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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兆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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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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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在京城的时候

我们来北京已经快四个月了。京城不知是人多,还是楼宇林立的密集,总显得热。没入伏时热,入了伏更热,是那种持续的热,白天是紫外线直射,晚上是城市热效应,早晚几乎没有温差,没有室外室内的不同,如果没有空调,汗流浃背浑身粘腻,如热锅上的蚂蚁,真不知道如何呼吸。虽然这个二环内小区里的树高过了五层或六层楼,一栋栋总高六层的板楼好像就在森林覆盖的边沿伫立,透过三楼的南窗,满目碧绿,风过处枝摇叶翻,闪闪烁烁,如风吹过静静的湖面的散乱银光,似乎有一点凉爽的视觉感受。

这个小区座落在丰台区与西城区的临界地面,原是央企与某教育部门的家属院,虽然老旧,但前住户装修得很考究,全屋定制一律的白色。绝对的南北通透,风从南窗进来,穿越大卧室,要穿越大约十五米的距离才能从客厅的北窗和小卧室的窗口奔突而出。这只有早晨刚起床才可大开窗户,以清洗屋里积攒了一夜的浊气。一旦太阳把房子照上一个时辰,忘记关窗,屋内的空气便会骤然蒸腾灼热,我的空调是开一阵关一阵,而邻居家的空调一直开启,不分昼夜,叶片的嗡嗡声,排水的嘀嗒声从无间断,几次我都以为下雨,可到窗前一看,院落干燥灰白阳光赤焰,热浪蒸腾。

在北京这样的一线城市,看着不起眼的房子,动辄几百万并不稀罕。然而房归房,价归价,人总是要有房子住的。然而要在这里生活,并不会觉得有多少负担,与小城差不了多少。如柴米油盐酱醋茶都不贵,稍不注意就能买到日常的进口货,比如马来西亚香蕉,新西兰土豆,意大利面等。

我来北京并不是来养生的,也不是有什么重要贵干,只是要被未出生的孙女提拔成爷爷了。爷爷是闲人,奶奶忙些,主要靠奶奶忙活。而对于儿子儿媳孙女最忙最累的是亲家他们。北京风俗,女儿坐月子一般在娘家,这是出于使儿媳得到知根知底贴心的照顾考虑。可在陕西老家小城的习俗里,儿媳是要在自己家里坐月子的,月子由公婆伺候,当然现在讲了科学,得请月嫂来打理。小城只有孩子十天的时候,娘家妈,也就是亲家母才能来给外孙子(女)俗称做十天,即看望女儿和孩子。

以要照管孙女的名义,就得在京城漂一阵子了,要漂得起来,必得先熟悉生活圈,诸如可以采购菜米油盐的超市,可以浏览市井风俗的街道,和可以锻炼透气的最近最便利的公园。儿子给我说了莲花池公园的位置,第二天下午便导航前去探寻。至斜对着西客站南广场的东门,因疫情关闭,门口只有几个闲散的人,围着三五个带口罩跳街舞的小朋友在节奏明快的音乐里旋转蹦跳。

这时,听到三位也是想进公园的人折返去时对同伴的提醒,这是东门,南门可能开着,走,去南门。受此点拨,我便用高德导航规划了路径,懵懂地进了园子。傍晚的莲花池公园,湖泊神秘暗黑,时有水鸟鸣叫掠过,亦有鱼跃出水面拍打水的扑咚声。绕湖散步,人影绰绰,叶荷婆娑,一缕缕清香随风飘散,周遭的高楼环立湖畔,缥缥缈缈,灯光灿灿,如入幻境。

为了探个究竟,第二天早起,晨曦微露,莲花池的莲,看得真切,确已竞相绽放,白的如雪,艳的如霞,黄的如橙。岸边盆栽的荷,小巧玲珑,次第开放。突然,有一只麻雀穿梭于岸与湖里得荷间,将啄食的飞虫放在岸边准备啄食,却引来另一只麻雀的抢劫掠夺,争斗间,就要被吞食的飞虫趁机逃遁。

公园里的篮球场空荡荡的,铁网门紧锁,门上用胶带粘贴了一张白纸,上书,因疫情暂时关闭,请篮球爱好者谅解,开放时间另行通知。

跑跑停停一圈下来,如充足了电,或加满了油的汽车,激情澎湃。这时,多想打一场篮球,出一身臭汗啊,然而无处可打。

今天的太阳在稀薄的云里,透着浑白,没有前几天热辣辣的毒。

回家时,老婆正说,回家做饭。我却看到公园南门对面的路边有一家叫秦地人家的饭店,喇叭里喊着稀饭豆腐脑油条肉夹馍。真没想到,在京城荟聚美食的地域,秦的吃食也能伴随左右。等进到店里,忽然有了乡里乡亲的认同。

