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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剑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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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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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云之南行走笔记(两章)

 


曹剑萍

 

丽江古城

 

时令指向仲秋,空气里飘浮着湿漉漉的腥臊味,高原气候毫不客气地使人呼吸不大流畅,但我笃定着,从容心态里掺杂着几分向往。去探访一处心仪已久的地理胜境,总是一件让人兴奋的事情。钟灵毓秀的云南山水早就告诉人们,你费尽一辈子的心机都不一定能悟透大西南的怡人风景,但一定能碰上三两处拔动你心弦的绝妙之地。

城是千年古城,是丽江的标志性文化建筑,数百年来曾如稀世珍宝般无数次在作家、画家的笔下呈现。我之所以亲身找寻,之所以循着纳西族少妇沙哑而性感的吟唱踏歌而来,说是缘于无可救药的民族情结难免过于高迈。若干年来的走走停停,很多撩人的情愫早已封存在历史的尘埃里不再引发激荡,可丽江古城不一样,它像一个古典又端庄的绝色佳人,总在声色迷离之间情怀苍茫,透着一抹绵遥的轻愁,叫人不敢迟钝和无所回应……

登上当年茶马古道主要驿站的李家大院的屋顶,古城的全貌尽收眼底。自由来去的阳光与云雨,在海洋般壮阔的瓦顶留下岁月雕琢的黑苔痕迹,深灰色背景里的玉龙雪山白雾缭乱,难以辨真,宛若远方的王朝身影,模糊而神秘。

我并不企望看清古城以及古城背景里的真实身份,就像梦里家园,有几分虚无有几分飘渺,才能领略几分珍贵的清秀和恬淡。可经历过一场地震浩劫的古城总少不了人工修复的迹象,已然少了许多历史的真、历史的厚重和值得追寻的民族文化,连城墙的瓷砖也变成了高科技的仿生品,难免叫人心生微痛。

但故事依然迷人,依然生动,令人止不住回味和想象。漫步在五花石砌成的街头,仿佛能依稀闻见“响马强盗”疾风劲草般“得得得”的马蹄声。有人形容古城的街道是马帮的草鞋和马的铁蹄踏出来的,无以穷尽的茶叶、皮革、盐巴、烟草打古城经过,经年不息,运往世界的每个角落。可以想见那该是多么壮观的真实的生活场景!还可以想见,马帮们是无所畏惧又无拘无束的,大可胡须拉渣不像人样,大可喝劣酒骂粗话,大可野性地扯开喉咙歌唱,大可把自己钟情的女人果敢地按在温暖的马背上……生命原本是在随意和创造中延续的。遐想之余我又哑然失笑,历史不可重演,逝去的不再回来,要想回归马帮的原始生活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眼下的古城已融入了许多现代元素,小桥、河池修建得精美绝仑,连沟底的水草也漂亮得像假的一样,一派“家家门前有流水,户户垂杨赛江南”的太平盛世模样。酒吧、特色小吃店,还有一家比一家精巧的客栈,鳞次栉比,目不暇接。一个专卖绣花鞋的小店摆满了各式精巧的绣花鞋,却无店家也无顾客,仿佛只为生景而设。

丽江古城有别于中国任何一座王城,没有规范的道路网,也无森严的城墙,三山为屏、一川相连的布局, 形成人与自然的美好和谐;不论是古城的街道、广场牌坊、水系、桥梁还是民居装饰、庭院小品、槛联匾额、碑刻条石,都渗透出纳西人的文化修养和审美情趣,体现出地方民族宗教、美学、文学等多方面的文化内涵、意境和神韵,展现出这里历史文化的深厚和丰富。

到此,古城已然以不动声色的神奇魅力将我的心弦拔动,我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天地造化的瑰宝,是赠予热爱生活、热爱自然的人们的珍稀礼物。

天色向晚时,我找了一家更显古色的两层小客栈,要了一间偏房安顿下来。古街的院落矗立在黄昏中悄无声息,所有有关生命的迹象并不匆忙,恍若时光到了这里已懒散地停下脚步,一边假装打盹一边偷听遗落在这里的红尘故事,偷听旧时落魄才子与有情有义的烟花女子在幽暗的屋角互诉衷肠……

天色全黑下来,我把自己蜷缩在旧木椅里,开始煮茶。寄居异乡的心绪像茶叶一样化开,蔓延,一身清明。不知何时下起了一阵秋雨,偶尔顺着檐角滴答而下,掷地有声,恰似寺庙里睡意渐浓的小和尚有一下没一下敲击的木鱼声,让人心境宁静而寂美。

 

蝴蝶泉

 

 

还是雨。不知当年徐霞客来到这里时是怎样的天气,反正我一下车就有无声的雨丝迎面撒下,纷纷扬扬,密密麻麻,感觉舒畅且不会打湿衣裳,竟然。

在细雨中行走,听不到丁点大自然的声音。清新的空气沁人肺腑,路边的植株花团锦簇,被雨丝撩拨得白雾朦胧。此时我会无端想起江南农家院落里的紫丁香和红蜻蜓,无端想起那种撑着小雨伞的蜂腰黑眸的俏佳人。因有了这样不着边际的想象,哪怕是在远离家乡的低纬度高原,淅淅沥沥的细雨也就平添了雅致的神韵和亲切的质感。

