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秋天再不需要雨

雨，在北方的原是缺少的，往往干旱总处在统治地位。尤其是春夏季，人们随着庄稼的生长而祈愿，有时常常事与愿违，难得实现，闹得人人心惶惶，不可终日。本来是自然现象，却因为人的一厢情愿，使雨与神结缘，似乎有了神性。

然而，雨在这个秋，不期而至，使我对神的善性起了怀疑。记起了40多年前的一场的暴雨。

那是1976年8月26日，黄陵日降水量达106.8毫米，宜君县老虎沟水库垮坝，当日13时左右洪峰由沮河流经黄陵，流量从174立方米/秒猛增到606立方米/秒。这一次的雨来的突然下得猛烈，没有人祈愿，不请自到，过度的淫威，使土地变得松软。使川道场院里的麦秸垛顺流而下。还有西瓜，一个个滚圆翠绿的西瓜在水里浮沉移动远去。一块块白光锯口整齐的板材，还有未解开的松树原木，首尾相连，起伏不定，重叠穿梭于混沌的沮水中。突然，一个油罐从上游颤巍巍地匍匐而下，越过了已经面目全非的善桥。一个婴儿木质的推车，让人记挂起孩童的安危。

毁后的善桥在未重修之前，由解放军某部舟桥部队架设了浮桥，才保证了西延唯一条公路运输动脉的临时畅通。现在看到的跨越沮水的宽阔牢固美观古朴大气的善桥已不再是干道要冲，而仅仅只是城区人们生活的广场环岛的连接。

善桥，据县志记载于民国27年（1938）由县长倡导，以张明善、韩福应为首的佛道信徒捐资修成，故称善桥。短短几十年的变迁，不算空中通道，已使西延的道路升级为普铁，动车，和在建的高铁，还有除210国道外，已通车多年的西延一级公路和包茂高速。地上的三条铁路三条公路运输已完全融入全国的南北区域经济大循环网络，只要上了路，打开导航，想去哪儿，都是四通八达无比兴奋的状态。那种如六七十年代从黄陵到西安还要在铜川车站住一晚上才能抵达的过往，如今已显得不可思议。

还是接着说那场暴雨，那时，我和父亲及公检法大院里的其他大人，正站在县检察院窑背上的荒草里，裤腿湿透，眼睁睁看着灾害来临时的狰狞面目，惊愕得谁都说不出话来。洪峰刚下来，瞬间冲毁并掩盖了左岸，高涨的峰头像一堵不断倒下去的墙，一堵连着一堵的墙往下倒，洪峰以不可一世的狂妄气势撞击着漫过鱼池。混浊与清澈在鱼池的区域即刻形成一条经纬分明的曲线，大小不等的鱼在分水线上惊慌失措地跳跃翻腾，鱼鳞闪烁夺目，妄想逃离这片水域，但最终被不断向前移动的由水花和浊浪组成的线条所抹平吞噬，也像沙画板上的手轻轻摸过，原图不复存在，鱼归于浑沌，鱼池归于洪涛巨流。那时我站在高处观水，幼稚的心底觉得了人在洪涛巨浪面前的卑微与无奈。

当然过去的沮河左右岸没有现在坚固美观，当时也许是40年一遇的洪水。如今的二十年一遇，我看着河水在多日的秋雨中缓慢上涨，黄花沟排水的涵洞口像月末下弦的月牙几近消失。离右岸不远处由洪水围困了好几天的小岛，今天早起发现已完全被洪涛排浪吞没，只有遗留深埋河道的石头在水底作着无奈的抵抗，奔流与锐石撞击对抗的轰鸣，仿佛沮河在莫名地挣扎蜕变狮吼。黄花沟大桥以东河边尚未峻工的步道和用两根铁链连接的精致仿古的花岗岩栏杆已深入洪涛。

