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良才
说到阅读的讲究,大概莫过于中国古代文人墨客们了。比如读书前净手洁案的讲究,净手是因为珍惜,洁案则是避免桌面上多余的杂物乱了视线也乱了心。若是捧读圣贤之书,则更要沐浴焚香,正襟危坐,虔诚诵读。
从古人的这些“讲究”里,能够让人体会到,读书是一件极为崇高的事情,要心怀敬意。读的是书卷,走的是心灵。
我自己从小喜欢看书,不过那个时候看书根本没什么选择,逮到什么看什么,自然也不懂什么讲究。有幸弄到一本喜欢的书,就像极度饥饿的人得到了美食,全然不顾什么吃相了,吃饭、走路都无碍看书,甚至蹲厕所也能“忙里偷闲”翻上几页。那时候与其说是阅读,不如说是生啃,还没上几年学,书中有很多字都不认得。最难为人的是苏联小说,那人名都是一串一串的很长,还多是生僻字,常常是书读完了,故事也大概记得,但书里人物的名字还记不全。尽管如此,却仍然兴趣盎然,百读不厌。那时的我,整天都沉溺在书中故事的氛围里。记得第一次看《西游记》,书中离奇曲折的故事情节,还有个性鲜明的唐僧师徒、各色神妖,真的让人着魔,有时“入戏”太深,梦觉里都会喊出大圣降妖时的那句“妖怪哪里走!”让一脸惊异的大人们嘀咕:这伢子是不是疯了?
高中毕业后在家待业(当时大学停办,也没有自主择业一说),一时无事可做,每天找书看成了主要生活内容。大概也是从这时开始,我的阅读有了选择,喜欢文学,读小说、读散文、读诗歌,有时还模仿着写些长短句。另外,因为在家里有自己单独的一间睡房,也便对阅读的事开始有了一些讲究。
那时,我已有了近百册图书的存积,我把它们用书挡整整齐齐排列在书桌上,有事没事看着桌上逐渐拉长的书阵,竟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满足感。自己的书,格外金贵,翻看的时候生怕弄坏弄脏,偶尔一页书角卷曲了,也会认真地把它捋顺压平。有些人借书不大记得还,但一开了口又不能剥面子,便用毛笔写了“恕不外借”的字条放在书架上,意在让人免开尊口。
平时不乐意家人进我的房间,怕他们动我书桌上的书。看书时不想被人打扰,我会把房门锁死,除了下楼吃饭,可以整天不出房门,以致同院子的邻居都打趣我在“蓄黄花崽”。遇到晴好天气,我会用书包背上几本书,然后到河边的草坪去看。我觉得那样的地方也是最适合读书的地方,远离喧嚣的街市,清静无人打扰,开阔舒适。读累了,可以放下书本,看看河里碧澄的流水,听听岸边柳树上的蝉鸣鸟唱,或是干脆往草地上一躺,把书本盖在脸上,美美地睡上一会。记得有一次,我刚睡得迷迷糊糊,就感觉有人在我身边小声嘀咕着什么,接着又觉着有什么东西伸到了我的鼻孔下……原来,一位到河边挑水的老伯伯看我一动不动躺在地上,不知什么情况,特地放下水桶跑过来看个究竟,此刻正伸出指头试探我是否有呼吸。从此后我就不大敢在草坪里睡觉了,怕再引起别人的误会。
在家待业两年后,就业机会终于眷顾到我。当时,县里文化局招收乡镇文化辅导员,我因自己的所谓文学特长,加上在县文化馆的《山花烂漫》小刊物上发过几篇习作,顺利地被录用。
在乡镇文化站工作了5年后,因工作需要,被调到县文化馆,担任文学专干。
印象中,那个时候的阅读条件是最好不过的了,这主要是从两个方面来说,一是因工作特点,可以不用每天朝九晚五地打卡上班,除了出外采访、下基层辅导、单位开会等,其余时间都可以呆在自己房子里读书看报看杂志,或搞创作、撰写辅导材料,在时间安排上自主性很强。二是书源多了,馆里有一个资料室,里面藏书很丰富,有很多图书资料还是从民国至新中国成立初期的县民众教育馆(县文化馆的前身)移存下来的。而这个资料室就在我住房的同一层楼上,有近水楼台之便。再加上县图书馆跟我们文化馆就一墙之隔,作为兄弟单位,自然能享受到很多便利,每有新书购进,都能先睹为快。另外,参加工作有工资了,可以在书店、旧书摊掏一些自己喜欢的书回来慢慢品读并收藏。当然,掏回来的书,第一件事就是慎重地盖上一个自己篆刻的藏书印章。
