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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盛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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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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职业猎人

         我家河对岸西南方向,有一排五棵高高的红枫树,晚秋的时候,那树就象是五面缤纷的旗帜。据说,那是老辈人为破解东来河流的风水不利问题而栽的。在那排枫树的后面,一眼可望见一环一环的郁郁葱葱的“绑田”——我们地方口音把梯田叫“绑田”。“绑田”里边的山麓处,是一排三连院子的老瓦屋。那里住着我二姐的公爹。我们地方,都把这样关系的亲戚叫“干老儿”,人们在背后叫他“聋子”。别看他耳聋,可在我故乡的村里,他可是个心明眼亮广受敬重的人物。

        聋子干老儿,脸部瘦精,目光炯炯,两耳长大,有着一张仿佛是永远严峻、永远冷凝的古铜色的脸。这似乎是他这位职业猎人所独有的一幅硬汉表情。他原来是陕西重庆交界处南山雅河的人。据说,他的耳朵就是因为年轻时一次打野猪给振聋的。传说出事的那天,他的猎枪里误装填了过量的火药,枪响后,始料不及的巨大的声音和后坐力,振得他昏倒过去。他醒来后,脸上裂了口子,左右两边的耳朵便不再灵便了。为此,定了亲的漂亮媳妇悔了婚。后来,还是教他打猎的师傅将女儿许配给了他。要强负气的他,自知在雅河上下丢尽了颜面,无法面对老亲故戚,婚后不久,就带着媳妇翻山越岭移居到我们秋河来,依样靠打猎为生。

         聋子干老儿是个玩家,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一个地道的“玩主”。听力上的障碍,使得他在平时跟人的交往中,没有什么话说。又据说,你要说他的好话,他听不到,你要是说他的坏话,他还是能听到的。估计那八成是从口型、从说者窃窃的表情上做出的一些近似的判断。

        聋子干老儿的主要事体,就是下河打鱼、捉鳖、套水獭、上山打猎。当然,织网、补网,也需要花费他很多的功夫。另外,他还驯养着猎鹰,养着“游子”。也还管理着村上的事情。

         平日里,他就是一副趿拉着布鞋、叼着短烟斗,披着衣服,到处指挥人劳动的样子。干活偷懒的人最怕他,他的眼睛训练有素,隔得远远的,他能看清是谁在树荫下消极怠工;沿堤岸行走,他能看清花石浪里是何种游鱼,他能准确指认沙滩上鳖爬的路线。他扎猛子的功夫也很过硬,入水就是半袋烟时间。

在那个经济困难的年代,因为能够经常到镇上的收购站卖出麝香、鲜鱼鳖、猎物的毛皮之类。他手头是不缺钱花的。而象他这样的人,在乡村里,自然就有资本经常较为阔绰的出入一些婚丧嫁娶的场所。故而,被认为是会事和有本事的人。在村里,他也自然的享有了崇高的威望。同辈人当面叫他“大哥”,晚辈的当面叫他“大伯”。

        我二姐和在外当工人的姐夫定亲早。那时候,我们家是“地主”,”成分高”,是受歧视的对象,聋子干老儿在暗中可帮衬了我们不少。他们家成分好,他老伴去世后,他们家真是缺人手。我们家兄弟姊妹七个,但聋子干老没有要求我们家同意二姐早早的就过门儿。二姐待字闺中的那些年,除了例行的辞年拜节的礼物之外,聋子干老儿经常给我们家送来粮食和他的猎物:野猪肉啊、麂子腿呀、鱼呀、鳖呀什么的,再就是山鸡。

        我记得,他的猎枪是单管猎枪,装散弹。

      初春直到夏季刺梅花开的时节,是打山鸡的好时候。可单打雄性或雌性一种“游子”的,也可以打两性“游子”的“满笼子”。枪上伪装了很多的树枝叶,那伪装做成了一个大大的象伞一样的圆形,中心留有孔,这叫“蓬”。他就是扛着这“蓬”去他熟悉的、也必是预先选择好的伏击地猎杀山鸡的,这叫“打蓬鸡”。

        早春,天气晴朗的日子,朝阳升起来,他扎好绑腿,踏着晨曦出坡了。在整个八角庙一带的猎人中,聋子干老儿的装备是一流的:腰带上挂着的胡银匠制的镶银边儿火药葫芦,王皮匠制的牛皮的弹袋,子弹是李秤匠做的,弹药是肖铜匠配制的黑火药,手里提着柯篾匠编的装“游子”的精致的篾笼子。“游子”,是早些时候在山上捡到的山鸡卵,由家鸡给代为孵化出来自己在家养大的野鸡。 炒得半熟的黄豆,在聋子干老儿的嘴里嚼吧嚼吧过后,是喂养“游子”的好东西,另外就是玉米粉做的小豆豆。游子发情期间,喂土鳖子虫是最好的。

        到了伏击的地方,选好位置扎下蓬。从笼子里放出游子。游子如果是雌的,它上场工作的时候,会发出“咯咯”的叫声。这叫声不怎么迷人,可那是要命的叫声。雄的山鸡,一只两只、闻声飞快的跑来,这时候,那些最早跑进伏击圈的雄山鸡们,就意味着已经在为爱情献身了。

         中午时候,聋子干老儿直接就到了我们家,猎枪上挑着伪装、以及他猎获的上十只羽毛长长的、红红绿绿的、漂亮的雄山鸡,那样子是很神气的。他把山鸡给我们仍下两三只,对我母亲说:

“干妈,你各人拾掇嗷!”

在我们那里,两亲家之间,是随着子女的口气相互称呼的。

         然后,接上我敬的旱烟叶,喝口茶他就走了。

         那时候,粮食缺乏,一般家庭不会、也不敢轻易留客人吃饭。煮一餐饭,量是预备好的,又没有应急的吃食,有了客人吃的,主人就会不够吃了。给客人敬烟是只有整张的旱烟叶的。聋子干老儿知道我们的家底,我母亲留他吃饭,他都是很客气的,总是摇头说:“不饿”。

        他把“饿”念成“卧”。

       后来,聋子干老儿老了,由我二姐赡养着。他再没有上山下河的力气了。渔网、猎枪什么的,不得不束之高阁,高挂在了他们家正堂屋里那面黑黑的土墙上。

       我二姐的孩子叫刚刚,大眼睛,很漂亮、也很乖。一天,刚会说话的刚刚见他老爷爷在院子里摆弄那杆黝黑的老枪。不知道打哪儿来的灵感,刚刚猛的冒出一句话。刚刚说这话时的样子,现在想来很是幽默。这话,笑得在场的人前仰后合。多少年后想来,也还很经典、很好笑

         ——“打野鸡,怪搞场!”

这“怪搞场”一语,在我们的方言里,有类似今天“作秀”的意思。

        记得那天,聋子干老儿也跟着大家笑了,他那是莫名其妙的笑。

       聋子干老儿生于清光绪29年,卒年八十有五岁。晚上睡觉时还好好的,第二天没有起床,原是无疾而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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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文,学习了

刘井刚   2019-03-03 14: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