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警车来了,从车上跳下三个公安,戴着平顶大盖帽。交警车在此没有停,疯狂地朝雷家潭开去。交警去雷家潭干什么,难道那里发生交通事故?
一个背着法医箱,一个背着相机;一个大腹扁扁,揣着一台对讲机。一只警犬紧随其后。背着相机的警察,睁大眼睛往四周睃巡。一边看一边说山上的雾比城里的要大,什么都看不见。在这大雾天气里,你们敢开车上山?他以为是出车祸,骂了一句,妈的,指挥中心乱点鸳鸯谱,这是交警的事,派我们来干嘛? 我和李绍华没有搭话,连喜欢接腔的李光北也寡言着,机警地观察着公安的一举一动。
肥胖公安问,谁报的警?
我们报的警,有什么问题吗?两个美女回答。
你们的车?
去雷家潭了。
死者在哪里?
掉悬崖了。
一问一答,简单利落果断。
肥胖公安过足了看美女的瘾,然后往悬崖瞅了一眼,与两个公安一起走下悬崖,去寻找死者疯子。就在他们寻找疯子时,结巴司机的面包车开了回来,停在原来停的地方。从车上下来两个交警。交警的车停在后面,下来一个交警,问我,你们租车干什么?
我们是吉西大学老师,到雷家潭去采风调查。
你们知道这是什么车吗?
面包车。
这是他偷来的车。原本是他的车,违规违纪,被我们没收了,昨晚被他偷了出来。这是违法,对抗法律,面临三年以下徒刑。
我听后大吃一惊,今天租的这辆车算是倒霉。我往车里看去,结巴司机被上了手铐,闭着双眼,坐在车上一动不动。交警上车准备走时,三个刑警找了半天未见死者疯子,爬上山来问我,司机在哪里?
我努努嘴,往车里指了指,说在这辆车里。
坐在车里的结巴司机听到公安问他,他想下车来,在未得到交警的允许,他不敢下车,连车窗也不打开。公安得知司机在车里,见未下车配合调查,胖公安吼了一声,怎么还不下车?任胖公安怎么吼,结巴司机还是不下车。胖公安又吼了一声,这是交通事故,怎么找我们?我听出他们把刑事案件当作交通事故。两个女学生走上前去,轻声地回答说,我们报警,没有说发生交通事故,只说一个疯子掉崖死亡。
胖公安看着眼前两位女学生问,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吉西大学的学生。
胖公安眼睛一瞪说,不好好读书,跑出来玩什么?
不是玩,我们陪老师调查……
你们调查什么?
调查一个抑郁症病患者。
看胖公安高高在上的样子,纠缠两个女学坐不放,我立马上去把案件的发生陈述了一遍,知道我是吉西大学老师,语言缓和了许多,告诉我他是吉西大学毕业的学生。背着照相机的警察,在悬崖边咔嚓咔嚓地拍照着。警犬十分平静地坐在悬崖边不动,好像连什么气味都未闻到。胖公安打开了面包车,见有两个交警在结巴司机身边,好像认识,说原来是你们!当看到结巴司机时,胖公安问,怎么又是你?
我问胖公安,你认识他?
他叫雷雷,住吉西城郊,化成灰都认得出来。
胖公安问,死者是你的车摔下去的吗?
结巴司机摇摇头,干净利落地回答着不。
两个女学生对胖公安说,司机没有推疯子,他不是凶手。
胖公安问,你们与他是什么关系?
他是车主,我们是租车客户。
交警等得不耐烦了,想把人和车带回交警队。胖公安说这不是交通事故,你们来干什么?
这辆面包车违规违章三十多次了,一不去接受教育,二不接受罚款,我们交警没收了他的车,昨晚他将车偷了出来。今天人赃俱获,犯下偷盗之罪。
胖公安明白了,在面包车四周查看一圈后对我说,一个说是他(结巴司机)推入悬崖,一个说是疯子自己跳入悬崖,一个说是他(李光北)将司机击倒,致使疯子掉入悬崖。目前尚未找到疯子,还不能确定死亡。你看清了没有,到底谁是凶手?
我说没看清楚。胖公安见我手里握着一把砍刀,问,你砍刀上的血怎么来的?
我竟忘了手上握着一把砍刀,这是我第一次握砍刀。其实,我十分害怕凶器,看到血就晕,妻子杀鸡杀鸭都是背着我杀,不让我看见血,今天怎么不怕血了呢?我如果说我怕血,编造怕血的故事,反倒让公安生疑。为了撇开自己,对胖公安说,这砍刀是司机的,他想割脉自杀,我从他手上夺过来的!
