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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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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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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平溪村

不管是潦倒困苦还是飞黄腾达,人这一生总有几件铭心的事。而能让己身以外的段落萦绕我心头挥之不去的却是不多,平溪村是其中之一。

平溪村属城口。城口曾是国家级贫困县,位于重庆的最东北角,与川、陕、鄂三省接壤,深处大巴山腹地。

我和平溪村结缘源自那里的一个贫困生。这并非是那个贫困生家有多贫困,让我无法放手;也并非是从重庆到平溪村五百公里的骑驱山路有多艰辛,让我无法悉怀。而是那里“乡村振兴”带来的巨变深深震撼到了我。那日,我抵达平溪村已是正午。村庄里旌旗招展,人山人海。那热闹的程度一点也不比城市广场差,反倒多了几分溪边烧烤的任性和农家乐的自由。我在人海里穿行,忘记了这里是大巴山,是大巴山里的平溪村。

这是平溪村“两不愁三保障”(扶贫对家不愁吃、不愁穿,保障扶贫地区的基本义务教育、基本医疗和基本住房)扶贫政策实施后的首次热闹与欢笑。

大巴山脉是块长条形状如牛背脊的高地,脚踏荆楚,昂首昆仑,巍峨绵延又何止千里。它一边与秦岭山脉平行卧躺于我国的中部,一边将四川盆地和汉中平原一刀切开,自顾耸立,这边是南方,那边是北方。区域包括摩天岭、米仓山、武当山,以及主峰神农顶(神农架)。我生在浙东沿海,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山,仅有的几处小山坡,连海拔一起算还不及大巴山的山脚跟高。但凡有闲暇时,家乡的人却总是嚷嚷着要去“爬山”,都跟没见过山似的。

大巴山在即将进入湖北时,没有任何的先兆,在米粒般大小的河鱼乡,條然一坐身,开裂出一条巨大又狭长的山谷,而后又直奔神农架而去,给这里的人畜留下生存的空间。似一位长途跋涉的老人,来到河鱼乡坐下来歇一歇脚随手一划又转身离开一样。平溪村就座落在这条狭长的山谷之中。村中房舍依势而建,谦卑、辽远、古朴。如同画家在布局精巧的画面上有意点缀出来的明珠,并立刻使画面上的群山充满生命的动感。全村三百多户人家,一千四百多人口,在山神的庇佑下,历经数百年的沧桑依然人丁兴旺。他们与山为伍,敬山,爱山,在山靠山,一辈又一辈。如今,祖辈遗留下来的老房舍都已被水泥结构的新楼房所取代。山谷披新装,时间终于让平溪村脱胎换骨。

许多地方的地名,看似简单,实则都带有某种天然的诗意,比如西湖、南海,比如东山、北苑,等等。据说全国有据可查的西湖就有三十六处之多,承德避署山庄里也有西湖;叫东山的亦不少,孔子曾“登东山而小齐鲁,登泰山而小天下。”成为登高望远之名言。《诗经》里亦有《东山》篇,诗中唱道:“我徂东山,慆慆不归。……”人虽无名但传唱又何止千年?

平溪村这一名字抑或是人们祈求山谷溪流平静祥和之意?不得知。

然而村子里拥有的八大自然人文景观却是无法抹去的:火炮梁、蛤蟆石、牛毛头、石门子、鹰嘴岩、狮子岩、映红山、红岩湾。有诗为证:“火炮无声仔细瞅,蛤蟆鼓眼气横秋。牡牛遍烧身难动,石门大张任君游。鹰嘴未啄飞禽鸟,狮子不玩等猿猴。映红与天同日月,红岩返光照斗牛。”任何单一的景观是没有看头和说头的,若与人文或历史发生点关联,那就是有文化了,不管明里暗里直里曲里,故事就有了说头与看头。村长介绍,平溪村今年要搞一次综合性的寓吃喝玩乐于一体的“文旅”活动,届时将还有一台大型的爱情川剧上演,故事就以平溪村的人文景观和传说展开,是县里组织有关部门专门创作编排的。他诚恳邀请我莅临,我点头应允。看来,平溪村的这些景观还是很有渊源的。

