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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继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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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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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三

那是金秋季节,我因旧病复发住进了医院外科,不能像往日那样去秋阳里自由自在地观秋景、赏秋色。可是,我却看到了另外一种独特风景,给我心灵以强烈震撼。

我左边的病床上躺着一位老人,伺候他的是一位年轻小伙子,老人的三儿子,长的很俊气,举止也很精干。病房里三张床,我和老人各住一张,剩一张刚好老人的儿子白天能休息,晚上能睡觉,伺候老人方便。老人住中间,我住门口,老人的儿子住窗下。

当我从手术台上下来被推进病房躺到门口那张床上一会儿,那小伙子笑着走过来将我的床上半部摇起来,让我像他父亲那样半躺在床上,并说:“这是保健病房,床能上下调。这样躺着舒服。”我在感激他的同时也觉得他有些冒失,因为他没有征求我的意见就自作主张。但是这却使我第一次知道这床可以上下调整。我觉得半躺着并不舒服,一会儿还是让妻子把床调平。我看见小伙的脸微红了,显得不好意思。可他并没有为此疏远我这个病人。他总是常常坐他到父亲的床边,对着我说他父亲突然出事住院的经过,以及他大哥、二哥、已出嫁的姐姐对父亲住院治病的态度,还有他打工、恋爱、结婚等等一些事情。我也爱问,他就一五一十地絮叨给我听,很快地我俩就像患难与共的朋友,尽管年龄相差几十岁。到了吃饭或是让他父亲吃水果、副食时,他总要让我吃些,我百般不吃,却耐不住他劝,还是吃了一些香蕉、橘子之类的水果和蛋糕、麻花之类的副食。

他把家成在河北藁成农村。那是四年前他去河北藁成一个水泥厂打工,和现在的妻子在一个厂里干活,因为不是一个工种,一年多没说过一句话,但进出厂子见过无数次,面熟而已。他想在外打工找个媳妇,不要家里老人操心,可根本没敢想过能把那样好的姑娘娶为自己的妻子。他想自己是个穷打工的,只要能找个差不多的对象就算烧高香了。他经常看见那姑娘的背影,有时碰到面前,相互看一眼就过去了,心想人家长得那么出众,像厂花一样,肯定眼高的很呢,哪能看上他这个土老冒!可是有一天厂里放假,他到外面闲逛,正好和那姑娘在厂大门口相遇,那姑娘突然走到他面前满脸羞涩地对他说:“你愿意到我家里去转么?不远,就在前面那个村子。”真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姑娘的大胆举动,让他一下子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就这样,他跟她去了她家,一来二去的就在她家成了亲,他成了上门女婿,如今孩子已经三岁了。他后来才知道妻子早就看上了他,看他人长得帅气,看他干活麻利,舍得下苦,还打听到他的为人处事实在,觉得他招到她家里,她常年瘫痪在床需要照顾的父亲,她里里外外忙碌而辛苦的母亲,在外打工且已成家的哥哥肯定同意,因为家里有了个好帮手,她有了个可以依靠的好丈夫。他把处了对象并要在河北结婚成家的事儿告诉家里,一家人没有不同意的。他爸说:“你在外面把你混住就行了,老家的事不要你管。”其实,他知道家里穷,谁都巴不得他早早成个家,了了老人的心愿。到年底,他把媳妇领回家,把全村人都震了——大家真没想到他这个连高中都没上的憨娃,跟着人外出打工,不仅挣下了钱,而且还娶了个人气特别好的媳妇,大家都夸他真有本事。

后来,他又找到内蒙的一个铁矿打工,老板问他会不会开铲车,他说会;问他开了几年,他说开了三年。老板就让他开。他上到驾驶室一开就到现在。其实,他几年前曾跟人只学了十几天开铲车。为了挣大钱,他向老板说了假话,真是“胆大人艺高”。老板看他干活利刹,不偷懒,活也干的好,从不欠他的工钱。九月初,老板放他一月假,工钱照发。他回到河北藁成家里呆了半个月,又回到陕北老家看望父母,离假满再有三四天了,就在他即将回河北再去内蒙上班时,家里却突然发生了意外!

