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忠实刚来到庄子上,还没到杨素珍家,雷阵雨就噼里啪啦地下了起来。村庄灰蒙蒙的一片,雨水把地上的灰尘沾起老高,各家各户关紧了门窗,屋外只可隐隐看到透出窗外零星的昏黄的煤油灯光。
随着几声狗吠声,从杨素珍家传来了几个年轻人的喧嚷声。“杨喜生,组织上让你到大队部去交待罪行!”一个哑嗓子人的声音。梁忠实听出来了,这人是村子里出了名的“二流子”,喜欢剃个光头,不爱劳动,成天无所事事,大名叫张铁军,三十出头,没有对象,人称“张小光”。梁忠实想,这人来素珍家讲这话从何说起呢?再听听还有两个年轻人跟着起哄:“杨喜生,跟我们去交待罪行。”就听到杨喜生懵懂地回答;“我没有罪交待!”是啊,素珍爸可是个安份守纪的好人啊,他会有什么罪呢?梁忠实听不下去了,他三步两步地跨到杨素珍家,门虚掩着,他推开了门。两间又小又矮的土坯屋里本来就很拥挤,现在来了几个不三不四的人,更显得凌乱了。这几人都带着红袖章,看来来头还不小呢。灶门口,用臂膀紧紧护着父亲的杨素珍一见自已的未婚夫来了,过来一把抱住他痛哭起来。
“唉,这丫头还会撒娇呢。”留着小分头,才二十几岁的青年乜着小眼朝同伴奸笑着说。
“这是我们田不洼大队新上任的‘革委会主任”吧。脸稍胖些的青年人,很有礼节似地上前要握梁忠实的手,被梁忠实拒绝了。
梁忠实听了他的话,暗暗吃了一惊,心想,他刚刚下午才接到的任命,这个年轻人怎么知道的?就听小分头介绍他说“李红兵同志,是我们公社革委会李主任家的儿子。今年二十三岁,从部队刚转业回来。暂调到我们田不洼大队当革委会副主任,服从梁主任领导。
杨素珍听到这话,哭声嘎然停住,抬头两眼惊诧地望着她身边的梁忠实。梁忠实此时看着他心爱的人一双饥渴的眼神,心如乱麻般难受。她的爸爸一下子成了人民的敌人,恋人突然要调离教师队伍,这双重的精神打击,怎么叫一个女儿家承受得了?!他默然地抱紧了怀里的杨素珍。
杨素珍看着梁忠实嗫嚅着嘴唇,就知道那个叫李红兵嘴里的话不是假话,她一下子从梁忠实的怀里走开,仰着一对漂亮的杏眼问梁忠实:“忠实,你告诉我,你为什么教师不做了?你告诉我啊!”
梁忠实此时不知和心爱的人说什么才好,他把目光转向了蹬在灶门口的老丈人――杨喜生,杨喜生也在用一种祈求的眼神看着他。他亲切地走到他的面前,还像往常一样的称呼他:杨伯伯吃晚饭了吗?烧晚饭吃吧。他又用威严的目光扫视了屋子里另外三个客人,镇静地说:“三位要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到张小光厉声地喝道:“不行,今晚我们必须要把反革命分子杨喜生带到大队部去!”其余两个人也跟着吆喝,像狼嚎似的声音惊跑了墙角的一只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