两个女学生即刻答道是是是,一点不假。原本是实话,亦是真事,不料激起胖公安红了眼,问我你是吉西大学老师,假冒的吗,哪有老师刀光剑影?胖公安起了高腔,话音一落,我的胳膊就被警察一把揪住,砍刀到了警察手上。警察不可小视,练得一些擒拿格斗“小儿科”,文化人只会拿笔,不是警察的对手。
他们是假货,什么吉西大学老师!结巴司机说了半截话被警察紧急“刹车”了。他左顾右盼,看看我和两个女学生,把大腿拍得通红也陈述不清带血砍刀的来历。今天遇上的结巴司机,他的供词在警察面前十分苍白。李绍华茫然地看着我,用征求的口吻对我说,后天我要去北京参加研讨会,你能不能一个人承担口供证词的责任?如果需要,我们将供词写好给你。我发现李绍华说完这句话,脸如天色一样雾蒙而暗黑。他虽鼓足了勇气,把责任推给我,却不见一丝羞愧。我认为他们是开玩笑,没有认真地思考,脱口回答好呀!
我没把他的话当真,他却把我的话当真了。他立马与李光北站在路中央招手拦车,想做西瓜皮溜走,最后被警察拦住,这么大的事你们想走,我看你们两人的嫌疑最大。当听到嫌疑二字时,李绍华镇静地走下公路,李光北在公路上不停地徘徊着。他说我的烟抽完了,要回城里去买烟。胖公安看着李光北,立刻皱起了眉毛,走上去将李光北拉下了公路,来到了悬崖处,要他去找死者疯子。
我手上那把带血的砍刀,遭遇警察的怀疑。我和警察反复交涉毫无效果,我要李绍华去与警察陈述一遍,李绍华始终不去,站在一旁不动。交警想立刻带结巴司机走,刑警却想留下继续盘问。双方僵持了一阵,交警说他是不是凶手,你们还只是怀疑。我们已经人赃俱获,要录口供可到交警大队来。我看你们先把这帮眼睛客擒住,那个瘦高个子(李光北)疑点最多,鬼鬼祟祟。
李光北听到慌了神,狡辩地说,我的拳头打在结巴司机身上,是结巴司机将疯子推入了悬崖。疯子的死与我没有半毛关系,你们这样的分析毫无根据,这是逼供和诬陷,我要举报抗议。
胖公安见李光北还在抵懒耍嘴皮,气极了,一声令下,与交警一起将我们和结巴司机带走了。在车上,胖公安请示上级,无论如何要找到死者尸体,安排警力在下河拦水坝堵截,在河两边拉网式搜查,
霜散冰消,残阳如血。我们坐在警车里,忐忑不安,七上八下地想着这桩事儿。谁是凶手,我们心里都清楚,在众目睽睽下,谁也不想说明白。
天黑前,我们被带进了刑警队。结巴司机带去了交警队。吃过晚饭,公安开始录口供,一个一个地谈,直到午夜才结束。
两个女学生录完口供回学校了,我希望她俩回学校后不要乱说,但无法找到她们来个口封。这是我第一次在公安局过夜。妻子打来电话,问我怎么还不回家,我找借口说在雷家潭过夜,今晚回不来了。妻子说,余沫沫被抓是因你们三个副院长将他告发的,在学校传得沸沸扬扬。不回来也好,免得在你背后指脊梁骨
这天晚上,公安没把我当嫌疑犯,有热饭热菜热汤,开着空调,我明知自己没有多大责任,还是睡不着,闭着眼睛想心思。学校党委李书记是因掌握我和两个副院长告发余沫沫,给学校添了乱,不给我打电话了,副转正的事儿可能化为了泡影。不,反腐败是正能量的大事,李书记不可能不支持,他会举荐我当人文学院院长。我要积极的工作,多做课题研究,为李书记争光。
清早六点钟,我起床了,打开窗户,一股冰凉的风窜了进来,冷得我直发抖。七点半,胖公安送来了早餐,再次问我是幻觉还是真有其事?山溪不大,到雷家潭五里路,拦河坝没有尸体,溪两边没有,悬崖上也没有,那疯子掉哪里了?我在想不是幻觉吧,李光北本想打疯子,结果被结巴司机挡住,后退几步,把疯子撞下悬崖了,这是千真万确的事。
胖公安说,李绍华口供是因雾大,只闻其声未见其人,不知疯子长啥样?
