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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剑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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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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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有路通远方

曹剑萍

 

        不晓得出于什么原因,我特别喜欢茶马古道这个名字。它并不像黄山、黄河有厚重的身份,也不像长江、长城有庄严的荣耀,在中国历史的长河中,茶马古道有几分莽闯,有几分孤寒,甚至有几分草根。马帮远去后留下的是沉寂;铁马、疾风、驼铃销散后留下的也是沉寂;地脉变迁后留下的更是沉寂。我凭什么喜欢它?

我最先是在藏族人撰写的小册子里了解到茶马古道的,后来在昆明市博物馆一本专述茶马文化的典藏线装书中得到权威佐证,知道了茶马古道有两条主线,由滇藏线和川藏线构成。一条线路从云南普洱茶原产地(今西双版纳,思茅等地)起始,经大理、丽江、中甸、德钦到西藏邦达、昌都、洛隆、工布江达、拉萨,然后再经江孜、亚东,分别到缅甸、尼泊尔、印度,国内路线全长3800多公里;另一条从四川雅安起始,经泸定、康定、巴塘,昌都到西藏拉萨,再到尼泊尔、印度,国内路线全长3100多公里。茶马古道艰难的绵延的亚洲板块最险峻的横断山脉,维系着两个最强大的文化集团——藏文化集团和汉文化集团。它还以其独特的姿态,将众多分散的民族连结起来,在亚洲文明的传播过程中起到了不可低估的作用。有学者认为,历史上的唐蕃古道(即今青藏线)也应包括在茶马古道范围内,而另有学者认为,虽然甘、青藏区同样是由茶马古道向藏区输茶的重要目的地,茶马古道与“唐蕃古道”确有交叉,但唐蕃古道毕竟是另一个特定概念,其内涵与茶马古道是有所区别的。而且甘、青藏区历史上并不处于茶马古道的主干线上,它仅是茶叶输藏的目的地之一。茶马古道与唐蕃古道这两个概念的同时存在,足以说明两者在历史上的功能与作用是不同的。

有史书记载,茶马古道起源于古代西南边疆的“茶马互市”,始于隋唐,兴于唐宋,盛于明清,淡于民国。有人说,如果没有对茶马古道的命名或者说发现,中国西南地区的文明交流史中的许多故事和声誉就会像从前那样保持它一贯的沉默。对于西南地区数十个少数民族以及汉族而言,它的重要性绝不亚于汉唐时代蜿蜒于中亚细亚草原和荒漠的西域丝绸之路。茶马古道不仅包含着数千万年来欧亚板块和印度洋板块相互冲撞刻下的地质年代的记忆,也使这些险峻无比、奇特无双的自然地貌依附了太多充满魔幻传奇色彩的人文故事和地理典故。

现在,踩在我脚下的是滇藏线的极小一部分,是拉市海湖泊旁边的一段山路,我在这里与许多当地的马匹相遇,内心涌起一股少有的欣欣然。南方人一辈子与马接触的机会并不多。这些马虽然毛色不一,但块头大致一样。云南历史上不仅盛产茶叶,还出产良马。考古学家从170万年前元谋人时期的14种哺乳动物化石中,找到了马的化石;在云南出土的精美青铜器中,也出现了马和马饰,说明当时马已经被驯养,并被作为乘骑和运载的工具。汉代云南有著名的“越赕马”,宋代的大理马更是驰名于世。《桂海虞衡志》云:“蛮马,出西南诸蕃。多自毗那、自杞等国来。自杞取马于大理,古南诏也。地连西戎,马生尤蕃。大理马为西南蕃之最。”云南马的个头较小,驮载能力却很强,特别适用于山高路险的地理环境,因而一直被平民视为最主要的运输工具。

当时下着雨,一路泥泞。我选了一匹眼眸清亮、毛色棕黄的马作为上路的伙伴,体验一把打马走天涯的感觉。跨上马鞍,平生第一次坐在马背,平生第一次行走在当年贩运盐巴、烟草、茶叶和皮革的茶马古道上,有几分出征的豪迈。也许只有亲身踏上这条对全人类都具有震撼力的神秘之路,方能真切领略马帮曾经的传奇生活。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行者乐途,马帮一年四季都在赶马途中,在行走中品尝他人所不知的况味,艰辛并快乐着。我骑的这种马匹纳西族人称为“玉龙驹”,当然早已不是几百年以前的马,它对它的祖辈们当年的勤勉骁勇并不关心,驮着我行走时,这家伙会时不时偷吃路边的野荆,它关心的只是自己的粮草。

我并不确定我走的就是真正的茶马古道,沿途也看不到任何有说服力的标志,只能由赶马汉子的“游说”推断出一些联想。我想象,两千年来,在世界瞩目的万里商道上,无论春夏秋冬都可以看见这样的画面:拂晓、高山峡谷、草地荒漠、湖泊冰川,一队负重前行的人马,在霭霭薄雾中缓缓推行,翻山越林、涉水渡江,爬到四肢精疲力竭,在日落时分到达一个流水哗哗的河谷,然后展开简陋的行李席地而眠。风餐露宿,紧走慢跑,整条茶马古道的单边行程至少也4个月以上,乃至一年,甚至花费更多的时间。正是在无数个类似的画面彼此叠加的过程中,堪称亚洲大陆上最为艰险的商旅密道便被走了出来。