这里是云南大理,这里骄傲地拥有着下关风、上关花、苍山雪和洱海月四大名景,号称“风花雪月”,还有人世间最美的蝴蝶泉。光听听这些字眼,也许就已让人先有几分醉意了。

这一次,我主要是冲蝴蝶泉来的,蝴蝶的家就在清泉深处。如果说一池清泉是这方土地的心脏,蝴蝶则是整个泉眼的心跳。受《徐霞客游记》的吸引,我曾无数次向往着三千多里之外的蝴蝶泉,想象着在蝴蝶丛中怎样恣意癫狂地手舞足蹈。在来的路上,我把早已悉知的故事扒出来在脑海重映了一遍:古时候,云弄峰下有个叫羊角村的地方,住着一位貌美如花、心灵手巧的姑娘雯姑;云弄峰上有个英俊的名叫霞郎的年轻猎人,不仅武艺高强,而且为人良善。有一年,雯姑与霞郎在三月三的朝山会上相逢,俩人一见钟情,互订终身。附近住着凶恶残暴的俞王,他得知雯姑美貌无比,派人把她抢入宫中做他的妃子。霞郎冒着生命危险救出了雯姑。俞王发觉后,立即带兵穷追。他俩跑到无底潭边时,已精疲力竭,危急中双双跳入无底潭中。次日,乡亲们没有打捞出霞郎和雯姑,却看见从深潭中升起的一个巨大气泡内飞出了一对色彩斑斓、鲜艳无比的彩蝶,在水面上形影不离,成双起舞,引来了四面八方的无数蝴蝶在碧潭上空嬉戏盘旋。从此,人们便把无底潭称作蝴蝶泉。尽管这是一个传说,但每年农历四月十五日山花烂漫之时,确有无以计数、形态各异的蝴蝶聚集到泉边来,这就是闻名遐迩的“蝴蝶会”。

蝴蝶泉位于云弄峰脚下,西倚苍山,东临洱海。有一株虬曲的古树,横跨于50多平方米的泉池上方,这就是“蝴蝶树”了。蝴蝶泉由蝶、泉、树三者组合,泉和树放眼可见,可是,蝴蝶呢?我来到蝴蝶泉边,左右环顾,并不见蝴蝶的影子。徐霞客描述的“有真蝶千万,连须钩足,自树巅倒悬而下,及于泉面,缤纷络绎,五色焕然”的场景,也宛如一个绝版浮梦,不再重现。只有泉池兀自碧绿着,幽深着,显出一种旷古绝今的宁静。我且相信当时的徐霞客是亲眼见过“蝴蝶会”盛景的,时过境迁,至于后来会发生什么样的变故,他可管不了,因此,无论哪方面都没有归咎于他的理由。

那些风华绝世、美艳如仙子的蝴蝶究竟去了哪里,或者我来的不是时候,它们只在农历四月十五日这天集体亮相呢?按理,蝴蝶是充满生命活力的生灵尤物,她们是一朵朵花,不舍凋零,她们与季候拔河,拒绝隐退,她们用心飞翔,演绎生命的色彩。而在大理,蝴蝶象征情种物语,是触及生死恋的拟人句,我不愿意相信,说它们消失就会随便消失的。

正困惑着,一位白族老阿爸走过,扯住打听,他不无惋惜地告诉我,成千上万只蝴蝶到泉边相聚的奇观早就不见了,偶有出现也寥寥可数,农历四月十五日亦成了一个仅让人回忆的日子,昔日的热闹已被现在的冷清取代。至于这些蝴蝶去了哪里,老阿爸和我一样找不到答案,可他也不作主观臆想,只是说弄不清原由,他生怕猜想不当会玷辱了蝴蝶泉的名节。仅凭这点,不由我对老阿爸心生敬意。

那些蝴蝶们,就像千年的繁华终于谢幕,再也难觅踪迹,抛下一池仙泉像墓园般永世长存,让它无声演绎着一个有关凄婉爱情的独幕剧。想到让时间蒸腾的东西已太多太多,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没有什么是永远生机盎然的,我的情绪也像被风干了一般,一派怅惘,尔后一派淡然。

蝴蝶不见了,但泉还在,树也在,好歹可让迢遥的怀念和饱满的憧憬逐一释放。经历了几多荣枯轮回的蝴蝶泉,定然是一颗绿宝石,一颗以远古的静穆反衬出历史波光的绿宝石,它是否又一刻未曾休停燥动,还在冥冥之中解析一场破碎的蝴蝶梦呢?

从某种意义上说,最值得的蝴蝶泉,不是有蝴蝶盛开,有游人欢笑。而是在缺失了主角的当下,它是否还能承载起重新兴盛的大,还能等来某种藏匿的机缘,让现代恋爱中人再次许下海枯石烂般的心愿。

前面我说过泉池像墓园,并非指生灵终结之所在,而是想说它圣洁如玉、坚贞如石,像不可点明的禅机隐语,使人想起比生命、比情爱、比草木更永恒的事物,使人觉得它就是寄托人间理想情怀的象征,是文化韵味和审美意态的长久栖宿地。

我无所谓无聊又无所谓不无聊地溜达着,目光所及的景致都那么平常无奇,可当一两只蜻蜓飞过,我会误以为就是蝴蝶,是蝴蝶中一对打情骂俏的恋人。望着一池静得发怵的碧水,我想象不出,1958年,经典民族风情片《五朵金花》在这里取景拍摄时,该是怎样一番华美的画面。许多的往事已渐渐消淡,甚至灰飞烟灭,雍和的蝴蝶结松散开来,渐渐回归成喧嚣过后的落寞。

这时的细雨欲收将收,大理的灵山秀水渐渐地明晰起来,泉池凸现出更清寂更温和的模样,我彷徨在泉边若离未离。其实,我在内心深处还留存着一份不甘的期待,期待在峭壁林立的苍山之麓,在轻烟迷蒙的蝴蝶泉边,重现万千蝴蝶蹁跹起舞的情景。   

这样,我就能够如愿以偿地走进那一页尘封的旧事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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