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飞过铁人广场的鸟

一只飞过铁人广场的鸟

王国良

马 帮

大雪，大雨，大风

你一定会把采油人和磕头机

当做赶脚的马帮

芦苇荡覆盖了茶马古道

就从雪野抽一条小路

走着走着就是一天，一年

就把采油姑娘走成了

石油大嫂，油田大妈

驮来太阳，送走月亮

没有马铃，孤独就是

没有客栈，荒原就是

像擦拭孩子的嘴角，擦干净

铁马的鬃毛，割一捆青春的绿草

喂养一群嘶鸣的神骏

大头鞋磨穿了雪地，踏平了

塔头，沟壑，赶着铁，牵着铁

直到走成一块烧红了的铁

一个人的战争

月光下的荒原

安静得就像月光本身

沿着暴雪铺成的小路

把弯抻直，抻成离采油树

和抽油机最近的星光

巡井，也寻找被大雪掩埋的螺母

丝扣，电机沉闷的摇滚

摔倒了，再把自己和冬夜扶起来

目送一只被惊起的野兔

一群雪后觅食的狐狸

一个人的战争，不需要子弹

只需要把趔趄变成芭蕾

秧歌或街舞，没有观众

就跳给星星、芦苇荡和老榆树

白茫茫的油田，那个一跐一滑的人

正在和大野摔跤，一时还难分胜负

一抹石油红

雪野像铺开的一张考卷

钻塔挥动铁笔

正把一个个问号抻直

野兔 黄羊从芦苇荡跃出来

成为灵动的顿号 逗号 省略号

找油人身披冰甲

为太阳戴上一顶狗皮帽子

天地间才有了一抹石油红

草原狼刨开掩埋的山鸡

野骆驼，刨开雪藏的嚎叫

雪野才还原为呼伦贝尔大草原

钻塔才还原为睫毛挂满霜花的钻工

没有蒙古包，黑骏马，牧羊女

偶有雪浪扑过来 扑过去

如一群没有蹄子的白马

蓝天也是空的，只有手握刹把的

男子汉，挥动管钳，才长出了

苍鹰的翅膀，扭断了寒流的脖子

站成钻塔

冷是苍凉的词根

常被北风拿来造句

油田的行人，刚挺直腰板

又变回了一张发力的强弓

箭，就藏在袖管，拔出来

就是一根钻塔下嘶鸣的钻头

极寒的大东北，造就了耐寒的草木

牛羊，也造就了傲霜斗雪的石油红

有人常把采油姑娘誉为梅花

谁又知道她手上的裂口，骨缝里的雪

当她们走成荒原的风景线

就是一团自带光芒的火，烧红了

雪野、青春、爱和采油树的心事

我常缩着脖子，走在一首诗里

一遇到她们，就被烤得热气腾腾

模仿铁人雕像，站成了一座轰鸣的钻塔

穿过横垄地

雪后的远足，要穿过一片庄稼地

放下焊枪的石油汉子

又把横垄地当成了焊缝

红旗在头顶呼啦啦翻卷着蓝天

玉米的根茬，裸露出白雪

像一根根铆住隆冬的铜钉

遗落的小豆，在足音里炸裂

鲜红的豆粒与白雪映衬

像焊花洒落的点点繁星

把苍茫交给了视野，把跋涉

交给了脚，仿佛穿越的不是田垄

而是一根根被激活的输油管道

走累了就歇一歇，抓起一把雪

像吞咽一个刚出锅的馒头

习惯了蹲着 跪着 爬着 仰着

走在铁里的人，换了走姿

还是那么帅，那么虎虎生风，震颤大地

大与小

当雪花一片片叠加起来

就是雪国，雪的世界

白茫茫，直抵春天的心跳

一些事物，与雪野相比

就像小草遇到了大山

湖泊遇到了海

转油站，石油红，芦苇荡

都成了宏大叙事的细节

一朵雪花的精致与唯美

如上天刻在光盘上的福音

从九霄飘落，依旧字正腔圆

小美和大美，只隔着一片雪花

伟大与渺小，只隔着一棵采油树

走着走，我们也就成了雪 

而在油田，雪再大也盖不住

磕头机的跪拜，采油人的足音

一座城市灵魂里的铁

一顶前进帽

当伐木工时，看过电影《创业》的

山里人，开始流行前进帽

我也和一群知青从山外买来一顶

怕弄脏了心爱之物

我们脱光衣服，跳进诺敏河

洗洗头，顺便洗了一个冷水澡

湍急的河水，从肌肤滑过

冲刷着汗湿的青春，发丝里的松针

蓝色的帽子戴在头上

像顶起一小片蓝天，高个子的我

第一次感到天空之重

来到油城，帽子一直珍藏箱底

成为家庭的文物，偶尔拿出来戴戴

每次从铁人雕像走过

都会看看他头上的前进帽

曾经戴过我，戴过一个时代

此刻，还在为这座城市遮风挡雨

别人的帽子都可以摘下

唯有铁人的帽子，还以前进的姿态

戴在几代人的心上，和一个民族的头顶

一只飞过铁人广场的鸟

只有核桃那么大

飞过头顶，它还欢快地叫着

叫声像一粒粒

洒在铁人广场的芝麻

风如锥子，扎在外孙脸上

冬天就多了一个红苹果

而它比锥子还锋利，以弱小

挑战博大，成了蓝天唯一的路过

寒冷浩浩荡荡，苍凉盖地铺天

都成了它的栈道，做了它的远方

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

外孙猜它是一只来自外星的麻雀

或是一只铁人雕像放飞的鹰

我们也学它的样子

把胳膊当做翅膀

拍打着刚下过雪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