家里有一棵老核桃树,就长在村里的路边。白露一过,核桃能打了。他大哥要上树打,被人劝住没有上,说是那树太高,要找个手脚灵活的年轻人打。他二哥腿瘸,身体不好,更不敢上树。可谁也没有想到七十多岁的老父亲不服老,趁谁也没注意,竟拿着杆子爬上了那棵高大的核桃树,没打下几颗核桃,就脚底踏空,重重地跌了下来,躺在地上昏迷不醒。有人发现急忙大声呼叫,他和大哥、二哥听了简直不敢相信——都多大年纪了还敢上树?他们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树下,一看就是父亲,已不省人事,却没有一点外伤,身子还能动。不少村上人也跑来救人,在大家的帮忙下,把他父亲抬上车送到县医院外科急救室抢救。

抢救了几个小时,他父亲终于苏醒过来,转入保健病房。他大哥、二哥,还有赶来看望的姐姐,陪到晚上八九点,见父亲病情稳定下来,病房里又住满了病人,没地方歇息,便叮咛他一个人伺候好老人,他们先回家。家不远,就在二十里外的国道边。他也主动表示自己一个人完全能照顾好老人,让他们先回家,要再多的人也没用。他懂得自己毕竟年轻,体力好,而大哥他们年纪大,家里事也多。那一夜,他根本不敢合眼,看着父亲苍老而又疲惫的面容,每过一会儿他就轻声问父亲有啥感觉,父亲处于半昏睡状态不回答,他还依然问,生怕父亲病情突然加重。每过一会儿,他就要仔细察看父亲的手是否漏针,随时防止父亲的胳膊乱动。眼睛不停地盯着盐水瓶,药快滴完了就赶紧去叫护士换药。实在困了,就在墙角的小柜子上坐着靠墙休息一会儿,想抽烟又不能抽,况且父亲还插着氧气呢。就这样撑到了天明,八瓶药吊完,他没合一眼,直到大哥、二哥上午来了,弟兄几个抬着父亲透视拍片,确诊是肺出血,和大夫定了手术时间,他才回家睡了一大觉,恢复了体力,当天下午又到医院伺候父亲,大哥、二哥看他来了就回家忙别的了。他没什么可说的,伺候父亲是义不容辞和天经地义的,尤其是这关键时候。

他向河北打了电话,妻子、妻哥和岳父、岳母急得要来看望,他坚决不让来,说是父亲已脱离了危险,没有大事。于是,人家汇来三千元钱表示心意。他向内蒙打了电话,老板说啥时父亲出院啥时来上班。这样他就安心照顾父亲。还好,有一个病人在他父亲住进来第二天出了院,他有了一张床可以睡觉,照顾父亲方便多了。最初几天,父亲因为胸部两侧打眼抽了肺部淤血,伤口还不断往出渗血水,他隔一会就要换父亲身下垫的卫生纸,不然床铺就会渗湿。父亲身体十分虚弱,不想吃,不想喝。他到街上买来流食,想着法子劝父亲吃一点,喝一点。他耐心劝说父亲:“你多少吃点,身上就有了营养,就恢复的快了,这是大夫说的,你不听我的,得听大夫的。”就这样,他父亲慢慢恢复了精神,由不想吃到多少吃一点,再到正常吃饭。当父亲能吃时,他开始改善生活,什么大肉饺子、羊肉泡馍、排骨面、鸡汤面、杂酱面、鸡蛋臊子面等等,换着买来让父亲吃,能吃多少是多少。父亲不吊针时,两手是可以端碗捉筷子的,可他不让父亲用劲,总是亲手一口一口地给父亲喂。

