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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剑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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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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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是难忘小竹楼

                                           曹剑萍

 

辗转难眠是因为在大山那边打了个转身回来。

我终于明白那个著名的湘西古镇不是轻易去得的。古镇是一块陈年的玉,岁月久了,有了缕缕旧痕,却润着惊心的绿,更显名贵,只要看上一眼,就再也弃舍不下……

那次出差吉首,并非必经凤凰,心之所向,硬是绕道去贪玩了一天。暮色四合时,竟然不知身在何处,决意找个清静所在投宿一晚。环顾四遭,除了冷峭的断崖,横生的灌木,还有黑峋峋的城郭,似乎并不见烟火人家。我正一边着急一边寻觅,踩着几块大大小小的山石跳过一条清溪,顺着一条青砖古城墙乱走一程,拐个弯,忽见一座小竹楼从树林边探出头来,而前面不远处就是梦见多次的沱江了,心情马上变得舒坦。“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活脱脱一个辛弃疾笔下的景致么!

刚进得竹楼,一场山雨就追赶着噼里啪啦瓢泼而下。这场雨,下得毫无迹象愣头愣脑,几疑是上天对我贪玩的惩罚,屋顶竹檐上的导流槽里即刻有了哗啦啦的倾泻。

 恰巧竹楼就是个专供游客休憩的小旅店,平平静静并不张扬,不是我等落荒旅人眼尖是难以辨识的。却见前堂也空敞,一张竹桌,几把藤椅,一只大水壶坐在通红的炉火上“咝咝”地冒着热气。后厅分3间,两间供客人用,另一间做了主人的卧室。客房小而矮,床铺陈设却极整洁、极雅致。

主人是个30来岁的妇人,袅袅婷婷轻盈而至,昏黄灯色中,疑是《聊斋》里遗落在民间的狐仙。引我进了一房,笑吟吟地泡了一壶茶,就要告辞而去。我唤住她,说,上酒。她忽闪着一双漆黑的大眼,露出一口雪白的糯米小牙璨然一笑问:你能喝吗?问话间,不等我回答,婀娜身段已然飘向外屋。再进来时,除了一瓦罐陈酿,还有腊菜、卤味、炒黄豆各一碟。精巧的咖啡色小酒盏却是两个。

女主人说,你好口福哩,这是最后一罐老酒。看来今夜雨大不会再有客人来,我陪你喝两杯。一个人喝酒总是又闷又无趣的,酒不收钱,算我请你。意外之余,我不免生出些许感动,两盏杯轻轻一碰,便于寄旅异乡的孤陌中,叮当出了一串好心情。

少妇是地道的凤凰女子,开小旅店只是业余,真正的职业是扎染坊的一名会计。这竹楼原本是她阿婆经营的,老人一辈子就守着这几间老竹屋。前不久阿婆作古了,她却没让小竹楼空着,稍有闲余便来打理打理,算是不辜负勤劳一生的老阿婆。

你要谢我阿婆的功德,如果没有她,就没有现在的小竹楼,如果没有这小竹楼,你刚才一准变成落汤鸡了,还能怡然自得地坐在这里听雨,饮酒?她敲敲黄黑晶亮的竹墙,朝我嘻嘻一笑。我说当然。更何况在山城,这么老的竹屋已难得一见了。

女主人纠正我说,不是山城,凤凰其实该称水城的,她的灵魂是水,是无数条溪流,是北门外的清水河和贯穿湘西山脉的沅水。咱沈从文写那么多文章,只有发生在水上、船上的故事写得特别精彩,先生最后一部长篇小说《长河》,都是写的沅水上游那个吕家坪码头哩。

我不免诧异。女主人居然锦心绣口,人文历史通晓甚多。我寻思,居山者仁,临水者智,凤凰灵山秀水,凤凰女子自是既仁又智,聪睿可人了。沈从文确乎说过,他学会用脑子去思考一切,全亏的是水,对于世界宇宙的认识也幸亏水。20岁以前的沈从文是在湘西水中泡大的,特别是沅水,像一条长长的臂膀,把少年沈从文紧紧地揽在怀里,后来又把他托上中国文坛之巅。是水孕育了一代文豪,而凤凰的淳朴、隽秀,又何尝不是因了水的荡涤和滋润?这么说来,相比普通的山野女子,我是有些浅薄了。

几杯酒下去,女主人已是粉颊生热,面泛桃红,更添几分妩媚。人却不乱半点分寸,抿抿嘴,道声晚安,便起身睡去。走时,不忘乜眼调侃几句:小城少有都市的灯红酒绿,可有野趣哩。下次你来时携位丽人,揣瓶烈酒,把凤凰读遍,肯定惬意。冲你几分儒相,下次再住我这,宿费免了。

不知何时雨已住,半轮孤月悬挂中天,竹檐上有残留的雨水偶尔滴答。隐约听到谁家的丝管民乐轻逸而出,一曲《月光下的凤尾竹》顺着生苔的吊脚楼淌下来,在夜色绰约的水面颤动。又仿佛听到有人在划桨,“欸尕”的拨水声在夜空灵动飞扬。影月窥窗,凉风拂面,心却飞到了窗外。我索性趿了鞋,站到吱呀作响的楼廊上,感受着不远处滩头的轰鸣声、天籁的轻啸声次第纷来。

一缕月光,又一缕月光,水雾一般把古镇从里到外氤氲了,梳理了,月影扶疏处,自有一种妙不可言的禅意。这可是打磨得晶莹剔透的一块好玉啊!我心底陡地起了莫名的感念和思考。我惊叹一声烟雨,一瓣弯月,就把饱蘸岁月风霜的凤凰城从历史的尘埃中抖落出来,山山水水如此虚渺,如此写意,点染出了一个懒散的纯自然境界。

夜已深,清凉阒寂中,我丝毫没有睡意,醉眼朦胧也能看到直指苍穹的树梢和街市门楣上悬挂的红灯笼。那貌极艳丽又颇具才情的女主人,此刻是否也和我一样醒着,开了窗正接受水样月色的洗浴呢?

不想也罢,收住心猿意马,重回屋饮酒。独自举杯对月,蓦地脑际蹦出郁达夫的诗句来:“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美人是女主人,更是大美无言的凤凰城。美丽总是愁人的,此境此景,风情涌动,想不做情种抑或做情种都难呢。那一回,差点就跌进“凤凰式”的情感里爬不出来。

我终于喝得酩酊大醉。古镇一夜,了然无梦,抑或身在梦中而不觉。次日一早,我没有见到女主人,我记起昨晚她说过今天要去虹桥边购物,想是赶早去了。我把双倍的宿费塞在已喝空的瓦罐里,掩上竹门,带着两只小酒盏上了路。心里说,下次,一定还住这小竹楼,一定再邀上美丽多情的女主人痛饮一番,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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