虽然肉夹馍小了一点,薄了一点,没有老秦人的朴实厚道,我竟然怀疑起这加点是不是纯正的秦人开的,可收银台里的小姐还是说出了几句地道的陕西方言。突然发现,碗沿上降临的家蝇有了在乡村常见的景象,挥手赶走,转了一下碗,避开日急三慌的难以觉察的碗沿落点,喝了一口粘糯适口的南瓜粥,香甜无比。在三四个服务员啪啪啪的拍打苍蝇的持续声中,终于吃光喝净,擦嘴仓促逃离。

出门时,虽然看到门前的玻璃上贴着,此店已消毒的白纸,但听到的依然是欲把苍蝇赶净杀绝的苍蝇拍的啪啪拍打声。

吃过早饭,沿公园外围墙街道往回走,墙里的公园某一角落或亭榭突然传来连续得浑厚豪迈嘶哑的吼唱,完全听不清是哪个剧的唱段,但确信无疑是我亲切相知的秦腔。

临近小区大门口,我在裤兜正在摸索出入证,以备值班的保安检查。突然一高个子满头花白的老者,看上去七十有余,手里拿着户口本在保安面前上下晃着,大声质问,你有这个吗?你有这个吗?才来几天啊?你干好你的工作了吗?拿个手机东看西看,怎么不站起来执勤?反要我回去拿证件,你什么东西?老者虽被人劝走了,但保安却仍尴尬地坐着,一直没见与老者理论,缄默无语,脸色苍白,极不自在。我想,老者肯定是过去曾经漂在北京的老漂,保安一定是漂在北京不久的小漂,而我则是刚漂到北京的不知深浅的稚漂了。这种理论与争执,我看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可同样是漂,优越和不适却是显而易见的,如果不是疫情的肆虐与防备,在这座包容阔大的城市,成天上万的忙碌人群中,谁又知道谁是漂着的?

在京城街区一隅遛弯,接触的生活街区和小城没有多大分别,人行道上的狗屎与人未加留意而误踩后到处黏着狗屎的地砖同样让人作呕。我曾喜欢过狗的忠诚与灵性,可从来都不想养狗,但也不反对养狗,只反对不讲公德的遛狗一族。偶见一手拉狗绳,并提一塑料袋,手指间还加一叠裁切好的方块形旧报纸的裹拾狗屎纸片,狗拉了屎,低头捡拾入袋的人,让我肃然起敬,觉得他才算是城市养狗文明的有德之人。曾看到过抱着狗如抱着儿子的人。曾看到过推着的婴儿车上并没有坐可爱的婴孩,而是前爪扶栏杆蹲坐着丑陋不堪的摇头晃脑的花脸狗。令人措手不及的是人正走得欢实,突然一条被主人的粗绳牵引的如牛犊的威风凛凛的狗占着行道,避之不及,心里一惊,不得不贸然错过,顿时失了遛弯的闲适心情。

有些闲散的人遛的狗,如光天化日从洞里刚刚跑出来的老鼠,总是一路低头顺地嗅来嗅去,似在找寻吃食,其实它已腰肥体胖滚瓜溜圆了,根本不需要进食,那一定是在嗅闻同类异性的骚味。有的如麻杆结构的线条,肋骨毕现,毛衰步弱,行走穿着舞鞋似跳芭蕾,并偶然停顿抬头,颤抖长长的胡须和睫毛,巴结相十足地仰望关注主子的指示与表情,似在预备博得主人的欢心与犒赏。当然也不乏样子利落俊俏,毛色顺溜纯净,或雪白或黒腚或鹅黄或鸽灰,有些气质的俊美的狗。可再俊美再可心,前边的狗如已在某处,比如电杆底下,比如小区里停了好长时间的小轿车的前轮或后轮着地轮胎处有狗尿渍,不管尿多尿少,总要翘起它的一条左后腿或右后腿,滋一下留个不知是否记得清的记号,好像那些喜欢在文物或古树上刻画某某到此一游的游客。

人拉着狗就是人常说的遛狗。狗如跑在人前头,拉着人走,那就不能叫遛狗了,应该叫溜人。有的人把狗与儿子竟相提并论,常能听到儿子儿子地喊,循着喊声望去却不是儿子,而是一只毫不起眼的哈巴狗。把人与狗的混同一定不是人的糊涂,而是人的寂寞与空虚。本来那时的人们可以多生三两个儿女,因为斩钉截铁的计划生育而把人带入十室九寂的人生旅程。不论高层还是底层的单元房里的狗如何养我没有经验,我只知道肯定不是源于看家护院,因为防盗门一关,就是一个私密的空间,清风明月只能在狭窄的窗口领略,城里的人们完全是四季的旁观者,而不是真正的体验者与参与者。主要是住在单元楼里的人大多不知稼穑,与农事无关。那种田园牧歌式的农耕生活,如村舍院落半夜里看家护院的老狗听到远处的渐近动静惹起的狂吠已很难听见。人过着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看似自由自在,实则不接地气,与楼群里一条乐颠颠忙碌碌的无忧无虑的宠物狗何其相似,有所不同的只是自己宠着自己自己养着自己,美其名曰,养生。

