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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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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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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石板路,千年磁器口

          

                      石 舌

              一

 有古镇的地方就一定有石板路,有石板路的地方就一定有故乡。无数的人,踏着无数故乡的石板路走向广阔的世界。石板路承载着无数人的成长,也承载着无数人对石板路的思念。

这也是古镇旅游业能蓬勃发展的原因之一。

磁器口被列为中国十大古镇之首,除了拥有丰富的文化底蕴和典型的川东特色外。我想,与那条历经千年不衰的串连着整个古镇的石板路密不可分。

           二

一船走天下,万物达九州。相对于肩挑背扛的人力搬运,水运则要快捷、方便得多。时至今日,承载世界各地货物往来的仍是以水运为主要交通方式。堆积在朝天门码头送往川西内地各州、县的货物如山,它们多半要靠嘉陵江水路转运。西南诸地,丛山叠障,江流众多。嘉陵江一门独大,奔腾之势浩如滔滔,江上明礁暗石,似虎踞龙盘,进出船只稍不留神便会遭它吞噬。上天垂怜,释加牟尼佛点指从西天移来一座白崖山,迫使湍急的洪流在重庆上段境内一个急转身,从而使江面开阔,水流平缓,硬生生营造出一道天然的“九石缸”河滩,让进出船只如履平地,让常年扎打在嘉陵江上的纤夫们有了停留、歇脚。为感念佛祖恩德,变湍洪于平缓,当地居民在白崖山上修筑宝轮寿(又名龙隐寺),常年供奉香烛。纤夫们歇脚,货物就有了停顿,就成了中转。久而久之,这里便成了白崖山大码头(后改磁器口大码头)。相传,明末农民领袖张献忠,凭着“石缸对石鼓,黄金万万五,谁人能知晓,买下重庆府”的英雄气慨,率领农民起义军从“九石缸”河滩一举攻入重庆府。传说加史料,“九石缸”河滩声名远播。河滩上留存有新石器时代遗址、汉代崖墓群,并有陶俑、陶器等出土,古镇历史由此开启。

“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那是鲁迅先生在彷徨时,对新的自己也不知道是一种什么形态的美好社会作呐喊时,拿路做的比喻。他之所以没有告诉你怎样去走路,也没有告诉你走一条新的路要历经怎样的艰难险阻。个中滋味,全由个人去体会。有的人,一生下来就在荆棘丛中攀爬,死活都要走出一条能活下去的生路来;有的人,天生就有人为其铺好了康庄大道,衣食无忧,到老也不知道荆棘一词。福缘深浅,全在一条人生之路。曹操感叹:“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子曰:“朝闻道,夕可死矣。”足见人生之路之难之短暂。磁器口的石板路,是先辈们在咆哮的嘉陵江、陡峭的白崖山岩壁,以血肉之躯一级一级抠凿出来,然后再铺上石板,延伸至古镇的每一个角落。这也是我走过的所有古镇中最为峻峭的路,堪称“蜀道”。因为久远,因为日踩夜踏,石板路早已光滑如镜,犹同成都宽窄巷里谢老爹的长烟竿,每一节都嵌满沧桑。石板取自深山,沉稳厚实,给人安全感,走在上面即刻就有回家了的感觉。一条石板路,千年磁器口。这已非单纯意义上的对路的开拓,而是先辈们在道德层面上对磁器口万年昌盛的期望与升华。先辈们不畏险难,为的是让后来人不再有险难。犹如掘井人,更多的是为了让后世人不再有枯渴。石板路四通八达,似一张大网,将整个古镇连根串起。

