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在不经意间记起四十多年前的点点滴滴,记起一个已经荒芜苍凉的家,记起童年永远不会忘怀的慈爱,记起已经日渐斑驳的过往岁月。
我的舅舅外婆外爷他们都先后仙逝了,他们比妈妈过世的早得多,所以对他们的的音容笑貌还是很模糊的。我不知道外公是在哪个年代从侯庄曹洼迁居到太贤程村的,我也不知道外公和外婆是哪个年代开始生活在一起的,我更不知道妈妈和舅舅他们是啥时候来到外公家的。外爷姓曹,妈妈出生在程村郑家,舅舅出生在龙首上官川孟家,不知道他们出生多久就被外爷或外婆抱回家的。反正听爸爸说过郑家是当时的财东家,国民党部队筹军粮时,打开他家的库房地上有一尺多厚霉变腐烂的粮食,可见多么有粮了。妈妈刚出生不久我的亲外婆就去世了,没有人照管年幼的妈妈,没有奶水饿得骨瘦如柴、面黄肌瘦、气息奄奄,在下炕的角落用破旧的棉被围盖着,苍蝇嗡嗡嗡上下翻飞,快没救了的时候,被后来的外公外婆抱回去用羊奶救活了。后来舅舅和妈妈都姓了曹姓。这便由四个异姓人组成了一个普通贫苦家庭,虽然没有血缘联系,但却有着浓浓的爱、深深的情、款款的亲。
外婆家住在太贤程村当村一条沟壑峁头的土窑里,村里人也叫对面子。土窑是在沟的两边或一边半腰开了土坡,再用洋镐、铁锨等工具先清理出一个院子模样,用撅头在面墙上画个窑形,然后一镐一镐一撅一撅一锨一锨往里挖,又一筐一筐把土倒腾出来倒在沟边,土窑有了模样院子也就有了样子。这是渭北黄土高原先民最古老的居住方式,冬暖夏凉,面向南是最好的。有钱的财东家就是过去的地主、富农之类,他们有钱和粮就在塬上选择背风向阳的地方倒砖箍窑,绝不会住在这样的土窑里。好点的地段已先被早先下手的人家占去不知居住多少年了,他家是异姓外来户没有根基只好往最西边没人去的地方下脚开挖。我记事时那坡下不大的院子里有三孔土窑,中间一孔是外公外婆居住并兼作厨房会客,过去又叫堂屋;右边是一个很大的窑洞不很规范,可能是当时打得的不满意吧,就废弃了,里边放些柴禾农具啥的显得凌乱,不时有老鼠顺着墙角快捷的跑动嬉戏发出吱吱吱的叫声,没有扎腾口是敞口的;左边的窑小点但带了拐窑,拐窑里安置几个板囤用来存放粮食,不便被人发现会安全点,外边给舅舅盘着火炕,门后是舅舅的书桌,旁边放一木箱是舅舅的书箱,里边放着几本毛主席著作,这就是外爷外婆家的全部。
外公是一个勤劳节俭智慧的人,听我老爸回忆,外公弟兄们较多,民国十年前后国民党抓壮丁为了逃壮丁,先跑到程村东咀买了几亩地将就,有了点积累买了土窑就定居下来。入社后,把自家的小毛驴和牛都一块入了社,平时在队里是很称职优秀的饲养员,他口碑很好,但凡遇到谁家过事(红白喜事)他都能做一手好菜,是方圆几十里地有名的厨子,不求回报只落个饱肚和宽心。逢集会牲口市上他还是位热心肠的经纪人,天热的时候用戴的草帽分别盖在买卖人家的手上捏价促成买卖、天冷的时候就用背的褡裢或棉袄襟子盖了双手拿捏调和价格,他这是不提成的,完全是一种爱好和性格使然,成交了会高兴满足、谈不拢也只好作罢。
舅舅是一个勇猛而孤独的人,他不喜欢上学,小学没毕业只上到二年级就不愿去了,十四五岁时不干活也不上学,他可以晚上与比他小得多的孩子打扑克玩到很晚才回家,早上不起床早饭吃到快响午了,下午经常去与他低半头的孩子在操场打篮球玩到很晚才回家吃晚饭。村里与他同龄孩子多不愿与他玩,他很孤独无聊极端、心浮气躁,不知道该干些啥才安然些,别人说舅舅已经知道他是抱养的,不安心,谁知道呢?这些我外公很着急也很无奈,觉得他养老难以靠得住。我舅舅二十一岁时我老爸给了我外公200元(65年工资大约只有40多元钱),指望给他找媳妇用,那时的200元钱就可以把媳妇娶回家的。可给我舅舅说了六七个对象都没有成,人家一打听他一身力气不干活游手好闲、长得英俊聪明却没有正事可干,没人看得上他,无可奈何啊!没有成家遇上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了,他与同村的同龄人不随群,人家是工农家,他只好联络了比他小好多的其它村的人加入了造反派,他在村里就是很孤独的大侠。