石头的故事,就是一个雾霾的故事,是余沫沫虚构独撰的,他怀疑这个故事的真实,怀疑是一个幻觉。我想李绍华的口供是一个圈套,警方难以从他嘴里得到真实。胖公安说两个女学生真真切切看到李光北打疯子,使出好大的力气,拳头扬起天高,虽被结巴司机挡了,没有打中疯子,疯子却被结巴司机撞飞了出去。她们坚信不是幻觉!
我被胖公安说糊涂了,是不是幻觉,也不敢下结论了,心虚胆怯了许多。但我从李绍华口供中得到了启迪,我既不点头,也不回答。我问李光北怎么说?胖公安说,李光北的供词像天方夜谭,像做梦说梦话。他说就算他去打疯子,结巴司机给挡了,你们也不知道我使出多大力气,结巴司机的力度有多大,何况我还没打。谁能作证我打了人,用了多大的力度,拿出证据来。如果发生了,我看是结巴司机故意将疯子飞下悬崖的。疯子的爷爷当过贫协组长,文革时雷家潭所有人都被他爷爷批斗过,调查一下他们两家有没有冤仇。
胖公安没有过多地描述李光北的傲慢与偏见,但看出胖公安对他的不满。
中午,李光北被关进了看守所。我和李绍华放了出来。
下午,李绍华坐高铁回家。临走前对我说,要我向余沫沫问好,祝他早日康复。我给他很多项目,一个都没落空,他应该赚了不少钱,应该感谢我。这次到吉西开会,我发现他变了,变得不理我了。昨天发生的事情,更让我恐惧和茫然。你们看见了疯子,我怎么看不见呢?幸好吉西公安火眼金睛,把我这个没看见疯子的人放了。李光北固执而偏见,人品不坏,有才华。这两年是他最痛苦、低迷之时,我很同情他。他患有抑郁症,这次我带他来,想让他打开心结,快乐几天,不料他遇上雾霾和疯子,闯下大祸。作为朋友,替我常去看看他、安慰他。你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我会极力鼎助……
我打断了李绍华的话,急速地问我患有抑郁症吗?当然有呀。抑郁症像雾霾一样疯狂,无孔不入,呈越来越严重趋势。李光北说吉西有雾霾没错,不过没有大城市那么严重。前天的雾霜与雾霾交织在一起,使人无法辨别,因此我只能说既有雾霜又有雾霾。由于霜与霾的搅绊,让你们看见了疯子,产生推疯子下崖之幻觉。在我眼里,什么事都没发生。如果你是疯子,在冰冷的天气里,去悬崖边喝酒吗?疯子是人也怕冷,有自我保护意识,只有抑郁症病患者想入非非,异想天开,使其丰富扩大化。
听完李绍华的话,我的心更乱了。案件真实地发生了,看到疯子掉下了悬崖,李绍华说没有看见,难道是我看花眼了?。我越想越复杂。一个人为什么要往复杂里钻?我原想大学是出科研成果的地方,是非常单纯的地方,然而不是,与行政部门一样复杂,尔虞阿诈,阳奉阴违。余沫沫所做的一切太张狂了,学术著作,他找人代写,还公开举行新闻发布会。大家想想,一年能出两部学术著作,谁能做到呢,只有余沫沫。谁能套取到教育部的科研经费,也只有余沫沫。我看着李绍华不满的神情,没有把余沫沫被纪委抓走的事告诉他,等他知道的时候,余沫沫已经关进了盗狱。
李绍华进高铁站检查行李时,有两个人冲了上来,迅速地押着他上了车,消失在茫茫的车流之中。我来不及细想,认为是黑道抢劫,不知所措地报了警。我站在高铁站门口,等了一个多小时,未见一辆警车来。回到家里,我告诉妻子,这次来参加研讨会的贵北大学教授、教育部特聘评委李绍华,在进高铁站检查行李时被人劫走了,我报了警,公安没来人,不知怎么回事?妻子说,李绍华与余沫沫关系密切,他们一起套国家笼子,骗取教育部科研经费。李绍华落马,也是迟早的事,看余沫沫能撑多久?