陕北南部老家山区的气候与辽阔大气的华北平原的京城有着天壤之别,几乎没有温差的京城夏季给迁徙者带来不知其厉害的下马威,持续的高温激起了呼吸系统的沉疴,咳嗽的产生与加重,夜不能寐,我睡在小房子,隔壁或楼上或楼下邻人的咳喘,时时惊扰着我,让我难以入眠。中国最好的医者就在京城,与医院的亲近,如见了久未某面的亲人,那么期待那么热切,渴望即刻脱离苦海煎熬,还一个神清气爽体态安康,每一次的挂号预约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不得不平心静气谨遵医嘱。几次弯路,几天磨难,几经辗转,几度质疑,几多反思,终于迎来曙光,我相信京都的高端,我庆幸京城的宽厚,我感叹偶遇的善良。不咳嗽了,睡好一夜夜的觉,生活回归正常,这时才算刚刚适应了京城的夏季,然而一股股从东北和内蒙古草原吹过来的冷空气已很快弥漫京城,冷飕飕的风把碧绿的银杏叶片已快吹黄。

一夜的西北风过后,院落飘落了几近黄透的桉树叶片。不觉,京城的秋已经近了。

叶与树的分离是季节的转换,人与故土的挪移该是人生的调适吧。树叶是树派生出来的,是自然的。人的迁来徙往,热了往凉处跑,冻了往热处去,人们似乎在凭着自己的小聪明算计季节,并努力逃避不喜欢的季节与气候,看似舒服安逸泰然,其实已打乱了人类自己体内继续进化的物侯,潜伏了不可预知的隐患。

反正,我还是喜欢小城四季分明的春华秋实繁茂生长,日淡月清缄默冬藏的自然交替,这种物候,必然使有灵之万物得以休养生息,蓄势待发。

在炎热酷耐的盛夏,漂在京城尚可忍受,只是那全新阔广的地域让人茫然失措心里没底。高耸在街区的楼宇半腰,哇哇哇盘旋鸣叫着长久栖息的乌鸦,不知道在这繁华的闹市,它如何能捡拾到可口的食物?尤其在午后的黄昏,金光里的黑影与长音,让我想起的失去的岁月里外婆土窑背那片红枣树林,夕阳余晖下的乌鸦,在草丛间追逐,腾跃与合唱。记起武当山金顶下悬崖峭壁间随风飘摇盘旋的乌鸦,据说是武当山的乌鸦,是被当做神鸟来庇护和恭敬的。在都是见到乌鸦,不知怎么给了我穿越远古的感觉,仿佛乌鸦是上古的遗留。

我突然觉得我更像一只不敢啼叫的缄默懵懂上古乌鸦,常常往返于京城的巢穴,说不得孤独寂寞,除了亲人们的问候与陪伴,洋洋洒洒的人流和车流里,从未遇见过一张熟识的可供交流的面孔。对于不熟悉的人,无法言语,只有善良地漠视和无动于衷。在广阔的京城探索适宜生活的空间,有时会遇到导航无法指示的坐标,看见慈祥的老者摇着覆盖的笼子遛鸟散步,上前探究询问,真诚和善厚道的指点,让人茅塞顿开,一箭中的,比导航更有了人情味。

记得1993年深秋,在京城学习的一个礼拜天,曾去过北戴河,在近海的游船上,感受过跌到谷底,浪头高过头顶的眩晕。那时买的一对海底石健身球还在,这对算不得宝物的海底里来的带了自然魔幻纹饰的石质球,虽然一颗曾被不足周岁的儿子在床上玩耍扔在地上磕掉绿豆大小的一小窝,但也不失报告天气的功能。此石如温润光滑天气必晴朗少阴,如粘腻涩滞必天阴有雨,屡试不爽。

忆起2008年9月送儿子来北京读大学,与妻曾第二次到了故宫,一踏进紫金城的午门,扑面而来的金碧辉煌,巍峨大气,威严庄重的气象里不可回避地会透出苍桑斑驳,历史沉寂,风云际会,刀光剑影,尔虞讹诈的味道。只要低头注视剥噬不平的地砖,只要嗅闻砖缝深处衰气十足的宫墙,只要叩问御花园里千年屹立的苍柏,就会感受到朝代的轮替和人类进步的势不可挡。虽然我这一介布衣是历史的局外人,是后来的旁观者和审视者,但也总会被无形的威势折服,感叹先祖的辉煌与衰落,感受几百年前古代文明的震撼与今朝的风和日丽与安详。

十年后的2018年,我又来到京城,是为了儿子的婚事,前后两次进京。这次不同以往,是儿子已扎根在京城了,京城确实是学习创业奋斗拼搏的前沿,这里有着招人诱惑的各种优势资源。有位朋友曾给我说,这回你们家就算升级换代了。想想也是,我刚刚出生不足半岁的孙女起码是黄陵籍的北京人了。

然而,她的爷爷奶奶却永远都是京城里的黄陵人,只不过偶尔不得不要来京城漂上一阵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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