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山林间(组诗)
文/王国良
向一株草鞠躬
大半生都以草为邻
那些年,煮饭烧的是蒿草
房子上盖的是苫房草
鞋子里垫的是乌拉草
吃的苋菜 灰灰菜也是草
搓成绳子的是蒲草 马莲草
也曾以草为业,每天割一车
苜蓿草,喂马喂牛也喂蹉跎岁月
每割一刀都要低下头颅,向草
向被我惊扰的蝴蝶 蚂蚱致歉
草给了我火焰,为我抵御了
风霜雨雪,也给了我贴心的暖
向一株草鞠躬,就是向所有的草致敬
总想把自己变成一棵草,哪怕化为
灰烬,也曾点燃过自己,照亮过世界
诗意将心灯擦亮
爱诗的人,心灯就不会生锈
每次默诵李白 杜甫,心灵的
马灯都会照亮夜行的小路
风雪弥漫的知青岁月
常用一截铅笔
把一首小诗写在桦树皮上
梅花鹿读过后,再送给大山
也朗诵伟人的雪,在风里读
在雨里读,偏不在雪里读
我怕把雪读出彩虹
沿着诗行铺成的山道,一直走
一直走,就走出了黑崴子
当我在小火车站回过头去
老土屋的那盏灯,还在星光下找我
沉默的石头
沉默也是一种语言
带着棱角或已被岁月抛光
它们见惯电闪雷鸣
也曾沸腾过,轰隆隆滚动过
当一切成为过往
它们就沉默成路基
石碑或放在老家村口的碌碡
也说话,路基说给远方
石碑说给怀念
碌碡说给老屯子的旧日子
说给奶奶的驼背,父亲的烟袋锅
奶奶走了,沉默的石头还在天上
默默的注视着儿孙
在她踩出来的山路攀上爬下
偶尔也会登翻了一块
落入诺敏河,发出“咕咚”一声
用一株植物的名字唤我
在老家,如果喊一声马铃薯
我准会从土豆秧间抬起头来
还你一脸沾满花粉的憨笑
三岁时就与土豆结缘,那年
正逢饥荒,见到土豆抓起来就啃
留下两行带血的牙印
长大后,口粮不足,就把我的那份
让给了妹妹,我顿顿以土豆当馒头
邻居就把马铃薯做了我的绰号
长满酒窝的土豆像乳母,养壮了
山里的孩子,连肌肉疙瘩都像土豆
离开故乡,再也没人叫我的雅称
而我却想把自己活成它们的样子
不怕被埋没,向黑暗汲取光明
不管做什么菜,都是一道人间美味
住在山林间
命运也有起承转合
不知是什么风,一夜就把我
从乡村的玉米地吹到山林的黑崴子
那时我还不认识臭李子,水冬瓜
爆马子,黄菠萝,老鸹眼
作为树,它们就像生僻的汉字
我必须在四月的冰碴上
开垦一块塔头甸子,种上玉米土豆
当做一家八口半年的口粮
我教书育人,小兴安岭也教我做山
把花香鸟语译成诗,写在白桦树上
送给梅花鹿品鉴,留给风雨诵读
直到奶奶走进草参花下的泥土
诺敏河才流成一行湍急的眼泪
总有告别的时候,带不走大山
就抓一把黑土,泡在怀想的陶罐里
偶尔倒上一碗,把异乡的月亮灌醉
鹰之歌
把兔子叼起来,把羚羊叼起来
把大山叼起来,之后摔到悬崖之下
摔成粉末,摔成遍地野花
这是动物世界里的一幕
我不敢相信,这就是神一般的金雕
在故乡,我看到一只老鹰
从天空扑下来,要叼走院子里的小鸡
奶奶扬起一根拐杖,它才钻入
蓝天,回到太阳的巢穴
大山深处,总希望自己也变成一只苍鹰
五十里上山采伐的雪路,再也不用
从灰蒙蒙的凌晨,走到黑呼呼的黄昏
在我的体内也住着一只鹰
偶尔扇呼一下翅膀,总有一天会腾空
而起,留下一串炸雷般的呼啸
榆树林
离屯子不到一公里
先人种的一片榆树林总也长不高
近百年了,还超不过鹰的翅膀
谁也说不清它们是什么品种
榆树钱像一元的硬币
里面的种子像粒启明星
饥馑年月,我和一群孩子
就坐在树林下,捡起那些零“钱”
种进一颗感恩的心
如今已长成又一片林子
每次路过都要摸摸这些年迈的树
用脸颊贴一贴粗糙的树皮
就像见到了那些远去的祖辈
一别又是十载,它们是否安好
天下的森林一片连着一片,只有它们
连着我的回忆,我的血脉,我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