谷中有溪。一条常年不涸的小溪(平溪)穿村而过,逶迤向东。小溪上有桥也有石墩子,供人们过往。溪水流过石墩子跌入下方的石头敲打出悦耳的声音,回荡在山谷像一首古老的歌。世上最难得的是石头,最永久的也是石头,比如金字塔、吴哥、布达拉宫、敦煌莫高窟,哪一样都离不开石头。小溪上的石墩子虽没有吴哥廊柱那般伟大,但却默默无言四平八稳地承载着人们的踩踏,游客们宁肯踏石过溪也少有人去桥上行走。溪水幽碧,一眼见底,照得见大山和天空,也照得见人心。小溪养育了无数大山的儿女,他们人生的喜怒哀乐、是非曲直都随着这小溪的流水被荡涤的干干凈净,清清白白。小溪两旁是一袭的柳树,翠绿。柳树的根从小溪里伸出,互相缠绕着,有代代生息的迹象。游客们从石墩子上走过来直接就坐在柳树的根上脱了鞋袜,将脚伸进水里与柳树根一起捣洗。这时,偶尔会有小鱼儿从树根缝中窜出,瞬间激起游客阵阵惊叫。小鱼儿则悠哉游哉,若无其事,它们已见惯了太多来大山外面的人。柳林间有一些不知名的的小鸟不停地在欢叫,与流水声一起,象是在为游客表演管弦二重奏。

杨柳清风月梢头,桃花细雨黄昏后。如若应允,月上稍头时,我定将折一只乌蓬船,乘上它,带着圆月直抵我家乡。

自从确立了“5-19”为我国每年的旅游日之后,旅游和爱情已不再是有钱人的专用词。人们的思想行为模式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脸朝黄土背朝天”只是被作为一种思想和精神在传承,而不是唯一的生存法则。如欧洲的文艺复兴,人们被禁锢的思想得到了空前的释放。上帝已死去,文化才是主旋律。旅游已成为经济全球化时代的时髦,人们旗帜鲜明,诚惶诚恐,将世界分割成许多条不同的门,不厌其烦地迎接着潮起潮落。重庆的许多国家AAAA级旅游景区都不收门票,却能让人们甘愿从数千公里外飞抵而至,说到底还是进了重庆旅游这道无形之门。

平溪村也不甘落后,在政府的扶持下,在村口的学校旁专门劈出一块山地,尽愚公之力建起了一座“农耕博物馆”。这是平溪村人一次精神的飞跃。他们怀踹超越时代的梦想,并将这梦想化为真实的力量,最终走向现实并得到社会的认可。

为建造“农耕博物馆”,平溪村人做足了功课。以往,曾因交通不便和贫困,大山里的人只得外出谋生。他们背着大山的炽热与真诚,在充斥着劳累、欺骗和谎言的现代化大都市里爬摸滚打。而今,物质充裕,大山外面的人更想进到大山里面,体验一把自然状态下人性的真实,这不单单只是为吃的、玩的。于是,政府造路在前,村民修房在后,四散的人一如奔逃的游子返回到大山。他们磨刀霍霍,舞动起现代化的智慧,誓言要用真诚迎接山外来客。更加值得庆幸的是,大山里的老人不再空巢,儿童有了家的欢笑,从此不再有天各一方“坐待到天明”的思念与苦楚。他们有的养鱼养蟹、有的养鸡养鸭,有的做民宿农家乐,再不济的也在山地种植药材、玉米。总之,没有空闲的人也没有空闲的事。因大山特有的无污染,他们所养的和所种的市场都供不应求,大山终于在时间的拷问中昂起了沉睡多年的梦想。村长带头将鸡养到狮子岩旁的山头上,他说站的越高看的就越远。“一唱雄鸡天下白”,他要做一个迎接第一缕阳光的人,把时间抓在手中。我去时,他正在捣鼓温箱,搞恒温哺养。问他也不说,大概是不想让我这个外人知道秘密吧。有对毛姓夫妻,放弃湿州的皮鞋厂,回家做起了培殖羊肚菌的行当。羊肚菌因状如翻开的羊肚(胃)而得名,被誉为“菌中之王”,堪比冬虫夏草,《本草钢目》中载有“补肾纳气,补脑提神”之功效。一切都井然有序,水到渠成。村民们的腰包鼓起来了,腰杆伸直了。这时,平溪村人开始了更高层次的精神方面的追求。在政府的帮扶下,化了近二年时间建起这座远近闻名的“农耕博物馆”。而每年都要分红一次是村里一开始就与村民说好了的。去年底,村里就拿出十多万元直接分到了村民的手中。

在当下的繁荣年代,人们对以往历史的渴求超过了任何时候,大量的纪念品和照片被纷纷买走,他们偏执地认为钱能买得到到历史。事实上,他们用钱买来的只是历史文明之光的复制品,而非历史本身。博物馆是历史的再现,是神的再造。孔子是神,鲁班是神。敬畏、赞叹、惧怕、祈祷、心悸,无处不在,当我们走在博物馆里,就是在诸神的领地里穿越,里面有无数双眼睛窥视着你,让你焦躁、恐惧,却又欲罢不能。在亚洲人眼里,博物馆更象是个求学与授业的场所,深沉、含蓄、无边无际。进平溪村博物馆无需门票,我与村长说,收门票游客会更多,村长笑了笑。世界上的事情也许就是这样,不收门票游人稀少,若收门票就趋之若鹜,发现了好望角谁不想一探究竟?平溪村博物馆内保存有三千多件代表着农耕文明的珍贵物件,它们是诸神的遗物。这些物件对厚重的历史虽只冰山一角,但在祟山峻岭的山谷下却挤满了一颗颗旅游者虔诚的心。