我打马冒雨行走在泥泞道中,时不时要勒紧缰绳,不让“玉龙驹”开小差,还麻起胆翻了一个很陡峭的山坡。跟在马屁股后面的马夫尖着嗓子唱起了歌谣,我一句也听不懂。他热情地解释说,这是民国时期马帮的妻子经常唱的一首情歌,大意是:

 

茶马道哦高又高,山这边有座木头的桥。

桥上每天都有那马帮过哦,我的郎你不要打水漂。

妹妹靠着窗口苦苦等哟,一等等到月上树梢梢。

再等那个等到星星小,太阳出来在偷笑。

   不晓得你哦哪天回,唱歌给你听哦路途又远遥。

……

 

从滇藏茶马古道所经路线来看,相比川藏线和青藏线,这条商道的自然条件最差,大多逶迤于崇山峻岭之中。在云南西南部地区,雨季气候炎热,瘟疫等各种疾病流行,人和骡马都极易染病。亚热带地区草木生长迅速,有些地段要赶马人走到驮队前面用刀砍掉草木才能通行。而从滇西北进入西藏地区,夏季有蚂蝗之害,冬季有大雪封山。即使在天气好的情况下,部分地段行走也十分困难。清人杜昌丁在《藏行纪程》中描述道:“十二阑干为中甸要路,路止尺许,连折十二层而上。两骑相遇,则于山腰脊先避,俟过方行。高插天,俯视山沟深万丈。丽江雪山,巍然对峙,古木苍崖,目不绝赏,然绝险为平生未历。”走到梅李树地方时,“险仄较十二阑干逾十倍。宽不及尺,平不及丈,左绝壁,右深渊,出口以来所称最窄最险,莫过于此。”由于环境恶劣,沿途供给缺乏,加之路程遥远,赶马人和马匹都极易疲倦,因而经常出现人和马掉下悬崖的事故。

我相信,那些多情而忧怨的女子在古道边伴着珠泪撒下的情歌,足以成为马帮冲锋陷阵的号角。男人们之所以出发,是为了回来,不论多久最终都要回来,回到有妻儿盼望的家。如果万一回不来,就把弥留之际的最后一眼投向远方的故乡,然后枕着情歌睡去,在荡气回肠的呼唤中等待下一世的轮回。

到了清代,茶马古道已接近完善和繁荣的顶峰。根据当时马帮行走的记录,从普洱到昆明1230里,有21站;从昆明到西藏洛隆3923里,有67站;从洛隆到拉萨1866里,有34站;滇藏茶马古道从普洱到拉萨长达7019里,中间共有122个驿站。如果加上从西藏拉萨到尼泊尔、印度等地的距离,这条商路可谓万里之遥。按照通常60里设一个驿站,也就是马帮一天的行程来计算,即使途中不休息,从普洱到拉萨就要100多天,所以马帮驮队一个来回往往需要一年时间也就不足为奇了。

作为旅游景点的“茶马古道”不到1个小时就穿越完毕,为我短暂服役的“玉龙驹”被马夫牵走,它梭视我一眼后匆匆作别。而我回望刚刚走过的泥路,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见首尾不加虚饰的古道,我已亲身膜拜了。

仔细想来,茶马古道就是一种时光的沉淀或遗留,是商品交换的需要诞生了它,确切地说,是芸芸众生的生存需要成就了它,实在普通不过。但在不经意之间,它延伸了人类繁衍史,抒写了茶马贸易的精彩篇章,唱出了人间旷世绝响,这就让你不能忽略、不敢轻视,而我喜欢的,也绝不仅仅是形式上的茶马古道这个名字了。

如今,远离了往日的喧嚣,茶马古道在时光荏苒中已沉寂多年。目前云南茶马古道保存较完好的仅有丽江的束河古镇、大理沙溪寺登街以及思茅、高黎贡山的部分路段,各地的公路修通以后,古道大多地段已不复存在,遗迹正在逐渐消失,令很多人担忧。但我认为这已经不重要,亦不必担忧。茶马古道不仅是交通要道的一种,更是历史文化的载体,伴随茶马古道而衍生的马帮文化、藏茶文化和商贸文化,已成为东亚大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它的精华已根植在高原文明的龙脉之中。自然生态的变化虽然可以毁坏它,可以形遁它,却夺不走它,你看见或看不见,它都在那里。它以并不起眼的泥石之身,承载着原始商贸的历历往事,沉寂成大音希声的厚重人文,演绎出“古道西风瘦马,断肠人在天涯”的慷慨悲壮,最后融汇成雄壮的无言之美,引人仰天长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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