这与江南不同,江南古城镇的路大都用鹅卵石铺设,称为石子路。所用石子均是挙头般大小的鹅卵石,颜色相似,排列有序?镶嵌在各条街面上,冬能御寒,夏能抗暑,会呼吸,雨时不沾鞋,走起来平稳、舒坦。与磁器口的石板路是同义,仿佛真功夫在诗外。我家乡的村镇街道就是由鹅卵石铺成,别具一格。整个县城当年是由猴子作向导修筑起来的,充满灵气。城中心的桃源桥大街则是由许多块石板铺设,底下有深渠。可能当年猴子在选城的线路上遇到深渠时跳跃而过,不认真。桃源桥上的人不分南来北往在此集市贸易,桥下水流不断,桥上商客拱手相让,好不热闹。这是儿时的记忆。那时,有钱的大户人家都会在大门前铺设精致的石子路,用来彰显门庭。他们专挑拇指般大小的光滑的青石子,按颜色的不同铺设出各种不同形状的图案,有花卉植物、有动物利器,以及祥云海山、钱财万胜等等,那是真正意义上的石子路。从某种意义上说,石子路更像是一条健身路。“卵石铺成供众行,足底可通经。为人治病无私念,一片丹心天照明。”古人早就知道了石子路有健身治病的秘密。家乡徐霞客大道上有一段石子路是“健身路”,前童古镇也有“健身路”。而东门“八角楼”的石子路、柴家墙弄“明儒方正学故里坊”的石子路,却只能从历史的教科书中去找寻了。

然而,静谧的石子路终被人类文明前行的脚步打破。硅酸盐水泥的诞生,彻底改变了无数条村镇路道的命运,不管是石板路石子路或是别的什么路,统统都被呆板的、泛着灰白光芒的毫无生命气息的水泥路替代,人道变车道。后来人们又发现,水泥路虽平整但无法散发太阳热量,就像汽车的尾气只会给地表带来气温的升高。这时,浸润着桐油香的柏油马路站了出来。于是,又开始了声势浩大的“白改黑”工程,人们在这条路上是做足了功夫。最终,人们还是发现,回归自然本性才是人类永久性的未来。于是大家又进入复古的序列,石子路石板路重又展现到村镇街道上。人类从未停止过对路的探索。

             三

宋真宗咸平年间,磁器口称白崔场,因白崖山上有白色巨型崖石而得名。明建文四年,皇帝朱允炆在“婧难之役”时潜逃至白崖山宝轮寺出家。世人知情后,以真龙天子降临为由,将宝轮寺改名龙隐寺,原先的白崖场改名龙隐镇。人类行进的节奏总是和当时所处的时代息息相关,二千年的封建史所折射出的无一不是和忠君思想有关,连地名也一样,似乎有皇帝的地方就能安享太平,万荣昌盛。从白崖场到龙隐镇,再到后来的磁器口,一个个名字,天降大任似地,与石板路一起穿越时空,潮起潮落。清初,古镇磁器业发达,品种繁多,并远销各地。单“蜀瓷厂”有七十余家。此时,龙隐镇也渐渐被商人们改叫成瓷器口。因“瓷”而“磁”,后又被叫成磁器口。在以“象形”、“指事”、“会意”、“形声”、“转注”、“假借”为主的“六书”汉字造字法中,“瓷”被叫成“磁”是很正常的。

有了路就有了希望,有了码头就有了繁荣的可能。自从有了白崖山大码头,川西各州县的货物就算是有了落脚之地,像四处飘荡着的流浪儿突然有了家一样,从此就可以在一起聚集、生根、发芽。他们在此堆积、转运、贸易,厚积而薄发。因得天时地利之便,很快,磁器口就发展成为嘉陵江中上游各个州、县和沿江支流上农副土特产的集散地。一些富商巨贾就纷纷在镇里开设分号收购货物,进出的有棉纱、布匹、煤油、盐糖、洋广杂货、日用百货、五金颜料、土碗土纸以及特产烟丝等大宗商品。据统计,当时磁器口每天有300多艘(均载重10吨)货船进出码头。有商号、货栈和各种作坊1670多家,摊贩760多户,商贸大都集中在大码头和金蓉(老)街。大码头右侧的豆芽湾,是米粮帮、木材帮、篾货帮、煤炭帮的地盘。码头河坝上建有临时街道,有上河街、中河街、下河街;有专业性的木竹街、铁货街、陶瓷街和猪市、米市等。他们各行业都设有同业公会事务所,相当于现在的行业协会。此外,还有丝厂4家,制呢厂1家,以及24兵工厂(现特钢厂)、25兵工厂(现嘉陵厂)。他们都有自己的货运码头,从早到晚,水陆两路,川流不息,一片繁荣景象。“白日里千人拱手,入夜后万盏明灯”,素有“小重庆”之称。那时的磁器口如同那时的上海滩,人力、物力、财力、功力、势力,各种力量相互交集,暗流涌动,商机与杀机并存,天道与良心互搏。为争夺名利,似群雄逐鹿,在这条光滑锃亮的石板路上和黄金遍地的十里洋场,不知上演过多少回惊心动魄的故事。20世纪初,四川总督刘湘曾在磁器口开办炼钢厂、机修厂,成为四川最早的炼纲基地。