透过隔音的窗户，由于南城树木绿色的背景，我看到了一丝丝清凉的雨丝依然在不断地闪亮，环城路上车辆很少，听说前川呼家湾低洼道路又被淹了，我知道我暂时回不了原上的故乡。

前几天所幸在淹与被淹之间难得的阳光普照秋高气爽的秋日，看到呼家湾路段有大型机械正在紧张有序地清理滑塌的石塄和积了近半尺的淤泥，驾车顺利经过交替放行的路段回到隆太原上，看忘了舅舅，又与舅舅一起去了隔了一条川，还要上一道原的东塬畔。这次看望主要是通过舅舅了却我老妈去世时二姨行过门户的心思。当我从口袋里拿出红包双手递给二姨，看着她佝偻瘦弱的身体令人心疼。如果我老妈健在，是否比二姨腰更背直些或是更弯些，我无法想象。但当我把二姨与舅舅冒着青筋干瘦的手握在我的左右手心，拉到一起时，它们与老妈因病而衰弱的手几乎没有区别，也与我记得的外公的手如出一辙，完全是那种枯瘦如柴，缺少温润的纯粹的劳碌辛苦刨食的手。

我在院子里吃苹果，他们姐弟在二姨的窑里拉家常，我隐约听到二姨说，儿媳不让儿子跟她搭话，已经快大半年了。舅舅压低了一点声说，现在的儿媳妇不知咋回事，几乎都不愿管当家（大人），我也是自己做自己吃。二姨声大了一点说，等我老了，我不要抬埋和三年一起过，要分开过，抬埋是抬埋，三年是三年。舅舅说，到时也由不得我，人家娃过事，说咋过就咋过，我也做不了主。二姨无语，一定是无助的落寞。舅舅陷入一阵沉默。而我的心一下子从心底生出无以言状的悲凉，感叹二姨一个目不识丁的老人对生命的理解与开通。而且更感叹二姨家二十多年来的腐旧凋敝，一成不变和居室的酸馊味道，这与隔壁儿子家外观的鲜亮形成心酸的比照。

我回到屋里，问二姨，我外婆去世后，我妈刚出生不久，无人喂养照管，在下炕狗娃角角用被子围拥着，苍蝇乱飞，气息奄奄，你还记得吗？二姨不知听清了没有，只是漠然低头，没有搭言，似乎只是很高兴舅舅和我来看望她的样子。其实她比我妈只长两岁，那时的情形她可能已不记得了。

现在的二姨已84岁高寿，身边幸好还有两个女儿轮流照应，生活才依然可以勉强应酬。临走时，她从我给的红包里抽出300元，硬往我手里塞，说，你和你舅下到川里交口河，去食堂里吃午饭吧，我做不下像样的饭了。

二姨递钱的手被我缓缓地推过去，我说，你留着用，你需要钱。二姨说，现在社会好，低保，老龄补贴，医保，国家对上了年纪的人好，钱够花，就是老了干不动了。我没接钱，二姨过意不去，又急忙回到她一个人的家里踉跄着抱出来半袋子晒干的核桃，硬放到我的手上。

启动了车子，伸出车窗回头看着虽有阳光但已有点凉意的秋风里她老人家头上乱飞着的枯白头发，我的眼前有些模糊，她老人家的身影多么像我三十多年前在世的的妈妈呀。

隔了两天，我看到微信群里黄陵交警大队10月5日发布的路况实时通报：

阳台路段王村坡道2公里处塌方严重，交通管制，无法通行。

黄中河滨路南北方向、肖川火车道铁路桥路口已管制，暂无法通行。

黄陵沮源路段铁桥处邮电局家属楼处水漫公路。该路段交通管制，暂时无法通行。

黄店复线石家险西路段两个树木倾倒占用单幅路面，车辆单幅通行，已通知黄陵县交运局店头区域交通服务中心进行清理。

黄五路双龙镇杜洛尾西便桥被水淹没，车辆无法通行，森林公园至香坊路段，水漫上路面，无法正常通行，石头坡路段路面积水车辆可缓慢通行。

桐店路房寨子坡道路段下坡左侧发生塌方，车辆可单幅通行，桐店路冯家河村西段山体滑坡泥石倾泻至路面，道路中断，无法通行，以上两处路段，已通知交运局进行处理，并摆放锥桶，摆放警示牌。

