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偶然翻出老爸写给我读大学时候的信件,是快三十年前的信。每封信都浸透着老爸的牵挂和嘱咐。更多的在说妈妈的病情,如吃了蜂王浆、心宝气喘得好点。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刚推行时的秋种秋收、春种夏收有我的亲戚、弟妹,不用我操心,只要求我照顾好自己,把学习搞好才是本分。而关于他的身体和生活的事谈得却很少很少,几乎只字不提,自己好像是个旁观者,也好像是家里不值一提的仆人。
我们家是人常说的一头沉,老爸在外工作,妈妈在家拉扯着我们弟妹四个在村里劳作,老爸的工资除了应付我们的生活外,还要给爷爷奶奶一些贴补,以保证小爸、姑姑他们上学所需,因为是爷爷的长子,他有责任和义务为爷爷奶奶分担。老爸回家是我所期盼的,每到礼拜六上午放学就在地上找寻自行车碾过的车印子,如果是新的,肯定是老爸回来了,回家放下书包,急忙去爷爷屋前推了车子就跑,去塬上的碾场里练习骑车。等老爸寻到场里,已经不是车头歪到一边,就是机腿已栽得紧紧靠着车架不能动弹了。
我常想去县城老爸工作的单位,因为他办公室文件柜里有我喜欢的好东西,他在县法院当时办公,又兼会计,稿纸、红蓝铅笔、墨汁、墨水、毛笔应有尽有,可就是舍不得让我拿。说,再好那是公家的,你拿着用别人会说闲话的。
那次我在家里午饭后在涝池凫水而感冒,因为老爸单位大灶的饭香和文件柜的诱惑,硬是跟着老爸在礼拜天下午来到县城。自行车后行李架上的我,被秋天凉风吹了二十多里,到晚上,就糊里糊涂起来,老爸急忙背着我去医院检查,只好以高烧39.8度的高烧被要求紧急入院治疗。等烧退醒转过来,老爸带着一脸疲惫,却高兴地说,看我娃烧得把人都吓死了,想吃啥给你买去?我只是虚弱地笑了笑,软弱地拉住老爸的手,不愿松开。其实那次,老爸一天一晚上都没有合眼守着我吊液体。
过了年收假,那时每个单位要用车接干部,不需要检查,干部到岗都很自觉,各种运动已使干部完全具备了钢铁般的意志和铁的纪律。老爸出出进进地急得走了几个来回,总不见单位车来,眼看天快黑下来了。爷爷说,等不上就走小路去吧,别耽误了公家的事。妈妈说,不早了,明天早上起早些走小路不误事也行。我跟在老爸后边跑来跑去,不知如何是好,可老爸还是决绝地选择了傍晚走小路返单位报到。大约他走了一个多小时后,单位的车不合时宜地来了,因师傅在一个干部家里醉卧而耽搁了。那天晚上不知老爸几点到的单位,一定没误公家的事吧。可这件事让我从小就知道了把公家的事一定要当真,不敢怠慢。
上初中,有人诬陷我偷了别人的复习资料,老爸相信自己的儿子,从来也没拷究过。一个礼拜六的下午给我买回来一套数理化自学丛书,每本书叠着牛皮纸皮子 ,书钱是他半月的工资。
老爸既上班又给我们做饭,除了我二弟初中毕业早早上了洛川师范,我与三弟小妹都是老爸做饭供我们高中毕业的。面对因为英语不好,高考差几分落选而热泪滂沱的我,老爸拉着手哄着说,只要你有决心和毅力就补习吧。如不补习,就给你买上一圈羊,在村里放羊。再大一点给你问个媳妇好好过日子也是正经事。当时,我只是不想给有城镇户口的同学认输,他们就因为一个城镇户口考不上还可以参加招工、招干或顶替,我却是不可能的农户。我选择了与命运顽强抗争。老爸鼓励的目光既慈祥又温暖。他只说了一句,那就再供你补一年看看吧。
为了让我们有苹果吃,老爸获得最高院颁发的从事法院工作三十年的荣誉证书,曾担任县法院文书、会计、经济庭长,最后以告审庭庭长身份退休后,回到老家,想务果锻炼身体,便把南窑廓下硷一个荒芜的老院子一锨一撅翻了个底朝天,挖净院子里一根一根的酸枣刺根,整理出大约一亩三分地的园子,栽了五十几棵果树,有红富士、金秋、皇家嘎啦。其实老爸栽的树结的苹果成熟时颜色和味道都不如大田的甜脆,可作为儿女都争着要分享老爸的劳动果实,他看到我们拿着他的劳动果实离家,总有一种笑呵呵的满足。
妈妈病得很重不能做饭,老爸又做起了饭、熬起了药,不仅为自己也为了妈妈。每次回家,我们要留下来陪陪妈妈。老爸会说,常回家看看就行,待着没用,有他呢。妈妈去世时我们几个儿女都没在她老人家身边,唯有老爸陪伴着她到生命最后一息。当接到妈妈病重的电话,回家拜倒在妈妈灵床前,双手颤抖地握着妈妈尚存温热的手时,我感到了老爸与妈妈的相濡以沫,感到了父亲的责任和对妈妈的爱,感到了山的厚重巍峨、伟大不言。
如今,老爸已七十有八,头发雪白、老年斑癍、十指僵硬、血压偏高,但从来不愿埋怨谁,也不指靠谁,他有他的生活习惯,清静、随性、散淡。略懂医术给人看些小病小灾,略晓阴阳给人看个好日子,略通文墨撰家谱写小说。饭后一根烟、午后一壶茶,准点看新闻联播、焦点访谈。偶然翻翻智能手机上的新闻趣事,乐得他独自呵呵。他不喜欢上炕,在家里忙这忙那永不停歇,他逍遥着、也快乐着。
可我离他老人家的关爱愈来愈远、越来越觉得心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