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高海平的头像

高海平

网站用户

文学评论
201906/27
分享

刻在骨子里的呻吟


高海平/

 

张炜出版的长篇小说《艾约堡秘史》,是一部人物性格非常复杂的书,这种复杂集中展示在主人公淳于宝册身上。淳于宝册是一个成功的商人,亲手打造的狸金集团堪称商业帝国,他居住的隐秘府邸以“堡”称之,美其名曰“艾约堡”,堡名所来有自。淳于宝册早年曾受尽磨难,吃尽人间各种苦头。村子里的混混钎子对他实施残酷折磨,老贫管悄悄叮嘱他赶走逃吧。他从山里来到平原地区。去青岛寻找李音老师的父亲途中,在“撇羊城”一家窑场干活,为了节省住宿费,夜宿草堆与花母牛相伴而眠,却被人怀疑他有奸牛之行为,挂牌游街示众。他多次被人暴打,喊出“递之哎哟”的声音。对于这种声音作品中有过描述:“那意味着一个人最后的绝望和耻辱,是彻头彻尾的失败,是无路可投的哀求。”哎哟声像尖锐的利器刺进淳于宝册的肉体和灵魂之中。 “艾约”正是“哎哟”去掉“口”字之后裸露的泥胎。

艾约堡里还特建了约一百平米的牛厩,喂养了一头花斑母牛,名为“花君”。淳于宝册闲暇就去看望花斑牛,与牛默默对望着,品着酒一呆就是半小时,他很迷恋那种特殊的味道。从对府邸起名、到修建牛厩可以断定,艾约堡不仅是淳于宝册的府邸,更像是一座纪念馆,纪念他不平凡的人生。

城堡的起名一事也能反映出主人公淳于宝册的性格和作风。他是一个嫉恶如仇的人,他是一个征服欲很强的人,他又是容易被人征服的人,他很坚强,同时又很软弱,所以说他是一个非常复杂的人。

他很成功,拥有了自己的商业帝国——狸金集团。他很虚荣,手下专门雇佣一个班子为他整理平时的只言片语。有两个绰号叫小溲、昆虫的女孩拿着小本子随时随地记录他说过的话,交给秘书处的老楦子润色加工,最后经他审阅并印刷出版,以著作名世。他很专制,对部下毫无尊重可言,员工谁要犯错,重者打屁股,不管男女,一律脱了裤子,当众行罚。他喜欢给员工起绰号,对每个人都以绰号相称,什么老楦子、老肚带、蛹儿、小溲、昆虫。他在艾约堡内,行为随便,邋里邋遢,裸露的肉体裹在一系宽大的睡袍里,不避男女,流露出的是无尽的慵懒和傲慢。

越是狂妄自大,越透出其强烈的自卑心理,特别是在女人问题上。淳于宝册早年颠沛流离,穷困潦倒,重返出生地老榆沟后,遇到了一生的贵人——也就是大他六岁多的杏梅——后来成了他老婆、被他称为老政委。老政委是从文革武斗打斗过来的人,抽烟喝酒穿长筒皮靴,有着战场上的英武之气。小六岁有余的淳于宝册被杏梅老政委征服了,从此落入这个女人彀中。老政委与当年的老首长暗通款曲,帮助淳于宝册创业发迹,生意越做越大,最终缔造了狸金集团。淳于宝册终于驱散了早年笼罩在头上的阴霾,过上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富贵日子。然而,他骨子里一直对现实中的一些事情不能理解。他问蛹儿,为什么有些男人既没钱也没貌,却能得到非常美丽的女人呢?这话是指蛹儿说的。小说中这样描写蛹儿:“丰腴紧实,水润鲜滑”“透出巨大无匹的风骚气”。她“远非绝色,甚至连足斤足两的美人都称不上,只不过由于一些极为特殊的元素,才在许多时候成为一个可怕的存在”。还有更要命的句子: “只要世上的男人体内还能够分泌某种神秘的腺素,他们的怒火就不会平息。”