磁器口三面环山,沟壑纵横,素有“一江两溪三山四街”之称。前临嘉陵江,背靠歌乐山;清水溪、凤凰溪二溪环抱;金碧山、马鞍山、凤凰山三山并列;金蓉正(老)街、金碧街和金沙街有序地呈“川”字形排列,将整个古镇和盘托起。正如晚清词人赵熙描绘的那样:“山楼尽处苇初花,大段江程取势斜。行过慈溪秋更远,一丛林影退公家。”古镇各街道以桥梁和石板路相连,不通汽车,每条街道又由若干条曲径通幽的石板小路互通。街道路面均由青石板铺设,古朴、典雅,历经千年踩踏早已变得光滑锃亮。行走于上,恍如穿越,心情格外的舒畅。古镇沿江依山而建,布局灵活,自然舒展。镇在山中,山在江中。民居建筑大多采用以竹木穿斗夹壁结构,预留空间大,能做到院中有院。灶壁粉白墙,手拱架挑梁;木柱雕龙凤,屋顶盖青亙;中留青石板,房屋立两旁。而穿插在山崖上凌空而建的吊脚楼,更像是一个个嘹望台,江面上的一船一人均在它的视线之内。当年日本鬼子在重庆大轰炸时,重庆人就是靠朝天门上的这些吊脚楼来观察敌机。敌机来了挂红灯笼报警,敌机走了挂绿灯笼以示解除警报。磁器口临街的铺面多为一进三间,长进深户型,铺面后房一般为四合院,多为大户商贾所住。雕梁画栋,窗花户棂,图案精美,做工精巧,极具川东巴渝民俗风格。古镇内主要的古建筑有:宝轮寺、钟家院、翰林院、吊脚楼、九宫十八庙以及双龙古桥等。

             四

串连古镇的石板大街,人头攒动,店铺林立。街面房屋多为明清时建筑,柱梁和穿拱发黑发亮,在现代化的今日显得悠古、有传承。这让我想起了我老家儿时的老屋。堂屋的柱梁和穿拱也发黑发亮,并结有蜘蛛网。每到年终时,父母亲总要到堂屋里来打糖、捣麻糍。我总会乘他们切糖时注意力集中而偷糖吃,那味道松、软、脆、香,都是无法抹去的记忆。街面上弥漫着从各商家店铺里蹿腾出来的带有浓重麻辣味的小吃气味,氤氲烟云,勾人食欲。各个行当的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人流如潮。美女们手里拿着、笑着,小嘴里早已被各种小吃塞得不要不要的。各路店家极尽商人之能事,专门招来靓妹,描眉画黛,戏装上身,一个个古代女子就直接站到大街上招挟顾客,活脱脱一幅《清明上河图》景象。倘若,此时的古镇再配以西塘乌镇那样的唐诗宋词,那又将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小吃是主食以外的熟食或下酒菜,风味独特,价格适宜,有浓厚的家乡情结,游子独爱。重庆的小吃以麻辣为本,独步天下。听说重庆的花椒是别地无法栽种的,籽粗粒厚,麻味特独,说是与土壤有关。麻过之后是醇香,天然的御寒之物。然而这种天然之物却让多数外来者难以下咽,似籽麻绕嘴。吐之,不雅,嚼之,如药。尤其像我这种吃惯了清淡之味的江南人,面对一大锅灌满红汤又撒满花椒的火锅,怎么也不敢第一个下筷。古镇较有名的小吃有毛血旺、大王油茶、老麻抄手、泡椒凤爪、糍粑、猫儿面、老外公凉粉、烤猪啼、口水鸡、怪味胡豆、糖饼等等。有诗赞曰:“毛血旺、陈麻花,几回随梦到天涯。苍桑历尽求知变,滚滚嘉陵溢彩葭。”而街面上的火锅店则如璀璨的明珠镶嵌在古镇的多条大街上,展示古镇的特色。一块块似砖头般金红色的火锅底料是专为游客所制,诱人馋嘴。店家按麻辣味的轻重一般被分为微辣、中辣和浓辣,全凭游客的喜好,当场纯手工当场制作,包邮。服务到了这步田地,除了买些还能怎的?

