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土地(组诗)
王国良
年与雪
红日 白雪 蓝天 春联
闭上眼睛,让风景走进心里
就会组成一幅套色的年画
因为有了雪,一切都焕发了
生机和活力,一张张红扑扑的脸
就是一个个血气方刚的福字
走在哪里就贴到哪里
配上笑声,与白雪辉映
北方以北,就成了人间仙境
孩子们戴上小红帽
女人扎着红围脖走进白雪
点燃红辣椒串子一样的爆竹
日子就荡起了好闻的年味
每到岁末,都会下几场雪
落在思念的心尖
落在孩子的糖葫芦上
幸福无边无际,吉祥飘飘洒洒
像一段段挂满大红灯笼的旁白
月光窗帘
那时,住在大山里
每到夜晚,月光都会给
劳累一天的小屯挂上月光窗帘
小兴安岭的冬夜比回忆还冷
冻弯的炊烟如奶奶的驼背
月光透过霜花,大森林
狍子 雪兔 罕达罕和羊肠小道
都会在窗帘上显影
独坐磨光的狗皮凳子
在煤油灯下夜读
困了就抓一把月光搓搓脸
安静的村庄,偶有梅花鹿
从小院走过,咯哒咯哒的足音
也成了窗帘雪青色的花边
鼾声阵阵,清贫而多梦的家
被窗帘装饰得豪华而富足
离开黑崴子,再没有挂过这样的窗帘
再没有听过小鹿从窗前走过
落在屋顶上的雪
大雪纷飞,落满了大山
白桦林,也落满了
父亲和我的狗皮帽子
爬上屋顶,操起一根松木杆
捅开堵住烟囱的冰凌
腰间捆着一根绳子
拴在烟囱根
这头是我,那头是父亲
屋顶的雪开始松动,继而滑下去
“轰隆”一声摔成一地粉末
半个屋顶裸露出来,砖头
松树明子,妹妹的鸡毛毽子
还抓住油毡,唯恐跌落屋檐
母亲的炊烟又起,弯了又直
成为蓝天的一部分
屋顶上的父亲,紧紧拉着我
拉着大雪覆盖的日子,久久不肯松手
白土地
是下在沁园春里的雪
也是唐朝从寒江钓出来的诗
在大东北,它们以肥沃的存在
占据着甘冽的辽阔
种植着林海 炊烟 冰糖葫芦
和北方人刚正 彪悍的性格
挂上灯笼,就长出一座雪村
长出满街的绿秧歌 红唢呐
待到儿女还乡,就从白土地
翻出年猪肉,鸡 鸭 鹅
炖出一屯子敦厚的年味
也用感恩的白为先祖居住的
村落盖上一层银色的思念
为奶奶和母亲的长梦添一床棉被
常有梅花鹿 野狍子在白土地
用黑亮的蹄子当做种子,播下
冰凌花,达子香 和布谷的啼鸣
乡亲们也会用拉柴的爬犁
运走沉甸甸的隆冬,拉回一垛垛春风
被大雪覆盖的小汽车
被大雪覆盖的小汽车
静静的站在雪地
收住了狂野的奔跑
远方和诗,也被蒙上了面纱
冻结于香樟树之下
如果打开车门,会不会走下来
七个小矮人和一位白雪公主
落在上面的月光
已不知去向,只有麻雀的小脚印
记录着一次松软的路过
此刻,六月失去母亲的哀伤
十月花生地的收获
都被埋在雪里,等待融化或蒸发
总会扫去车上和心里的雪
重新踏上道路,把冰天雪地
碾成一路归雁的嘶鸣
停顿也是行走,时间也需要
放进冰箱冻一冻,再化为一缕春风
日子的内部
没有离开,哪有归来
回到日子的内部
就像回到了一枚圆葱的内部
满耳都是锅碗瓢盆的磕磕碰碰
生活如面团,越揉越软
直到揉出阳光和麦子的香味
偶尔,也趴在窗口远望
目光如一匹脱缰的汗血马
沾满了蓝瓦瓦的蹄音
也会走进一场鹅毛大雪
披上天然的羽绒大氅
去寻找一朵唐诗里的梅花
更多的时候,是走在诗歌的边缘
深耕生命的黑土
播下仅有的半麻袋种子
也把太阳和月亮攥在掌心
当做核桃,盘出鸡毛蒜皮
儿女情长,苦辣酸甜
四只小狗
走累的夕阳,正坐在柴禾垛上歇脚
母亲的灶火燃起,锅里的小鸡
炖蘑菇,也打开了话匣子
四只小狗围着灶口一字排开
烤着火,除了我家的小黄
还有柱子家的,二丫家的,小义家的
火越烧越旺,映红了狗娃的脸
纯真 憨厚,就像它们的小主人
小黄伸出手来,另外三只也来模仿
客人总有客人的样子
矜持 文静 轻易不开口说话
母亲坐在蒲团上,拉着风箱
偶尔看看这个,摸摸那个
小鸡的香味,装满了小土屋
灶火点起,就有了热气腾腾的指望
新月弯弯,挂在山丁子树上
照亮了忽闪着煤油灯的庄稼院
半个猎人
那时,粮菜短缺,忘了肉味
就挎上一把砍刀,钻进白桦林
红松岭,做了半个猎人
猎枪,就是把钢丝烧软
磨出雪青色,做成套子,拴在
密林深处,等待雪兔和野鸡路过
凌晨就要领上大黄狗,踏雪
巡山,再去校园呼唤唐风宋雨
套子常被遗忘山林,那年秋天
采蘑菇时,还套住了我的一只脚
也会遇到端着枪的人
他们瞄准的多半是狍子和梅花鹿
也许还有别的什么
常梦到回不去的大山,梦到那个
年轻的山村教师,一身苍茫
从林海雪原带出一行愧疚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