这天晚上,妻子炒了两个可口好菜,我没吃上两口就不想吃了。在放下碗的那一刻,学校党委李书记给我打来了电话,通知晚上九点去他办公室。寒风呼呼吹着,冬雨密密下着。这天是星期六,校园里没有多少人行走。我走到校党委办公楼下,往上望去,李书记的办公室没有灯光。我看看手表,眼下已是晚九点,李书记做事向来严肃严谨,不拖泥带水,非常守时,今晚怎么啦?他有事未能准时赶来,他一定会来的,一定会找我谈吉西大学人文学院院长的事。好事不在忙中。我耐心等着。半个小时过去,还不见李书记的到来,我心烦意乱地怀疑李书记给我打过电话没有。我拿出手机查看来电,没有李书记的电话。吃晚饭时的来电,是一个垃圾电话。我把垃圾电话当作李书记的电话,是不是幻觉?
我回到家,妻子问我李书记找你谈什么,我没有回答。妻子见我不高兴,说一定是李书记批评你们举报余沫沫。我点了点头,不告诉她李书记没有给我打电话,是自己的一个幻觉。妻子教训我太多,瞧不起我,骂我无能。为了我有能力,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与其他两个副院长举报了余沫沫,我这个第一副院长就可自然地当院长,不料李书记一直没来电话。但我不放弃,坚信李书记会来电话,我耐心地等待。
晚上十一点钟,李绍华给我打来电话,告诉我他已经平安到家,谢谢我的陪同与接待。最后他又叮嘱我去看望李光北,我答应承诺过几天就去看,并且去询问那个案件的进展情况。李绍华放下了电话,我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回神一想,下午两点李绍华硬是被人押走的一幕难道又是幻觉?他真真实实地被人抓回吉西了,没有走成,怎么又回到了数百公里之外的贵北大学呢?
不久,坊间传来消息,李绍华没有离开吉西。那天抓他的人是吉西纪委的,是教育部纪委督办的一个大案件。据说李绍华与余沫沫利用其名声,打着课题研究幌子,以某某大学某某教授名义,推荐报送了一百多个课题,套取教育部经费两千多万元。。
六
我坚信自己未患抑郁症,更不会患余沫沫所说的雾霾症。亲眼看到疯子掉下了悬崖,这不是幻觉。一天,两个女学生告诉我结巴司机因犯偷盗罪被判三年徒刑,在有关疯子被推下悬崖死亡的定论上,公安没有把他当凶手。我问两个女学生李光北? 她们告诉我李光北也被释放了,结论是那天疯子不在现场,没有发生疯子被推悬崖的事情,那只是一个幻景。我问她们清清楚楚地看到疯子被撞入悬崖,怎么没发生?两个女学生回答说,对呀,我们也觉得荒谬怪诞,想不到司法部门竟用这种方式结案。
今天我多管闲事去找城西分局胖公安,询问疯子那个案件。正在读大四的两个女学生一同陪我前往。她们叫来一辆黑色的士,开车的是一个姑娘。我眼睛一愣,认出了开车的姑娘是结巴司机妹妹雷雪花。面对这邂逅相遇,想起冬天租她哥哥的车,至今心有余悸。我立即弃车下来,赶忙呼叫两个女学生不坐这车,我不停地说着幽灵,简直就是幽灵!她俩被我蒙得一团糟,明晃晃的太阳底下,哪来幽灵?她俩下了车,随后雷雪花也下了车,很温柔地说我不是幽灵,想替我哥哥感谢你们,不是你们的证词得力,我哥哥不是仅判三年偷盗罪,生命都将难保。特别感谢李光北老师,在这个案件的调查中,他据理力争,承让我们都是抑郁症病患者,拼命强调那是一种幻觉,其实就根本没有发生,于是公安放弃了这个案件的调查。因当时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我找了你们没有找到,谁也想不到今天又以租车的方式相遇。我看这是缘份,我很想珍惜这个缘份。今天你们有时间的话,我代哥哥请你们吃个便饭。
雷雪花说的这段话,我觉得莫名其妙,丝毫感动不了我。这个案件的处理有些蹊跷,甚至极其草率。原本真实地发生过,为何没有发生呢?两个女大学生记得她拍了照,最后去了雷家潭,后来她哥哥开车追到了雷家潭,直到交警把她哥哥追踪带回悬崖处,她一直没有露脸,从不来学校找我们。我的证词和两个女学生一样,没有幻觉,只有真实,与李光北的供词截然相反,她说什么证词的力量,把我们搅得头昏脑胀。两个女学生欲另叫出租车,被雷雪花一把抓住,央求你们一定给个面子,替我哥谢谢你们,是你们救了他的命,你们是救命恩人。你们去哪里,我送你们去!