 此时,不得不提到古镇特有的老三样:陈麻花、千张皮和椒盐花生。

古镇上20多家店铺在卖麻花,其中打着“陈麻花”招牌的有12家。“陈麻花”由清朝时陈昌银所创,因其采用上乘原料,全手工制作,具有香、酥、脆、爽,久放不绵等优点,深受男女老少的喜爱而久盛不衰。其中以陈建平的麻花店为最,他是陈昌银的嫡传,价格也比别家高出一倍,每天需排队方可购得。初时,麻花是为纪念屈原在端午节所制,后逐渐演变成如同重庆小面一样的小吃,被列入全国十二大名麻花之一。

千张皮的制作更是讲究。先选上好的黄豆,取深水井里的水浸泡,然后在石磨上细磨成豆浆,再用细白布滤出浆汁,待浆汁烧老后用细麻布再层层铺滤,榨上一天一夜,再一张一张揭下,切成韭菜叶般的细丝,加纯碱烧开、捞出,用井水浸泡去碱至发白,用化猪油下热锅,加肉丝韭黄等翻炒,喷以酱油、老酒,再化5钱化油起锅,放置盘中,撒上花椒面。此菜名唤软烩千张,一青二白。动筷,柔韧不碎;入嘴,细腻爽口。豆香绕舌尖,滋味更悠长。此等精致,人间哪得几回见?我有些不忍离去。

烧酒一壶盐花生,指的是椒盐花生。择取上好的籽皮鲜红、小而饱满的红皮花生(又称冬花生、小花生、小河花生,多产于嘉陵江上游的遂宁一带);用盐水浸泡,入味后取出晒干,用河沙炒熟即可,是下酒饮茶时的上品;重庆天气潮湿,也有加花椒、盐巴和酱油煮熟,风干后即食的,与鲁迅笔下《孔乙己》里的回香豆有异曲同工之妙。

              五

书场茶馆是磁器口古镇的又一大特色,也叫艺人茶馆,遍布古镇角落。这里除了没有老舍先生笔下浓厚的京味,别的都没两样。在显眼处挂一特大茶壶,表明是喝茶歇脚、聊天的好去处。进大门照例是一席的八仙桌排开,古色古香。桌上摆放着精致的茶具,瓜子等零食随点随到,茶倌戴顶白色大帽子来回冲茶、泡茶。茶馆里还有精彩的民间艺术表演,川剧坐唱(打围鼓)、四川清音、变脸、四川竹琴(扬琴)、荷叶清唱等,而说书则更是叫人百听不厌。坐茶馆的人络绎不绝,他们边喝茶边聊天一边还欣赏舞台表演。抗战时四川省立教育学院在磁器口办学时,学贯中西的国学大师吴宓曾在这里任教。闲瑕时他经常到茶馆坐坐,一边品茗,一边与茶客摆龙门阵。凤凰山曾是国民政府教育部美术委会基地,曾聚集过徐悲鸿、傅抱石、丰子恺、王临乙、宗白华等众多美术家及美学文艺家,书场茶馆也成了这些艺术家们休闲、体验生活的好去处。我刚一进茶馆,就见台上正在表演川剧变脸《白蛇传》。人很多,我要了杯绿茶坐到角落里品尝。台上精彩的变脸表演让我目瞪口呆,竟忘了喝茶。真应了一句名言,高手在民间呵。事后得知,变脸乃川戏中绝活,传承有种,绝非易事。先得选天资聪慧之人,自小就跟随师付练习,没十几年的功夫下去师付是不让登台的。我国戏曲门类众多,大多都有自己的绝活,非有心人不得成。人生如戏,要成为人生的主角,不经一番寒霜雪,哪得梅花香自来?

