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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剑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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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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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东门桥

曹剑萍

 

在人口大流动的时代,“乡愁”成了热门词,写诗文消解乡愁的人不在少数。犹记得我到增城工作的第二年,漫步逼仄陈旧的东门桥,站在桥上想故人,想亲人,想流离的人生,心情脆薄得不堪一声夜涛。由此触发种种情思,写下了散文《东门桥上的乡愁》,惹动不少离乡游子的惆怅。而事隔8年后的2014年5月,一个淫雨霏霏、浊浪排空的日子,横亘增江近一个世纪的东门桥体轰然坍塌于湍急的洪水中,留下半截躯体,成为一个残缺的旧景,不久,它更是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得踪影全无。

从此,一个异乡人因为一座桥的渊源,与当地人有了共同的乡愁。

    乡愁是什么,能说出口的乡愁真的可靠吗?我认为乡愁实在不是停留在语言文字上的,而是永久驻扎在某处的一种情感构建。乡愁装在游子的行囊里,乡愁藏在故乡的旧事中,是只能意会不可捕获的精灵。终生沒有离开过出生地的人也有乡愁,他们踏着故土望远方,那是一种既向往又胆怯、既幽怨又留恋的复杂情绪,很飘忽又很持久。当那么熟悉的一座桥梁突然在眼皮底下不见了,何以言说乡愁?乡愁真的很难用语音说得清楚,再丰富的辞藻于这个无形之物而言都是那么虚空,乡愁的诗文写得再好,或者说写再多的诗文来抒发乡愁,也远不如走在一座真真切切的桥上来得痛快。桥梁与步履相连,与隔河的一呼一吸相连,不,它简直就是两岸街坊的呼吸。少了它,犹如从身体里抽走了一根支气管,那种憋屈无以言说。

    于是,和东门桥一同跌落的,不仅仅是增城的历史印痕,还有老街坊嘴里吐出的声声喟叹。老街坊失去了一座物质的桥,更是一座精神的桥,要抺掉心中过浓的怀念,恐怕得用尽一辈子。尽管如此,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并不缺少回忆中的丝丝甜味。

    东门桥横跨在增城的母亲河——增江之上,河东是增江街,河西是荔城街。老增城人称河东为“隔海”,是因为之前两岸走动太少而觉得遥远,一个海字,实在包含了太多的向往与无奈。但有了东门桥就不同了,桥西的人去东岸的人民医院看病,去体育馆打球,去西山村的竹林里幽会。桥东的人来西岸,则大多是购物和寻觅美食。一来一往之间,两岸联姻的男女也多了起来。西岸作为当年县城所在地,比“隔海”要繁盛不少。东门桥以西直接与东西向的中山路相连,这里是资格最老的商贸街,各式布匹和各式大众化的衣裤集中在这里亮相,将满街装扮得花花绿绿,十分诱人,女人们总能买到自己称心的货色。而不远处的增江滩头,是街坊自发形成的一个趁墟集市,打渔佬、剃头匠、菜贩、搬运工、卖旧书的、卖烧饼的、擦皮鞋的、补雨伞的、唱旧调的……各式人等都在这个旧市场出没。老鼠药、蟑螂药一找一个准,手工业时代的小物品早被大商场所忽略,却十之八九也能在这里觅见踪影。河街多年没有明显的变化,与沈从文在《边城》中描写的白河集市有着几分类似。

河西的相江路、解放路开着不少酒肆餐馆,每到饭点,就有炊烟裹着菜香飘到对岸,引得“隔海”的人提着酒瓶,呼朋唤友过河来大吃大喝一番,酒醉饭饱之后,又沿着东门桥一步三揺摆地晃回去,美滋滋地睡上一晚,第二天又把精神焕发的身子投到劳作的人群中去了。

    人们选择从东门桥过,而不从其他桥上过,不仅仅是因为便利,更多的是选择一种感觉,一种获得从深积厚蓄的时光走廊穿越的满足感。风风雨雨几十年,东门桥已几经修变,在上世纪1985年复建后,只准走人,不能行车,川流来往的居民更众,生命气息在河流之上氤氲着,升腾着,蓬勃着,着实是增江河上最生动的风景,最顺当的风水。

