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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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清明连谷雨（组诗）
王国良
1.乡村里的神
小村不大，常把松花江
搓成一根绳子，捆几亩稻子
那个挥镰的人
是我的姥爷，人称李大夫
一只眼睛，用来悬壶济世
另一只，送给了一颗星星
背着药箱，病人的家
就是他的驿站，修行的寺庙
一把野草，一根银针
兑换的是人心，人命，人世
泥泞小道，紫陌田埂
救人如救火，走起来就是会飞的神
当一位小学教师成为一匹“死马”
一副草药，几个通宵，又让她
奋蹄而起，跑成了汗血马，千里驹
2.熟透的婆婆丁
老去，快得令人惊讶
昨天还捧着一轮小太阳
今晨却端起了瘦月亮
草坪，城边，旷野
白发苍苍的它们，依然神情自若
还在守望春风的遗址
偶尔，扭起东北大秧歌
抖落一地雪
飘飘洒洒的种子随风远去
如白发亲娘捎给儿女的口信
站在我的目光里
就站成了奶奶的模样
多少次回归故土，她都伫立村头
顶着雪，像一棵驼背的婆婆丁
不忍与一株野菜对视，每滴露珠
都镶嵌着爹娘问询的眼神
奶奶欲言又止的叮嘱
蹲下去，抚摸锯齿一样的叶片
就摸到了崎岖苦涩的往事
故乡沟壑纵横的脸
3.草的底色
童年的田野，少年的林海
让我认识了苍耳乌拉草
也认识了红松白桦紫椴和黄菠萝
诺敏河畔，我曾每天割一垛苜蓿
和牛筋草，赶着牛车拉回知青点
在月光下铡成一圈牛马的一日三餐
大雪封山，就会住进山顶的木刻楞
和伙伴喊着伐木号子，把参天大树
与呼啸的北风放倒，运往白茫茫的山外
我和草木一起拔节，互换青春的名签
共享风霜雨露，当我走出大山
又是它们夹道欢送，一直送上小火车
它们给了我草的底色，树的骨骼
走到哪里，我都是一座山，只要春风吹送
就会莺飞草长，开满冰凌花和达子香
4.马粪包
那时候，谁被割个口子
就会从兜里掏出一个马粪包
涂上粉，用它的皮包扎好
血止住了，继续劳作
摊开两手，哪个小村不是伤痕累累
那年我十二岁，挥动一把镰刀
割秋后的蒿草，也割南下的雁鸣
大雪封门，它们就是垛在院子里的太阳
手指留下的伤痕，像个问号
像在追问远去的日子，又如弯弯的山路
沿着它，仿佛就能会回到汗湿的少年
闻一闻，马粪包的味道
还会从往事飘来，呛出感恩的泪花
人换了一茬又一茬，而它还在为人间
清热止血，动情处，偶尔叫它一声“马勃”
5.踩格子
早年老家种地主要靠人，撒下种子
还要用土盖严，用两只脚踩实
脚步要稳，就像走在人生的路上
重了，耽误苗情，错过花期
轻了，希望就会随风而去
格子也是庄稼走向村庄的小路
领它走多远，小村的期盼就有多远
有人踩成个“一”字
有人踩成个“人”字
就如天上的雁阵，是出发也是回归
其实，我们一生都在踩格子
爱情的格子，友情的格子，事业的格子
踩着踩着就成了人格或格局
踩格子，踩格子，每一步都连着
小苗的命，也连着一生的收成
6.播 种
麦种，如阳光的瀑布
从播种机有节奏地撒下来
像早春金色的抒情
平展的黑土，再次被机器的
轰鸣唤醒，地气像轻纱
为忙碌的人们披上哈达
风从杨树林吹过来，带着
毛毛狗的清香，让每个沉浸其间的人
都有了陶醉的惬意
新鲜土壤的味道，青草发芽的味道
河水解冻的味道，与麦香汇合
就成了布谷鸟催耕的味道
播种机像一匹枣红马，蹄音“哒哒”
种了一辈子地的父亲，蹲在地头
举着旱烟袋，半天“吧嗒”一下
7.正好清明连谷雨
清明连谷雨，悲伤过后
擦干眼泪，生活还得继续
苍凉的北方，也是劳作的北方
刚刚播下小麦，就得赶种大豆玉米
无霜期短啊，稍一迟疑
金秋十月，大豆 谷子还是青的
就像我们的人生，错过了拔节
灌浆的季节，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父亲早早就选好了种子
灯光下，把破碎的瘦小的挑出来
就像在挑自己心里的遗憾
母亲还在陪伴孙子背单词
把念错的地方挑出来，就像挑豆种
乡村的四月 宁静 忙碌，充满幻想
只有月亮是一枚闲章，盖在小屯的窗口
8.嗯 呐
嗯呐，嗯呐，一回到老家
两耳都会灌满这亲切的乡音
纯正的方言，舒心的确认
偏不说，是的，好啊，可以
孩子的一句嗯呐，像个糖球
扔出来，太阳就化了，甜在爹娘的心坎
大人的一声嗯呐，就像板上钉钉
一言九鼎，可以用生命去兑现
嗯呐，如扛着竹竿过街直来直去
竹筒倒豆子，哗啦一声半粒不留
行就是行，不吭哧瘪肚，不绕到爪哇国
再回到只有几根烟囱的小屯
土的掉渣，却滋养了大豆高粱，一茬
又一茬的实心眼，和土豆味的乡情
每次回去都要多说几个嗯呐，就像回到了
小小少年，回到了爹娘还没来得及苍老的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