              六

进磁器口大门右手边是钟家大院。主人钟云亭先生自幼聪慧,长大后经人引荐在慈禧太后身边做采办。因勤与诚,钟云亭先生深得老佛爷喜爱,告老回乡之后在此建四合院,安度晚年。大院四檐翘角,气势恢宏。进大门便可见院子两边各有一个防火用的大水池,里面养有金鱼和石雕蟾蜍,预示吉祥安宁。毛泽东在《四方》诗中所写:“天井四四方,周围是高墙;清清见卵石,小鱼囿中央。”现后院已倒坍,只剩前院,分正堂、东西厢房、帐房和厨房。屋内摆设正规,可看出主人生前的严谨。各个房间内摆有一些清代物件,如三寸金莲、清时男装等。家具均用硬木所制,正堂上一张半月桌分合有矩。合时表示主人在家,分时表示主人不在家。一切如同钟先生活着时的那样,严丝合缝。然而,大院终因岁月的老去而布满苍桑。虽有过修缮,却终究敌不过年复一年的风雨侵蚀,而最终走向轰然倒塌。院子一角的椅子上,斜躲着一位耄耋老人,在难得一见的朗朗清辉下,闭目养神。看不清男女,那满头的白发和深嵌的皱纹,就像一堆历史。他(她)是这院子的主人吗?他(她)又在想些什么呢?我不敢上前询间,生怕惊扰到他(她)的一段好梦。微微作响的老旧窗台似乎是在向人们诉说着什么。这让我想到了乔家大院,富不过三代呵。

走出钟家大院,我甩开拥挤的人流独自走向“翰林院“——一个稍不留神就会被忽视的院落。“一门三举子,五里两翰林“,说的就是这个院。清乾隆年间,磁器口人孙文治幼年时拜读其叔父孙珏为师,但屡试不中,于是愤而自办私塾“鲤石草堂”授课,百姓称之为“鲤石学舍”。不几年,孙家子孙孙文煦、孙文杰双双高中举人,加上早年中举的孙珏,孙家三人得举,一时传为佳活。不久,在此求学的磁器口人黄钟音高中进士,任翰林院编修,官至监察御史;随后又有学生沙坪坝人段大章中进士,任翰林院编修,官至甘肃布政司。当地百姓将这“鲤石学舍”改称“翰林院”,以示对办学主人的祟敬之情。据说“翰林院”后人早已移往重庆主城居住,留下院子是为了让更多后来的求学者以鞭策和上进。细察“翰林院”,与普通川东民居无异,三房相接,一面连巷道。院内有天井,幽静、雅致。倒是个求学的好去处。院子系明代建筑,长出檐、雕花门、圆月窗,保存尚属完整。院中的石缸有些风化,石缸上有睡莲,配以泡桐、棕竹、桂花等盆栽,使得这院子更显静谧,怡人。小小的“翰林院”犹如百年人生,它承载了无数学子求进的梦想,一代又一代。不管院外如何的人声鼎沸,它却总是静如处子,独处一隅,有一种从古而来的、从内在本质迸发出来的带有乡土气息的从容与内涵。导师说:静以致远,大概就是指这份內涵的延伸吧。我轻轻地坐下,心底涌起一股淡淡的似曾相识的优伤,和无时无刻不萦绕在心头的乡愁。