我们去城西公安分局找胖公安。我毫无避讳地回答她。
你们去做什么?她急促地问我。
我们不是抑郁症病患者,亲眼目睹疯子死亡的情景。去找胖公安作一个说明,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他们办案无能,找不到凶手与死者,还说我们是幻觉!
雷雪花的手紧紧地拉着两个女学生,用身子挡着我不让前行,不停地劝导我们,你们不能去,绝对不能去,不能去刺激公安,重新立案审查,我哥哥及李光北老师将会……
雷雪花没把话说完,一下昏倒过去。两个女学生拿起手机报了警,说是吉西大学门口一百米远处,一个出租车司机突发急病,昏迷在街中。不久,一辆标有110的警车来到我们面前。三个公安下得车来,往出租车内瞥了一眼,对我们上下左顾右盼了一阵,问怎么又是你们?
我从惊恐中回过神来。看到胖公安来到眼前,既恐惧又庆幸。我怀疑他的到来是不是幻觉,两个女学生说这不是幻觉,是他们三人。这时候,雷雪花醒了,面对胖公安,迅速地钻进了出租车。知道去年冬月哥哥撞疯子入崖起,打听到公安没有找到疯子下落,认定我们是一群抑郁症病患者,推断疯子那天不在现场,没有发生疯子被撞悬崖事件。但她从拍的照片看来,疯子是被哥哥撞下了悬崖,怎么说没发生?她想删掉这张照片,又怕公安卷土重来。于是她选择了躲。不料今天被公安逮个正着,想躲也来不及了。胖公安说,我们找你多时都没找着,今天是天意让我们遇上了,跟我们走一趟!
雷雪花一边开车一边问,案件不是结案了吗?坐在身边的公安没有回答,往后看着两个女学生,故找话题说你们还没走向社会,就被卷入这个虚实兼顾的案件。这不是公安要说的话,而是为创造机会多看几眼女大学生。两个大女学生长的不是难看也不是好看,脸蛋白嫩而饱满,胸脯高耸而诱人。身材纤瘦,眼神好动而倔强,一条丝绸围巾,在强烈阳光的照射下特别刺眼。
我们再次进到城西分局。胖公安是城西分局的刑侦队长,传闻他侦察水平高。他坐在我对面,说我们又见面了。他打开了卷宗,又一次地询问我,你那天到底看清疯子被撞下悬崖了么? 我问你们找到了疯子么? 他说还没找到。我们多次到雷家潭调查,雷家潭人都说他那天上山再也没有回去过,再也没看到他晃来晃去的影子。雷家潭人清楚的记得,早上霜雾大,路上都结了冰,田里泛起了银光,山上树木披上了银装。那天正逢镇上赶集,疯子的烟囱很早有了炊烟。那个中年男人的弟弟雷金生,与疯子不一样。他把自己锁在房里,关紧窗户,拉上窗帘,用厚厚的大棉被裹住自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他哥哥(那个中年人)催喊,金生——,金生——,人家疯子都晓得起床,你怎么像猪一样整天躺着?今天镇上逢赶集,你去么?金生没有回话,仍呼呼地睡着。他哥敲门,喊他起床吃早饭,一起上街去赶集。他哥敲了两遍,金生火了,一骨碌爬起来,抄上一把砍刀,朝疯子家奔去。
金生哥哥追到疯子屋下,见疯子早己关上大门,爬到了半山腰,便堵住金生不要追杀疯子,使劲把金生拉回了家。金生不去赶集,他哥也不去。哥知道每次提疯子金生就火冒三丈,扬言要把疯子杀了。金生哥哥担心他弟要杀疯子,这些天时刻守着他。那几天正是金生发病的时候,失去了理智,比疯子还疯。金生哥哥没有办法,只好将他锁在了房里。疯子出事那天,金生砸烂门锁逃了出去,上了悬崖,出现在疯子被撞下悬崖现场。去雷家潭调查时,他宣称对此事件负责,承认疯子是他推下悬崖的,与那帮眼镜客无关。他在看守所里关了两三天,病好了,他否认了口供,说自己当时正患病,所说的一切公安不能当依据。
听胖公安的叙述,我本已衰褪了的记忆,又被他拉回到那个早晨,力图重新掀开支离破碎的一幕。三个多月来,我为这不真实的幻觉所困,差点丧失了上进,不等李书记的电话了。那天我亲眼看到了疯子,看到了一片狼藉的啤酒瓶和白酒瓶、烟蒂及踩踏过的茅草,看到了抑郁症病患者金生的蓬乱头发,脏兮兮的脸庞和扑鼻而来的酸臭味道……
胖公安开口向结巴司机妹妹要手机,有人说疯子被推入悬崖时,你拍了照,把照片提供给我们。我知道这个供词是两个女学生当天提供的。听到胖公安要照片,两个女学生朝结巴司机妹妹看去,听她怎么回答。雷雪花早已预计公安向她索要照片,把早已想好的托词和盘托出,这是突发事件,来不及抢拍,哪来照片?