今天是五一,村庄里停满了车。游客们带着浪漫情怀和远方的诗,嚷嚷着,挥舞着各种现代化的嗜好、废话,滔滔不绝地从四面八方涌向平溪村,他们逗留在博物馆、农家乐和小溪流的石墩子、柳林间,久久不忍离去。时间冲淡了他们的脚步,一个个如沐浴过一般,做了一回真正的“自然之子”。他们很是现代,用车来缩短时间与距离。光芒流动的弧线型车身衬着四个轮子飞也似地,以为用轮胎丈量大地要比用两条腿来得更快,殊不知有时轮胎也会撤野似地抛在宽阔的大马路上一动不动,任凭你使劲。就如我这次去城口,五个小时的车程竟走了十二个小时,像是走了一年。

平溪村有“平溪小字”。说是小学其实只有一个年级,一个老师,由一位姓项的女老师兼校长负责。二年级就要到乡中心小学去就读,并住校,幼小的心灵便开始了独立的生活。这对锤炼人生有莫大的好处,学校也是人生的一部分。我就是缺少锤炼,人家三十而立,我到了知天命的年份还立不了,想想都后怕。项老师是大学生,是通过招聘考到这里来的,今年是她的转正期,她说她对她的学生充满了期待。村长说,学校急于扩建,下年度要开设整个小学一至六年级的全部课程。当我将带去的文具一一分发到这些学生们的手中时,孩子们的脸上立即绽满了花朵,但愿我的这些文具能帮得到他们。项老师带着学生们一起与我在校门口写有“平溪小学”的牌子旁合了影……。

我要去的贫困生家今天也迎来了游客,大人小孩七八个,像是一大家子。他们围在厨间那口古老的三眼土灶上七嘴八舌,欢欣鼓舞地做农家乐,烧“罐子饭”。土灶看上去已有些年头了,看来这家祖上还是大户,这引起了我的好奇。顺着土灶看去原来屋头里的门、梁、橡、柱都是老的,三开间。屋后是山,有巨岩相靠,不像城市的房屋以光秃的马路为靠,洪水袭来一损俱损。巨岩后有条常年不涸的山泉水在流淌,可用作洗菜煮饭。主人告诉我,九十年代时用水泥、砖头进行过改建,外面看象是新的,其实内部原貌没变,并非大户。

土灶起源于旧石器时代对火的使用。在这场伟大的革命性的人类文明变革中,因火的使用才有了生食与熟食的区分,才有了人与动物的区分。进入氏族社会后,土灶已成为人类生活中密不可分的部分。灶使人团结,使人有力量。这在北京山顶洞人、余姚河姆渡人和云南元谋人中已得到了证实。到了秦汉,土灶已很完善了,《战国策-赵策三》中就有“炀灶”,“炀蔽”的描述。人们围绕着土灶日出而作,日没而息。至明清,土灶又出现了三眼灶或多眼灶,多为大户人家所使用。当年的满汉全席就是用多眼灶烧炒的。

土灶是母亲的岁月,是家的印记。有灶就有家,有家的人生才是完美的人生。时代的发展,如今已难觅土灶踪迹,刚才的游客,大概就是冲着这口土灶才进来做农家乐的吧,我想。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游遍了平溪村的八大自然人文景观和农耕博物馆。我们或嘻戏于小溪边杨柳树下追逐小鱼,或徜徉于美丽的山色间留恋忘返。我们还吃了从博物馆古老的石磨里磨出来的原汁豆腐,味道纯正鲜美。

博物馆大门口,“重庆市(城口)旅发大会”的巨幅还依稀可瓣,虽非翰墨飘香,却也是初时剪彩时的遗留,见之者皆赞。广场前,一头正在附首耕耘的“孺子牛”塑像,眼睑下垂,一步一脚印,谦卑中透着坚韧,大山正在被彻底耕耘,看着就让人动容。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中国精神吧,我驻足良久。

那山,那水,必将永久在我的记忆里珍藏,平溪村之行让我见识了山的博大与深邃。难怪古人要桃林寻源、登泰山而小天下,原来,大山里面才蕴藏着人生真蹄。陶渊明吟唱“悠然见南山”,决非单纯意义上“采菊东篱下”的田园风光,而是人性的返朴归真。我曾数次幻想着终将有一天我会走进大山里面,筑炉大山,像个世外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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