钟家院和翰林院同处一地,却又相去甚远。从院子建造的规模、气势和用材方面来看,也许是年代不同,前者明显高于后者。钟家院是权力和财富的象征,翰林院却是文化修造和知慧的结晶,桃李满天下。前者一步步走向腐朽没落,后者正被四处赶来的日益兴起的文化追随所推崇,二者不可同日而语。

              七

磁器口古镇的繁荣,离不开优越的地理位置,也离不开释加牟尼佛点指白崖山。一条石板路,多少沧桑事。山上晨钟暮鼓,山下人声鼎沸。沿着陡峭的石板路,我翘首来到宝轮寺(龙隐寺)。寺内人山人海,游人如织。宝轮寺是我国极少数集儒、佛、道三教并存的寺院,在整个大西南首屈一指。宝轮寺始于西魏年间,至唐初有“尉迟恭修建”的字样存留,而据《巴县志》载,宝轮寺建于宋代,初名白崖寺,后改宝轮寺。不管是西魏还是宋都在诠释着寺院的古老,无需详查。厚重的宗教道德文化将注定要在磁器口这片土地上开枝散叶,似天降祥云。

宝轮寺以当年皇帝朱允炆在此挂禅时为最盛。寺院内有殿宇16座,佛像372尊,僧侣300多人,禅房100多间;殿堂有大雄宝殿、川主殿、观音殿、天王殿、药王殿、禅房及藏经楼等,可惜毁于明末战火。张献忠攻大码头,毁寺杀僧时,唯独不敢对唯大雄宝殿下杀手,心念?佛念?。有龙则灵,有皇帝挂禅的寺院香火自然就旺。这也证实了另外一件事,那就是中国几千年文化所传承的是忠君思想和奴役精神,不管是儒家道家还是后来的法家,都百折而不挠。大雄宝殿占地400多平米,面阔三开间,重檐歇山式建造,上下两檐均施斗拱,檐角翘升,为典型的明代建筑。大殿采用二人合抱的马桑木作柱穿逗支撑,屋顶由黄油筒瓦覆盖,并饰有肴兽。整座大殿不用一颗铁钉。大殿两柱基石一高一低,一柱高出地面尺许,一柱低于地面几寸,但两柱平衡虽经数百年竟无丝毫倾斜,堪称建筑史上的瑰宝。“大雄宝殿”四个镀金大字由中国佛教协会原主席赵朴初先生所题,苍劲有力。宝轮寺顶部飞檐翘角,雨后阳光照射,如彩虹横跨。站在歌乐山上俯瞰,有如佛光普照。

“疏钟出烟寺,落叶瘦秋山。”宝轮寺大殿前香炉三脚兽足,顶圆似转轮,中有福禄寿雕刻,上有竼文。进大殿台阶两旁有狮子含兽、中梯云龙蟠天等石雕,造型怪异。殿内两旁墙上有玉帝、侍女、八仙过海等壁画;大殿正中由释迦牟尼佛端坐,旁有观音、弥勒等佛。如同湄公河上吴哥寺里的诸神并立。华厦民族气贯古今,容纳百家,佛教、基督教、伊斯兰教等与我国的儒、道诸家并存,相互融合。宗教的历史像原始丛林一样盘根错节,各派教义的世界观也不尽相同。但有一点是一致的,即当下的物质世界都是虚无、幻觉,唯有进到永恒的宇宙世界才是最重要、最真实的精神现实,所以,他们无一例外地鄙视尘世生活,寻求灵魂的安放,修造精神与肉体的分离。这就奇怪了,在祥和的佛像和诸神面前,人的灵魂是否真的就都纯净,并做到和肉体分离了呢?我净手上香,笑问主持:“向谁跪拜?”主持答:“见谁拜谁。”语毕而离。主持一语中得: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色相皆虚妄嘛,大悟。佛曰:因果有报。道曰:大道无形。儒曰:仁义天下。我说,诚则有灵。上香毕,勿拜。