我也无法考证他与那些造反派的同志去宜川围攻宜川的工农派,用真抢实弹打死了多少人。回黄陵后他不敢明目张胆地在家常住,怕村里的工农家告密,就只好东躲西藏、在外边奔波不息。一天有消息称延安的工农家要来黄陵报复,他们就急急的去隆坊集结欲炸毁隆坊以北的普乐寺桥子,以阻止报复的车队入黄,可没来得及炸毁桥子人家已经过了桥子包围了他们的集结地点---隆坊税务所。战斗异常激烈,双方都有伤亡,打了一个上午也无法打进去,他们也无法突围,被人家把他们坚守的砖窑顶子打了个窟窿绑了一捆手榴弹扔了进去,窑里几个可怜的造反派轰轰烈烈地牺牲了。他也稀里糊涂、不明不白、不知为谁而死了,可能至死都在想着保卫伟大领袖毛主席、保卫无产阶级专政吧!不可而知!这是1967年7月某日。
我舅舅的无畏和不理家事让我的外公很郁闷无奈,不知何时得了病,开始就是腹部隐隐的痛,有时很厉害痛的满头满头的出汗,后来既缺钱又没有粮食吃,看不起病只能强忍着苦挨着,我的舅舅又成天不沾家在闹革命、武斗,终于人越来越瘦、饭吃的越来越少、越来越有气无力,于1967年6月某日在家终于去世了,他老人家早我舅舅一月去世。这时舅舅回家了,他腰后别着盒子枪,乌黑乌黑的发亮,枪把戴个皮穗子很英武,带几个可以指使的人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了,我那时4岁不明事理,跟在他后边跑来跑去就是为了看看他的盒子枪。外公的葬礼上人很多,可能他们造反派也来了不少的人,这隆重的气氛若外公有知也该算点安慰了吧!
这样外公家只有外婆一个人看家了,有时外婆会来我们家住一段时间,大多数时间在自己家里一个人过。进到生产队的时代,我外婆基本上是队上管着给分些口粮,自己打些柴禾,她老人家腿脚不太好冬季会痛的,可她很坚强耐劳,常常在队上的玉米地里冒着寒冷刺骨的厉风挖拾玉米茬,用这个可以烧灶火。秋末冬初,外婆会把高大的柿子树上的柿子用长长的杆子敲打下来脱涩温好,送来我家给妈妈和我们这些外孙子吃,年龄大了拿不动了就捎话叫我们来拿回去吃,吃不完她会送给邻家的孩子们。我本来看好了外婆家的书桌,想拉回家学习用的,突然一天有人给妈妈捎话说外婆要改嫁到隆坊鲁村,我赶到时那些不认识的人已经快把家什搬完了,那张三斗桌子已压到其它东西下边了,架子车套着骡子已经快装好了,外婆看了又看住过的土窑眼睛红红的,她已经不能劳动了,粮食也不够吃,我们接济也很有限,她又不愿来我们家一起生活,离开程村也可能是外婆权衡的结果吧。到鲁村那个爷爷家有好多余粮不愁吃不愁穿,村里也没有人欺负,她幸福地度过了自己的晚年,享年65岁。
外公很喜欢我,只记得他宽宽的后背很温暖,他身上的旱烟味道很香很香很诱人,每逢九太贤过集会,或他闲暇时节都会来我们家,背着我去街上的供销社买我喜欢的水果糖啥的,然后背到外公家让外婆看过我又把我背回来。 外婆曾经给过我一个黑颜色的小木箱子,那是我小时候的珍爱,爸爸妈妈给我买的玩具、小人书和过年的压岁钱全保管在里边,用妈妈给的一把小锁子锁好,就很放心的玩去了。看到这个小黑箱子就会想起我的外婆外爷们。我额头上有一点不太明显的疤痕,照镜子也不能够回辟开它 。那是我两岁多的时候(1965年)随妈妈到外婆家来看外婆外爷,一天中午吃漏鱼,和舅舅在他的小窑里吃,我贪玩不好好吃,他说与他比赛看谁吃得快吃得好,我来了劲头很快吃完了,抢着往堂屋跑,结果被门槛绊倒了,刚好头撞到放在门口的铁脸盆的沿子上,立即痛的哭了流出了血,大人不知如何是好急急的烧了棉花絮絮,把烧过的灰按在伤口止住了血,这可能就是外婆家给我留下的做念,让我永远不能忘记他们吧。
我的外公外婆舅舅都是很普通平凡的人,匆匆忙忙地度过了属于他们的那个时代的人生,他们都曾给予过我许多值得珍藏的爱,给予过我童年难得的快乐,而我却已无以为报了,只能把常常的缅怀化作潮湿模糊的文字纪念他们 ,只能默默地在心灵深处为他们焚香洒酒祭奠、为他们祈祷祝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