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凤翔
儿时的年味,是从生产队碓屋里跺粑声中慢慢弥漫开来的。
进入腊月二十左右,家家户户开始为备年而忙碌起来,第一件事似乎是跺粑。在家乡,流传着“宁可锅中无肉,不可泮里无粑”的说法,因此跺粑是置办年货的重中之重。其实,“跺”只是做年粑复杂工序中的其中一道,就是把米或高粱舂成粉。年粑分为两种,一种是糯米粑,即糯米加一定比例的粘米做成,代表做人要一清二白;一种是高粱粑,即高粱加一定比例的粘米做成,代表日子过得红工火火。别看高粱粑现在成了香饽饽,那时我总嫌它口感粗糙不爱吃,每次盛粑时总是把雪白的糯米粑放在碗底,上面盖一条红色的高粱粑。全垸30多户人家,共用一乘碓,大家按抓阉顺序自觉排队,谁家接在谁家后面,各自心中有数,从没发生过争吵现象。
古老的跺粑方式很有意思。通常是女主人把备好的米料放进石臼,后生们扶着碓间的横杠或抓住屋顶上垂下的吊绳,一脚一脚踩着碓尾,就像跺脚一样,因此叫跺粑。脚起碓落,碓耳和碓臼相继发出“吱呀”——“砰”——的响声,自此单曲循环,足夜不停息,直至全垸的年粑全部跺完为止。跺粑是个体力活,没一会儿就把人累得气喘吁吁,解衣摘帽。也有人站在后面,时不时的搭上一脚,碓尾和碓头此起彼落,像玩跷跷板一样,十分有趣。不管谁家在跺粑,垸里人只要有空的,都会主动来帮忙,像事先约定好了似的,也不用主家去请。看到碓咀一下一下有节奏地砸向厚实的碓臼,很容易让人想起这样一句歇后语:“头戴碓臼玩把戏,人累死了,戏不好看。”
男人在跺的同时,女人一直跪在碓臼旁,左手撑地,右手用木棍在碓臼里不停地翻抄。这个动作一定要手疾眼快,碓落手起,碓起手落,若是配合得不好,手指就要成为肉泥。待到碓臼里的米粉跺好了,便用铁瓢迅速捞出,再放到罗筛里,双手旋转,细腻的米粉像雪花一样飘落到簸筐上。
粑粉舂好后,开始做粑了。做粑一般都在各自的家中完成。母亲揉好了粑粉后,一家老小、亲房妇孺,开始动手做粑了。靠近梅川的上乡人喜欢用手搓成一个个巴掌心大的圆粑,讲究的人家还会用粑印盖上一个个美丽的图案。母亲是个不大讲究的人,她说只要蒸熟了能吃就行,做得那么好看最后还不是要填进肚里,我们也不好说什么了。而靠近武穴和太白湖的下乡人,喜欢把年粑做成一个个像砖头样的枕头粑,我很长时间都看不顺眼,这是后话。真是十里不同俗,各处各乡风。
当然,我们小孩最喜欢呆的地方还是蒸粑房。只金爹用扬叉把扎成一把把晒干了的高粱杆塞进炉灶,引燃了提前架在里面的树蔸或片材。烈火熊熊,大锅里的水沸腾得翻滚。他说,蒸粑就要用猛火,若是蒸得半生不熟,吃到嘴里就像泥,一点口感都没有。等所有的粑全部上了蒸笼,我们这些孩子围着大灶团团转,巴不得早点开笼。为了转移小馋猫们的注意力,只金爹开始打些谜语我们猜,说谁最先猜着,等会儿就第一个吃香喷喷的出笼粑。不知不觉,蒸笼里已上了大汽,还要用小火闷会儿才能好。
起笼了!小孩子远远地伸长脖子发出欢呼。
神仙难吃出笼粑。灶房里每人拿根筷子,插着刚出笼的年粑蘸着白糖吃。一边吃,一边对这粑评头论足。嗯,这粑糯,好吃!今年做这么多粑,好丰盛啊!
随着社会的发展,跺粑这种古老的农耕文化已被渐渐淘汰,但乡邻之间那种相互协作、相互帮助的劳动场景却让人十分怀念和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