大雄宝殿释迦牟尼佛像前有一“放生井”,据说直通山下的“九石缸”,每有放生之活物均会在“九石缸”上浮现。世人皆奇,试之确凿。

              八

独特的地理环境就连气候条件也是那么的独特。谁也不会想到,在苍茫的西南山地,重庆竟如仙女仰躺,一脚伸入陕西界,一脚踏入贵州境。守护她周边的则是肩连着肩高耸入云的大巴山、巫山、武陵山和大娄山。四大山脉呈扇面状将她牢牢包裹在四川平原的东面。一同被包裹起来的还有从印度洋上盘旋而来的热气。科学上说,这种热气叫亚热带季风,温暖,湿润。季风掠掠,吹起她春情萌动,千花百花盛开似婀娜。像长江、嘉陵江、乌江、綦江这样著名的大江是仙女之裙带,将这里的人滋润成出水芙蓉,就连它们的名字都充满了诗情画意。缙云、中梁、铜锣、明月四大肉乳仙峰,更是把重庆人衬托得刚劲强健,孔武有力。重庆年降雨量1000——1100毫升,以夜雨为多;年日照1259.5小时,远不及其他南方城市。秋凉绵绵阴雨天,冬暖少雪云雾多。磁器口与江南同处一条回归线,气候竟有如此的差别,这也是我没有想到的。难道这是老天的刻意按排?面对终日阴霾的天空,我总觉得,重庆这日照肯定是多算了的。一年之中除了夏季高温时有段时日有太阳,春秋冬三季几乎不是雨就是阴,哪来有一千多小时的日照?雨量更是拿脚后跟去想都是少算了的。“天下美女出重庆”不是没有道理,栽种在常年没有光照的温室里的盆花能不鲜美、一掐就出水吗?重庆美女个个像是绿豆坊里绿豆芽。磁器口曾出现过43.8度的高温记录,一年之中最怡人的是春秋两季,一天之中最美的是清晨与傍晚。既有“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般的空灵,也有“日尘碧江尽,雨停非秋色”时的朦胧。切忌夏季正午时去古镇,否则会被烤焦。

               九

为求解放,无数革命先烈踏遍大江南北。古镇同样也留有革命者的足迹,小说《红岩》中的地下党“疯子”华子良(真名韩子栋)就是一例。他先被关押在白公馆,后转押至渣滓洞。为了逃离牢笼,他装疯卖傻,经常半夜在渣滓洞院坝上跑步。特务以为他疯了,其实他是在积聚力量,为以后逃跑作准备。时间一长,特务们便放松了对他的警惕。有时特务到磁器口买莱,就押着他去挑担。取得胜任后,华子良一边帮特务买菜挑担,一边神不知鬼不觉地与地下党接头,传递监狱信息。信仰是伟大力量的化身,有信仰的感召就会有无限能量的爆发,这能量足以摧毁遮蔽光明的一切。随着时间的推移,有一天,特务买好菜后,就在磁器口镇上打起了麻将。华子良趋着特务不注意,他撒腿从敌人的魔爪中逃脱。等到特务发现,他已过了嘉陵江。华子良在白公馆曾被关押了14年之久,是唯一一个从白公馆逃脱出来的我地下党“犯人”。

在金蓉街旁矗立着一座抗日将领无名墓,墓前跪着一对铁铸的我国最大的汉奸头目汪精卫、陈璧君夫妇。双手反缚,永世在向我抗日军民谢罪,永世在向我英勇的华夏儿女谢罪。我心潮澎湃,徘徊在古镇的街头久久不肯离去……。

冬日午后的阳光和煦舒坦,一路走来惊奇不断,兴奋不断。更有“小重庆”碑、黄桷坪牌坊、宝善宫、文昌宫遗址、少妇尿童雕塑等景点,无一不在向人们诉说着古镇的光辉与久远,它像一部鲜活的历史教科书陈述着一段段过往的荣辱兴衰。一条石板路承载着古镇的前世与今生。一双脚,一壶酒,一生情。古镇被评国内十大古镇之首想必也是名至实归,有诗为证:“石板留痕感岁华,楼头俯仰夕阳斜。一行白鹭浪花远,几点渔灯映萩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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