胖公安问,你没有照片,你看到疯子么?
她摇摇头说,我没看见,更没有看见推疯子的情景。
你不看见疯子,疯子怎么把你当恋人?谁说的?这都是一场幻觉。那天就没有发生过这件事。我哥哥把自己的车偷回来是实,被李光北推击是虚。要是疯子真被推下悬崖,应该找到尸体,可至今没有找到。依我看,疯子没死,可能去了远方。
两个女学生听结巴司机妹妹表白完,坚持不是幻觉,疯子真的死了,是你们公安没能力找着。她俩说得很坚决。明明看到结巴司机妹妹拍了照,她却不肯拿出照片,让一个疯子白白死去,表现出了强烈不满。
太阳的光芒越来越强烈,温度越来越高,真正的春天来了。雷雪花脱去了一件外套,两个女学生把围巾从脖子上解下挽在手上,而我感到的不是热,是一种莫名奇妙的冰冷。胖公安看看我们,往茶杯里加了水,蓦地记起什么,说我们到他家发现,疯子的家里没有一粒米一粒油,只有半袋食盐,锅里却炖着一只未吃完的鸡。他没有养鸡养鸭养猪,怎么出现鸡肉?我估摸十有八九是偷的。如果他去远方,怎么不吃完鸡肉再走?他一定还想回家再吃,结果他没有回来。从这点看来,他没有走远,要么醉死在什么地方,要么摔死在悬崖卷入溪潭的水草之中,没有被我们发现……
雷雪花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汗水从她的脑门纷纷淌下,急促地催着想离开。我看没有什么多事,也起身告辞。我们不想坐她的出租车,谢了她的好意。她开车走了,说一定要找到李光北,他是好人。她不留我们吃饭,不留我们坐车,我们理解她。我们今天来找胖公安,没有为她哥哥减轻罪恶,反而在一步一步地加重。但是她没有想过,疯子是人,不能白白死去,应该讨回公道。否则,我将带着遗憾和罪恶渐渐老去。
第二天,听到我在为疯子讨回公道,一个长得漂亮的女孩来吉西大学找到我,她自我介绍是石光顺的初恋女友,名叫雷杨梅。我热情地接待了她。她说那天她在悬崖旁边的树林里,亲眼目睹结巴司机与那个瘦高个子打伤左眼和右眼的打斗场景,并且都拍了照,石光顺是被瘦高个子打结巴司机打下悬崖的。我把照片发给你,请你传给胖公安。我为司法部门认定是幻觉而结案感到汗颜,也为你们为一个精神病遗传者当抑郁症感到痛惜。我们雷家潭由于阳光不足,雾气太重,很多人患有雾霾恐惧症你们不去调查,偏偏与一个疯子做了亲密接触,致人死亡。我问雷家潭有一个叫石头的人么? 她说没有。余沫沫明明说故事的主人叫石头,难道余沫沫说的这个故事是幻想而来的,与石光顺的身世纯属巧合?
半个月过去,几场春雨涨大水,把雷家潭那条小河搅得个底朝天。我们在等着公安寻找疯子的消息。下过暴雨的一天下午,胖公安给我打来电话说疯子的尸体在雷家潭拦河坝上找到了,被厚厚的蓝色水草所包裹。经鉴定,他就是死去三个多月的疯子。你的供词千真万确,不是李光北疯狂的幻觉。李光北与结巴司机的孰是孰非孰轻孰重眼下难以定夺,如何定罪,要看司法部门的智慧了,包括我们公安。
正当公安重新抓捕李光北时,死者疯子的大伯从新疆赶来,扑在侄儿身上,不说一句话,不流一滴泪,充满了愤怒和坚毅。安埋疯子那天,艳阳高照,天空清明,没有雾霾和雾霜,也没有雾霾和雾霜的争吵。因为春天来了,温度高了,一切都消失了。
一天上午,我终于接到了学校党委李书记的电话,要我到他办公室去。但愿这不是幻觉,不是疯狂的雾霾引发的抑郁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