店后路曹家峪路段有150米积水严重，深度约20厘米。

店后路13公里+900米山体滑坡，路面有落石淤泥，车辆单幅通行，中队已经通知交运局进行处理，并摆放锥桶，摆放警示牌。

中铁局桥面已被河水掩盖，已设置警戒带，禁止通行。

百子桥水位上涨，接近桥面，已设置警戒带，禁止通行。

左湾杨信念料场上行路50米左右依次有滑坡，已设置椎桶，已联系路政。

尧坡水位上涨，接近桥面，已设置警戒带，禁止通行。

黄陵县210国道呼家湾路段至龙首段道路洪水蔓延至公路，导致车辆无法通行，目前已经交通管制，禁止所有车辆通行。

阳台路多处塌坊，道路无法通行，已交通管制。

210国道龙首至黄陵水上路，车辆无法通行，已交通管制。

包茂高G65(新高速)西安方向封闭，从隆坊出囗分流的车原地等侯。隆坊入口高速至延安方向，目前通行正常。

谁知，一连几天的连阴雨，县城周遭的道路不同深度地出现了状况，不知停歇的雨，已使大地迷醉瘫散，以至于路边的一棵棵粗壮的难以把根扎入路基碎石层里的树，在不知不觉中突然匍匐横档在道路中央。长满蒿草的土崖山峁，看似稳固，或许会像拉犁累了的耕牛，又突然卧倒在梨沟，喘着粗气怒目而视着挥舞鞭子的主人。黄土高原就怕这种连阴雨天。我看到环城路沮河岸上的墙体已湿到半腰，想起原上的乡亲，他们的窑背不知是否苫好？院子的排水是否通畅？

不想蒸馍已经很长时间，买馍也换了几家，终于找到了一家与家里蒸的馍可以媲美的店，它在上城的半坡上，是年过半百的陕北武姓夫妇开的，人很和善信义。今天因雨未送，我只好爬坡去拿了。原来干爽的路面，已成了溪流瀑布遍布的世界，每一步都像踩在大小不同的溪水中。清洁工坐在屋檐下目光空洞，他们只关心贴在行道地砖上枯黄的槐树叶子要在天晴后的清扫。上城的坡道上的流水已有了潺潺的声音，一道一道的弧形水纹，像有人一盆一盆地泼洒，均匀而富有节律。上坡与下坡没有区别，雨还是毫无停歇地铺天盖地肆意抛洒，伞看似遮住了头顶，实际却并没有隔住雨，因为谁都无法给广袤的大地撑开一把巨伞，而使旱涝掌握在收放之间，此时的土地已湿软得成了能捏出水的泥。

这个秋天，苹果刚缷了袋子，等待太阳光照来着色。但雨却越下越大，叫我的乡亲如何是好？

晚上，可能水位又涨了，警报接连响彻夜空，闪烁警灯的车辆在涛涛不绝的沮河岸边逡巡警戒监视，波涛的轰鸣带着呼呼的风和雾，汹涌流泻，一日千里，势不可挡，向东像要急迫地要归入洛河，以至于黄河和海。

又是一个早晨，雨还在下，且越下越大，洪水与岸顶的距离越来越近，仿佛每一个波涛的汹涌都想跳到岸顶显示淫威，可沮河两岸护坡始终稳固地予以搏击，波涛给于两岸的吻是多么的虚伪和具有诱惑，但谁都不敢吊以轻心，只有严阵以待，拉响警报警示那些不知深浅的人远离危险。

雨，断断续续已下了十多天了，大地现在只需要阳光的灿烂和气爽的蓝天，这个秋天再不需要雨。

       2021.10于贤隆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