我们在一个病房相处了十几天,我发现他大体上每天是这样伺候他父亲的——

上午:早上六点多,他起床,先上厕所、洗脸、刷牙,然后帮父亲穿好衣服,问父亲是否大小便,若小便,就把尿壶塞进被窝,让父亲尿,不让父亲起来;若大便,就搀扶父亲下床在便溺器大便;大小便完了,就端屎倒尿。接着给父亲洗脸,用热毛巾抹了肥皂,反复擦洗父亲的手和脸,包括耳朵背后、脖子都要擦到。他父亲静静地躺着任由儿子摆布,享受儿子给予他的舒服和惬意。洗完,他便去街上买早餐,自己先吃,吃了再给父亲买。米汤、豆浆、豆腐脑,油饼、油条、包子、烧饼,小县城就这些种类,他换着给父亲买,父亲喝汤时他一勺一勺慢慢喂,怕把父亲烫着,总是那么小心。父亲愿喝牛奶,他就用开水温热,插进吸管,递到父亲手里。父亲愿吃水果,他就把皮儿剥了让父亲吃一点,给父亲说:“你经常睡着不活动,多吃水果能帮助消化,补充营养,大便还通畅,好处多哩。”他父亲吃好了总是爱睡觉,一天到晚都在睡,很少说话。我在一旁只能观其睡态,听其鼾声,那让儿子服侍得舒坦、安详的样子真让我羡慕不已。可是最使我感动的是,他每隔两三天就用自己的电动剃须刀为父亲刮胡须,他站在父亲旁边,厕身趴着,左手缓缓按着父亲的脸,右手轻轻地刮,从左脸到右脸,从下巴到腮帮,仔仔细细,刮的干干净净。那悦耳的电动嗡嗡声,那任由儿子摆布的安然神态,那儿子对父亲的无比专注的神情,还有那窗外透进来洒在父子身上的阳光,形成无比温馨、无比和谐的爱的氛围,弥漫在病房里,浸润在我心里!我灵机一动,何不用手机拍下这难得的镜头,日后自己经常看看,也让大家看看。我装着避光看短信,举起手机拍下了那难得的镜头,并设为手机墙纸。我想自己的父亲早逝,要不然我也要给父亲用这电动剃须刀刮胡子,让他享受享受这现代化玩意儿,更享受自己儿子的爱!

中午:挂完针就该吃午饭了,他认为中午这顿饭很重要,他笑着问父亲:“爸,中午你想吃啥饭?”父亲说:“你看着买。”他说:“我看的买,买下你不吃咋办?”父亲还是那句话:“你看的买。”“好,我买。买下你可要好好吃。”其实,他知道父亲不忌口,啥饭都吃。他只是想和父亲多说说话,商量商量,甚至和父亲故意说笑调侃,一切都是为了父亲的病快点好。中午,街上食堂的米饭和各类面食他都给父亲买的吃过。一天,他问我:“街上咋没有卖羊肉泡?我想叫我爸吃。人说羊肉泡补性大。”我说:“你说的对。南街书店对面有一家,吃的人不少。”我知道他常年在外打工,不熟悉县城的饮食。他很快去买回一大碗香喷喷的优质羊肉泡,父亲吃不了,他和父亲分开吃了。他父亲吃了羊肉泡,那个神情真象过了什么大节那样满足,那样过瘾。

下午:不挂针了,父亲的病越来越好转,他就按大夫的要求让父亲不要光睡觉,多下床到地上活动活动。父亲在地上来回走走后,他就和父亲并排趴着窗台望着窗外,拉着家常话,从地里的庄稼说到亲戚,说到村上的事,等等。我躺在病床上静静地听父子俩絮絮叨叨。窗外是一幢正在装修的住院大楼,挡住了对面的南山,但没有挡住父子俩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到了吃下午饭,他就伺候父亲适当吃些。他父亲也坚持晚饭少吃,不然晚上睡觉不安。

晚上:他一般难以安睡。睡前,他要招呼父亲多少吃一点东西,怕父亲肚子饿也睡不好。熄了灯后,我因睡觉长期不好,常常听见他轻轻地唤他爸:“爸,你想尿不尿?”他爸若说:“尿哩。”他便拉亮灯,伺候尿了,又问:“喝水不喝?”完了后才又浑衣睡下。我至今都忘不了他夜里唤他爸的声音,是那样轻柔,那样温和,仿佛天籁之音,那真可能象他小时候父亲唤他的声音,如今变成了他唤父亲的声音。

那一天早上,大夫告诉他父亲可以出院了,他可高兴了,上街买了一身秋衣和一双袜子给父亲换上,像是要过一个什么节日那样隆重!

我常想,儿子做到这地步,父亲就算没白养儿子!不论这个儿子是干什么的,地位多么低下,都是伟大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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