夏,可到太阳快落山,天气突然凉的不得不加上个夹袄。八月十五过了不久,就该卸袋子了,袋子要先卸黄袋子,隔一段时间再卸黑袋子,留着的红袋子要给苹果一个缓冲,不然太阳的灼伤日烧,会让白生生亮晶晶的苹果破相。等最后一个袋子抹完,果树底下的反光膜就铺好了,遇着太阳返照折射,如镜子的晃动,折射的光影随机就跳动起来,光线所到之处,那些悬挂在枝头的苹果似在欢快的跳跃,激动地舞蹈,等满脸通红,笑逐颜开,就到了采摘收获的时节了。
过去我们单位除了果业的业务,和其他单位一样,还要承担农林特产税的征收,果农的苹果卖了还好说,没卖压在家里或地头或果库,果农交不了,单位就要先垫付完成任务。过去,我带着干部下乡,就干过这样的工作,现在想起来确实有些扰民,过激和武断。好在这个农林特产税已取消多年了。
果园里苦是苦了点,累是累了点,但家乡的果农,我的乡亲们,他们的老院子已陆陆续续进行了改造翻新,或另外新修了院落,有的还在县城或省城买了房子。供孩子上学,给儿子娶媳妇,再也不用出去借钱或贷款了。拖拉机,旋耕机,摩托车,小轿车等生活生产机具,应有尽有。一年一次旅游是每年的标配,历年的陕西杨凌农博会是务果的生动课堂。学习,劳作,娱乐,追求文明与进步,已成了果农的正经思维,良好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