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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海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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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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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之夜

 

        高海平/

 

 

每一株草都是独立的、自由的。长在地头、墙角、院落,随风摇曳,四处张望。如果有机会走进草原,满目青草一望无际,草天相连,宛若置身草的海洋。这时能感觉到长于地头、墙角、院落的草是孤独的、势单力薄的。

公园的草坪属于草的集群,却没有草的自由,它是人工种植的,难以摆脱人类的支配,园林工人既是其朋友又是敌人。精心呵护,渐成茵茵之地,长出寸把高,割草机进来了。随着刺耳的马达声的轰鸣,青青小草瞬间倒下,犹如头颅滚落。我看到过如此情景,写过一首诗:“割草工在树下歇息/裤腿卷了半截/抽烟,聊天/割草机停在旁边/草屑堆了一地/鲜嫩无比//此时,浓郁的草香/已变了味道/充斥着血腥之气/初夏刚刚开始/就被杀伐/血流成河”这种场面会刺痛人的神经。常人的眼里也许见惯不奇,诗人的眼里却是惨烈的、血腥的。这样的小草还会像地头、墙角和院落里的小草那样歌唱吗?估计哭都来不及呢。地头、墙角和院落的草,有的也难免被试刀的命运。干渴的故土,牛羊望见哪怕一株瘦弱的小草都会像饥饿的人望见面包一样,奋不顾身。

 

 

草原上的草,野生的、自由自在的,有自己的姿态,自己的特性。一旦融入草原,已经无法看到其独立与个性,早被草原的葳蕤和汪洋之势掩盖了。

不是每株草的命运都是一样的。草属于大自然,同时又属于羊群。羊群行走草原犹如迈进自家厨房。有的草原例外,只供游人参观游览,不许牛羊介入。比如喀拉峻草原和巴音布鲁克草原的主景区,大片的碧绿尽情延展,却不见一只牛羊马。游人贪婪草原的色彩,牛羊马们贪婪的是其垂涎欲滴的美味。脚下杂草生花,土拨鼠肆无忌惮地出入。游人的大脚踏过去会把盈尺的花草踩倒,一群人的脚印会形成一条路。草们估计会哭,宁可成为牛羊口中的美餐,也耻于被游人的大脚羞辱。

   有些草原是给牛羊提供口粮的。去巴音布鲁克草原景区的路上,出现了让人目不暇接的羊群,密密麻麻、星星点点地散布在草原上,成为草原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公路穿过草原,会引起羊群的不满和愤怒。羊群过马路时,不紧不慢,对无端造访的车辆和游人要么视若无睹,要么怒目圆睁。这里是它们的地盘,强行进入会打搅羊群的生存状态。

羊群卧在草地上,牛们站立不动,目光四处逡巡,牦牛扎起尾巴奔跑撒欢……这是它们吃饱之后的闲适景象。牧羊犬站在羊群外围,摇晃着卷着的尾巴,眼前没有需要警惕的事物出现。孤鹰在草原上空像滑翔机一般飞翔,它的翅膀并不煽动,就像游泳健将躺在水面上休憩放松时随波逐流一样。

一进草原就注意到鹰了,没有发现成群的鹰出现,因为鹰从来不结群。身单影只的孤鹰,从来不觉得孤单,它的鹰眼只专注草原上的猎物。而捕获这些猎物,只能单打独斗。不像财狼虎豹,有时候还得靠集群,靠围捕,靠合力。如果说草原属于牛羊等食草动物,天空则属于鹰。每一个随意的飞翔动作,展示的都是自信。

 

游览景区里的草原,更要了解牧区的草原,或者说,草原的牧区。羊群都是由几百只、上千只的羊组成的浩浩荡荡大军。每只羊被牧羊人做了记号——羊的身上被涂了颜色,以便区分。红色、蓝色、绿色、棕色,像云朵一般洁白的羊群被涂得五颜六色,破坏了应有的本色之美。羊的品种不同,黑头羊、棕头羊,山羊、绵羊。牧羊人骑着高头大马,来回飞奔,年纪稍大点的不骑马,坐在山岗上,犹如坐镇大营,目视羊群,指挥若定。一只只蒙古包随便驻扎在草原的一方,袅袅白烟点缀了草原油画般的效果。