     一河瘦水,一弯古桥,原是最好的乡愁记号,凝固了多少忧乐时光,又收纳了多少疾缓跫音,只有古桥自己知道。东门桥就这样永远消失了吗?无数人都在心底呼唤曾经的心灵栖息之所能够重归。

    当地政府也在思考同一个问题,民生是什么、不就是人民群众这所需么?最终决定顺应民意重建东门桥,两年过后,还真就动手开建了。这盘棋下得不算大,却是如此引人入胜,它以抚慰增城人的眷恋为铺垫,重塑跨越之作,连一贯温顺的增江也兴奋得涛声哗啦。

    除了与桥头一家不肯轻易搬迁的“钉子户”因商榷价格费了一番周折,耽误了一些时日,新的东门桥很快建成。它以坚硬的触角再度从此岸伸向彼岸,将两岸牵起来,将两岸百姓的寻常日子牵起来,续起一小段断裂的历史。

    东门桥回来了,这一消息成为增江两岸传播速度最快的喜讯。可她的模样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变得宽阔了,高大了,华丽了。拓至20多米宽的桥面呈双幅布局,分为人行桥和车行桥,6米宽的人行桥为景观廊桥,可遮阳挡雨;车行桥为双向两车道,人车分流互不相扰,两岸桥头均建了新的亲水平台,相比旧桥,多了明快踏实的气质,成为“增江一江两岸三带”中“景观带”的重要节点。这一抹回归的温情是否能濡湿增城人悠悠长长的渴念我们不得而知,但能肯定的是,新东门桥的呈现是干脆和有力的,它让来路与归途握手言欢,更让增江的过去与未来互为知己。

    灯影桨声里,车龙马水中,东门桥离红尘很近,又离物欲很远。遑论新旧,不说奢简,它的名字依然叫东门桥,它依然毕生只做两件事:承受和连通。它用饱含深情的眼眸勾勒远山的轮廓,以不变的初心与小城的万家灯火保持默契。

    又见东门桥。这是一只亮晶晶的眼眸,在怀旧的梦境里眨巴着动人的光。当它年轻的时候,战火频仍,衣衫褴褛,总想着要变成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一座桥,当它多次重生之后,也许就只想成为任何一座桥之外的自己了吧?它要成为增江河上,比人民桥、增城桥、雁塔桥,以及新建的光辉大桥更具个性的一条飞虹,依附于卓尔不凡的增江画廊,展现其神采风华。

    也许,对于习惯了老桥模样的街坊来说,新的东门桥一开始会有些陌生,时空错杂,一时难解乡愁,这也是合乎情理的。老的东门桥,因自然灾害而结束了生命,多少人曾为之惋惜。然而,旧的总要被新的所更替,不能老是生活在回忆中,泫然于已往的悲喜。准确地说,旧东门桥是结束了一个时代的使命,让位于功能更全、力量更强的新生代,它刻画了另一个全新的自己,完成了从具象到抽象、再从意象到具象的乡愁转换。

    又见东门桥。老街坊侧目一瞥时神态悠然,这是经历太多人间变幻的街坊的表情日常。可是,新桥建好的同时,城市环境整治大风暴也要来了,老河街能否留得住,还能不能去那里寻找儿时的记忆?这又是个问题,使得周边的一些街坊锁起了眉头。社会总在矛盾运动中发展,时间不会为任何事物停留,该消失的终究会消失,老河街何去何从,顺应发展潮流即可,若干年后再回首,不过浮华一梦。

说来说去,这世上各种大大小小的桥不计其数,或精巧或宏伟,漂亮得很,才170多米长的东门桥尚算不上九牛一毛,难有奇异惊人之处。但它与增城人的生活水乳交融,与增江河的自然化境浑然一体,是楔入增城人精神世界的筯骨。它合着河流之韵轻吟浅唱,生发一派迷蒙幽婉的韵律,如果把它的独唱加入到普度众生的大合唱之中,勿庸置疑,那也是盈盈一水间喊出的嘹亮一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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