阅读条件好了,加上自己专业的原因,读书也就有了一些讲究。这个时期除了海量的阅读数量,还讲究在阅读的同时写笔记,做卡片。这首先是因为书都是公家的,不宜在上面乱涂鸦。更重要的是,读书时动动笔,不仅可以提升阅读质量和效果,还能积累资料和素材。我的笔记和卡片,主要有作者信息、内容摘录、读后感想等,也有受到作品启发后写下的文字。这样的笔记,每年都能写满一两个笔记本。凡写完的笔记本、摘录的卡片,都会把它们归类收藏。这些笔记和卡片,极大地方便了自己的学习和工作,需要的时候不必临时再去查资料,想要什么内容的资料信手拈来,便捷得很。
除了写笔记,做卡片,每看完一本书,或是读完一篇新近发表的反响较大的作品,我喜欢和馆里的其他同行或经常往来的文友一起讨论,谈论各自的看法和感想。没有固定的话题,都是想到哪说到哪,毫无顾忌。既有平平和和的交流,也有面红耳赤的争论。但每一次的交流和争论,对我而言都会有获益匪浅的感受。个人体会,阅读后的讨论,是整个阅读行为一个不可或缺的环节,讨论,可以让阅读得到质的升华,拓展视野,获得事半功倍的效果。
1991年,因个人原因,我从文化馆调金融单位,改行做经济工作。因工作性质不同了,脑子里经常萦绕的是各种数据和指标。上班考勤,除了朝九晚五的打卡,“白加黑,五加二”的情况也是家常便饭,能供自己消费的时间骤减,阅读的乐趣和我渐行渐远。
几年前,总算“船到码头车到站”,正式退休。不上班了,有大把的时间自由支配。庆幸终于可以重拾阅读、写作的乐趣了。
这时候的读读写写,已然没有了任何功利目的,纯粹是满足自已一直以来的兴趣爱好,愉悦身心,充实生活,把生活中的孤寂境况变成可以尽情挥洒而无所达致的自在状态。
要说如今的阅读真是十分的便利。想看书,有书店、有图书馆,还有很方便的智能书屋。尤其现在有网络,想看什么书,在自家电脑上百度一下就搜到了。
不过,不知是因为人老守旧,还是习性难改,尽管我也经常在网上搜索阅读,但总觉得在网上阅读差了一些味道和感觉。我还是习惯阅读的时候,有一间不必奢华但一定清静整洁的书房,再有一杯清茶的陪伴,选一本书,舒舒服服地端坐于书案前,然后心无旁骛,不紧不慢地静心阅读,有轻微的翻书的声响,有淡淡的油墨的清香。只有这样,阅读才会成为一种享受,一种因阅读而衍生出的心灵抚慰。或许,这也是我所追求的一种讲究,用现在的话说,是一种仪式感吧。
退休后,图书馆也是我经常的一个去处。市图书馆,是一座近几年新建的建筑,规模很大,藏书量也有35万余册。更吸引人的是它坐落在梓山湖生态公园内,外部环境清新,内部宽敞明亮,更有坐位舒适、装修高雅的阅览区。人家为读者想得很周到,每个坐位附近都有电源插座,方便读者携带笔记本等电子设备做学问、做研究。我最感惬意的是阅览室的阅读氛围——所有进出这里的人,都会自觉放轻脚步,拉动座椅或放置书报时都尽量不弄出声响,接听手机时把声音压得很低,整个室内虽人数众多却鸦雀无声,大家都专注于自己手中的书籍……所有这些,在我看来都是一种讲究。这种讲究,体现了读书人的自律。这种自律包含了对别人的尊重,对良好读书环境的珍惜,对阅读的敬畏。在这样的场所里读书,是享受,更是一种素养和情操的修炼。我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第二书房”。
其实,读书人的讲究,并非虚张声势,装模作样,而是要创造一种幽静、舒适的氛围,从而达到内心的安宁,同时,也是要营造一种对书籍、对人文科学知识的敬畏之情,这才是真正目的。这样,才能助人抵达阅读的最高境界,领悟到“化境”的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