进入草原,便有了几分小心翼翼。眼前那群羊与草原构成了美好的画面,拿起相机直奔过去。误入了牧羊人的住宅区域。高大威猛的看门狗向我狂奔过来,嘶叫声传递着绝对的忠诚和霸气。意识到进入危险地带了,汗毛陡立。鬣狗张着血盆大口,狂吠不止,外形极似藏獒。我诚惶诚恐,立在原地不敢走动,却举着相机一直在拍,快门声不断——啪啪啪。似乎要用镜头记录鬣狗的每一个表情和神态,事实上只是一种下意识。鬣狗也许对我手中的相机有了怯意,暂缓了飞奔的四爪,几米之外站立不动了,狂吠也减缓减弱,最后索性原地卧下。确定不会反扑过来时,我才迈开步伐从容地撤离现场,方觉步履的沉重和绵软。

车子沿着草原上旧有的车辙缓行。越往草原深处行,越有一种误入动物世界的恐慌。土拨鼠非常活跃,三五只在草地上肆意撒欢。一种像猫一样肥硕的身躯不知叫什么名字的动物,甚是灵动。路中间站立的土拨鼠看见我们的车子将要驶过,发出吱吱的叫声向四周同伴传递着危险的信号。信号传递后,转身钻进了地洞,这一幕让我想到了地道战的场景。草原是动物们的世界,人类的进入对于它们就是危险的信号。

 

 

巴音布鲁克草原上的落日到九点多了。观日落是巴音布鲁克景区的景点项目,都想亲眼目睹这一壮观景象。天公不作美,漫天清明只有太阳落下的地方围堵着厚厚一块黑云,我把它形容为禁卫军,太阳的禁卫军。没有看到落日,草原的天空瞬间黑了下来。

这时候才心生恐惧。返程几乎都在黑暗中行驶。白天的蓝天、白云、青草,羊群、牦牛、土拨鼠都被黑夜淹没了,只有车灯照过的那一道光明。颠簸中的灯光忽高忽低,忽长忽短,把草原安谧的画面撩拨得乱七八糟,就像一个孩童在画板上的随意涂抹。灯光照射处,能看到牛羊们有的已经安卧,有的还在站立。甚至还有低头觅食的,肯定是白天贪玩肚子饿了。灯光打在它们身上也没有多少不安,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

恪尽职守的牧羊犬出现了。一阵阵的狂叫,既是对贸然进犯者的极力阻挠,又是呼唤同类的友情驰援。果然,狗群随声附和,三五只已随灯光追来。这种紧追或者超越,是真正的拦截,绝不是做秀给主人看。司机师傅只怕压着它们,小心翼翼地行驶。远处有摩托车出现,牧羊人夜间骑着摩托车值巡,他们绝不是例行公务,曾经遇到过有人偷羊的事例,绝不会高枕无忧,一觉睡到大天亮的。确认我们只是路过才放心。

车子沿着车辙行驶,就像在大雾当中沿着公路中间的黄线行驶一样。跨过一个水坑,车辙突然断了,四周全是高低不平的草地,四顾茫然。右边的雪山之上挂着一颗硕大的月亮,阴历将近十五,月圆时分。月亮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草原上却没有应有的诗意。相反被眼前汹涌而来的巨大恐慌所淹没。夜走草原最怕陷入沼泽,怕野狼的出现,当然还有饥饿,无助……各种想法在每个人的心里纷至沓来。我们已被黑暗所吞没。寂静和黑暗和害怕就像大气压,压迫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天无绝人之路。眼前划过一道灯光,一辆车子从远处奔来,估计是牧民夜归。那道划过眼前的灯光就像一根救命稻草。大家的脸上映出了狂喜之色,虽然这抹喜色无法看到。

走出了草原,走出了动物们的世界。夜色越来越深,那轮圆月还是朦朦胧胧地挂在中天。

2018.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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