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叔的故乡之行

2000年临近春节，按照父亲在南方捎信回来吩咐，我们特别多备办了一些年货：鸡鸭鱼肉都腌了不少，还特地买了两只羊腿子，备了火锅……今年四叔回来，要好好地庆祝热闹一番。

四叔十八岁参军去了新疆，在那儿扎了根，千里迢迢难得回家一趟。我记得十六岁那年冬天，天气特别冷，外面还飘着雪花，祖母躺在大伯父家的堂屋地上，用最后的一点余光既期盼又欣慰地扫视了一下满屋子的她的子孙们，轻轻地翕上了那双慈祥的、充满母爱的泪眼。乡间的一处乱坟地，一座新坟在寒风中为祖母勤劳、善良、博爱的人生画上了重重的句号。四叔一身铁路公安制服，站立在兄弟几人当中，为他不能见老母亲最后一面痛哭失声……

四叔比父亲小四岁，身材高大，后背铁板一样。他面庞英俊，眼神像祖母一样慈善。听祖母讲，我们这个家庭，大伯父、二伯父和父亲都读过私塾，重点培养对象是父亲。四叔上学时，家中实在供应不起，只念了二、三年书就回家放羊，打猪草。但四叔自幼肯吃苦，懂事理，为了供哥哥多读几年书，直到去当兵都没舍得吃过一只羊腿。到了部队上，他勤学苦钻又积极肯干，深受领导的赏识，几年后提了干还娶了一位端庄、贤淑的好媳妇。四叔的工作责任感很强，他有时出差路经江苏境内，都不曾在家中停留一日半响。他的工作岗位始终坚守在铁路沿线，为了边疆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虽然时常惦念着家乡的父老和兄弟姐妹，但肩上职责一刻都不曾疏忽。

四叔当兵去了，父亲也不负家人众望，学有所成，凭优异的成绩成了一名人民教师，他立志把平生所学奉献给家乡的娃娃们。可惜时逢“文革”，父亲暂离教师队伍，在“红卫兵”组织担任“一个要职”，都是革命工作嘛，那位劝说父亲的领导称。一段混乱过去了，父亲想重返教育岗位，他的教师一职被那个代课老师占了，这成了父亲人生中最大的遗憾。后来父亲成了一名地地道道的农民小带头人，队长、会计还有出外打工时临时负责人。父亲的人生是坎坷的，他和四叔的通信联系中从来没有流露过自己工作失意后烦恼情绪，一直笑对人生。这也是四叔几十年来一直和父亲交流最融洽的源。但老弟兄之间的见面机会却是稀少的。儿女大了，国家改革开放的形势越来越好了，父亲老当益壮和青年人一样出外打工。“晚年没有退休金，趁精神好出去赚几个老本回家享清福”，他说话时对人生前景充满着自信和幸福。

有一回，父亲在家干农活时说头有点晕疼，我说您感冒了要到医院看看，他感觉自己实在支撑不住才到医院，让医生给他吊了两瓶水就回来了。他以后就再也没有让我发现他身体有什么异常。这一次，四叔说要退居二线了，正好有次出差任务路过家乡，还要在家乡停留几天，顺便回来和哥哥嫂子侄儿侄女侄孙过个团圆年。父亲听到四叔的电话，心都要跳出来了。他一个人扳着手指算他们兄弟有多少年不见面了，虽然现在通信发达，一个电话就可以联系到相隔天涯的亲情乡音，但这些怎么能代替亲兄弟之间的促膝谈心及思念之情。

大年三十日中午，四叔先父亲一步回到了故乡。这次四叔四婶一道回来了，我还是小时候见过他们，如今他们已是半百的老人。四叔英俊的脸庞比年轻时胖了一些，四婶端庄秀丽的外表发福了许多。我的弟妹们在新疆都有了工作和爱情。四叔四婶回来看到家乡的变化，连连称道：“我们家乡这几年发展的太好了，多亏党的富民政策好。”提起父亲时，四叔感慨更多，他一再对我说：“你父亲一生为了家庭东奔西走不容易，这一次等他回来后，不要让他外去了，也六十的人了吗，就在家，有农活就干干，没有农活在家看看孙子，享享清福吧。你们年轻的人出去干嘛！”我听后很辛酸，连连点头应允。

除夕的晚上，在我家宽敞的堂屋中两大张圆桌摆满了丰盛的晚宴。一切都按照电话中父亲的意思办了，大伯父一家人二伯父一家人和四叔小时候一起放过羊的庄邻都请了。父亲讲他把与老板的一点尾欠工资结了，乘车晚了些，但晚上八点前后一准到家，要好好为四叔四婶的这次故乡之行庆贺一番。我早早的在路头等候父亲回家，四叔要和我一道来，我让他和家中的亲戚朋友说说话。临近八点父亲那熟悉的身影到了路头。只见他身上背了个包，手里提着兜，兜里装的是黄酒，满脸红朴朴的，一见到我，就问我：“四叔四婶的生活起居安排得好不好？”他说话的语气有些颤抖，身子好象还有些晃悠。我赶紧过去接他手中的东西，他恐怕急着赶回家太累了。谁知道他嘴里嘟嚷着一句：“四叔回来要……高兴……要好好庆祝，”说完就跌倒在路头，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任凭四叔一声哥哥，一百声哥哥，那撕心裂胆地呼唤，父亲心情因过度劳累激动，患了脑溢血，再也听不到兄弟间千言万语的心灵慰籍了。这是四叔万万也想不到的事情，本应是兄弟欢聚、举杯畅饮的团圆节却成了兄弟间的生离死别……

在父亲的墓地，四叔把父亲为他准备的羊腿和黄酒恭恭敬敬地放在墓台上，深深地鞠了一个躬：“哥哥，您安息吧！兄弟还会回来看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