就是这样一个女人,淳于宝册精心谋划聘到艾约堡当了总管,成为他事实上的情人。拥有了蛹儿后,淳于宝册仍在好奇地追问蛹儿,像你这样的“可怕存在”,怎么能被一个瘸子和一个瘦子弄到手,而且还心甘情愿?男人的占有欲在淳于宝册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淳于宝册让蛹儿讲跟瘸子和瘦子的情爱故事,甚至还准备把瘸子和瘦子叫到一起见面聊天,共同探讨有关“爱情”的话题,这是典型的窥淫癖。这样的爱好也体现在对总经理淳于芬芳,也就是他的孙子老肚带。有一次他问老肚带有没有对女副总下手,老肚带表示没有动过真格。他很不满意,诱导老肚带跟女副总去做。这种变态心理占据着淳于宝册的精神世界。自从女民俗学家欧驼兰闯入眼帘,他就心旌摇荡,不能释怀,并为此设了各种局,实施多种手段,发起进攻。毕竟是个成功人士,淳于宝册非常讲究策略,从不正面进攻,包括对蛹儿,采取迂回战术。为了接近欧驼兰,投其所好,专门找来民俗书籍学习。只因这个女学者心有嘉木,无所旁骛,才无功而返。

主人公淳于宝册这种情爱观,一方面来自于男人古已有之的生理需求,还有一点不能不追溯,那就是老婆杏梅对他的影响。早年流浪的淳于宝册,遇到杏梅,像遇到了救命稻草,遇到了保护伞。淳于宝册是一张洁白的纸,杏梅帮他涂染上了各种色彩。情感的慰藉,物质的丰赡,从穷困潦倒中一步步走出,杏梅造就了他,也限制了他,这种限制就像长在身上的魔咒,看不见摸不着,却能时时感受到。淳于宝册飞黄腾达以后,在艾约堡里享受着皇帝一般的待遇。杏梅早已定居英国,他还时时回味着杏梅身上那股烟草味,长筒皮靴的汗臭味。他既想摆脱来自杏梅的束缚,同时又存在某种依赖。

淳于宝册不止一次地表示过,他想摆脱狸金集团,过一种自由自在的生活。他甚至厌恶周围的一切,在艾约堡里很少看到他快乐过。蛹儿入住艾约堡的前三年,亲眼见过淳于宝册犯过三次所谓的“荒凉病”,高薪聘请一位中医大夫为他治病。这都是他时刻处在一种不可自拔的矛盾当中所造成的。他常常开着帆布篷吉普车一个人说走就走了,也不带秘书,放纵在无忧无虑的天地之间。他要追求物质之外其他没有得到的东西。其实,这只是建立在雄厚的物质基础之上的一种矫饰,一种风雅。这是一种矛盾也是一种痛苦。

他羡慕矶滩角的村头吴沙原。吴沙原自有傲骨,从来不把淳于宝册这样的富豪放在眼里,包括在艾约堡吃饭时也没有丝毫地忌惮,而是从容不迫,心静如水。女民俗学家欧驼兰对淳于宝册施展的各种攻势从不接招,化有形于无形。这对淳于宝册是个极大的伤害。淳于宝册深深地陷入他所谓的爱情悖论之中,那就是前面提到的:为什么有些男人既没钱有没貌,却能拥有最美的女人。这种悖论痛苦着他,刺激着他。

一个人到底能走多远,取决于自身的修为。这种修为包括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等。苦难是一笔财富,淳于宝册之所以能打造出狸金集团这样的商业帝国,与他早年所经历过的苦难密不可分。人生达到一定的高度后,会发生一些变化。淳于宝册的痛苦就来源于这个档口,他彷徨了,盲目了,失去自我了。甚至要研究爱情悖论。他痛苦、焦躁、“荒凉”,应是一种人生的必然。当初的“递之哎哟”的呻吟声,在艾约堡里仅仅成了挂在门口的招牌,没有真正起到警示作用。

这是一部探讨人性问题的小说,作家塑造了淳于宝册这样一个多重性格的人物,作品中的其他人物显得多少有些苍白。除了吴沙原以外,像女主角蛹儿、女民俗学家欧驼兰等像影子似的,缺乏血肉,狸金集团的那几个人物更似纸片飘忽来飘忽去。这是整部作品略显不足之处。

2019.3.4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