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红
北蟒塬的历史和中华民族的文化史密不可分。北蟒塬是中国历史上十三朝的文化后院。毛主席在《沁园春.雪》里提到的帝王们,大部分在这里留下了光辉事迹。上下五千年的中华文明史,北蟒塬占了一多半。可以说,不懂北蟒塬的历史,就不懂中华文明史。历史上,有关十三朝的遗迹、陵冢、文物、古董、字画的故事、实物在北蟒塬上随处可见。这股文化遗风历经上下几千年,流传至今,就像一个文化酱缸,浸染出许多怪才来。
李破尘就是北蟒塬上人。李破尘从小就受周礼秦风熏陶,汉唐盛世浸染,喜爱书法,尤为擅长丹青,也没见他拜过师,也就是有这自己性子,拿了毛笔,铲了锅墨兑些水,在他家院子里他母亲扫的白净白净的黄土地上写写画画,他的父母,不但不阻止,反而去村里小学校,找老师要了一些粉笔,任他把院子地面画的花花绿绿。后来,他小学快毕业的时候,生产队要写标语、口号、又把字写到生产队的墙上,把画画到黑板报上。到了中学,更是无心学习,走火入魔般胡写胡画。那时候高考都取消了,中学一毕业,也就回塬上当了农民。
李破尘这农民当的跟孔圣人一样,那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庄稼种的跟陶渊明似得,“草盛豆苗稀”。锄地,那棵苗子大,他就锄掉那个,有人指出他不对,他说这是“打歪娃护乖娃”,这大苗子不锄掉,小苗子没有出头之日啊!一身粗布衣服,衣衫褴褛,像极了那金庸老先生笔下的洪七公,离老远一股酸腐味直冲人鼻子,撒(头)上头发虽长,却根根都颇有个性,立在头皮上,不肯屈服,就那么奓着,一些不听话的,还和别的弟兄们掐猫逗狗,搂搂抱抱,眉来眼去,纠缠不清,把撒上弄得像撒了一把麦秸,村里人背地里给他起了个外号,叫他“雀窝”。虽说庄稼种的不行,可他有自己的一方天地,字画,他可是从来没有放下过。只是他的性格,却是和周围的人渐行渐远了。
他把自己关在那间密不透风的黑房子里,有时候几天不见出来,吃喝拉撒睡都在里面解决,人们也不知道他在里面干啥。偶尔出来透个风,满脸胡子,好多天没有洗的脸,一副邋遢鬼的形象,说话神神道道的,村里人就传说他是个疯子。虽说他务庄稼不行,性格又乖戾,可他的字画,却精进不少。
他的国画,题材清新,立意奇特,妙不可言,充满了禅意。他的每幅画都有深刻寓意,而他又不点破,任由索画人自己猜想。李破尘为人不拘小节而又清高脱俗,眼高于顶,一般人是不屑打交道的。合他性子,你哪怕是要饭的乞丐,亦随机作画,随便送人,分文不取,你若不要,他还要强送与你;若和你脾气不投,一言不合,或自己抬脚就走,把你晾在一边,或赶人出门,一点情面不留,管你难看好看。看谁不顺眼,身份再高,掏钱再多,也无画可送。你若强要,他就装疯卖傻。谁知这样一来,名声反倒越大,北蟒塬上的人们,都以能有一幅李破尘的丹青为荣,特别是一些比较风雅的领导干部,对李破尘的字画,尤为钟爱。
乱世藏黄金,盛世藏字画。这几年生活水平高了,人们吃穿不愁,精神上的追求就多了起来,收藏奇花异石、字画古董的人越来越多了。特别是字画,这几年更是超过了古董和奇花异石成为了人们人情往来的首选。书画界的名人和他们的作品也都水涨船高,身价百倍。
可是名人字画里的赝品也越来越多,而且制假水平也越来越高,使人真假难辨。人们办事送礼时一不小心就可能拿的是赝品,一旦被识破,不但事办不成,还要丢人出洋相。于是又兴起了找在世的名人亲自创作,旁边照相机、摄像机伺候的局面,送人的时候连照片、视频一起送。这也是为什么古代字画价值没有今人的字画价格高的原因。
裴迢科最近头疼的要命。裴迢科是这个小村子的负责人。村子太小了,在北蟒塬上的一条沟道里。这个村子村难进,路难走,出村就是乱葬坟,沟坎上面到处长满了酸枣。走路时一不小心,带倒钩的枣刺就扎了沟蛋子,刺了脚腕子。特别是下白雨的时候,全村人提心吊胆,生怕那土崖垮了下来。水电在这里都是个问题。周边的几个小村子,和它一样,也都在一些七楞暴窍的地方,村民生产生活极不方便。这不,乡上新来的乡长喻藁建为了改善一下这几个村的群众生产生活条件,经过了几个不眠之夜的苦思冥想,想出一条妙计,就是把几个小村合了,搬迁到一个平整的地方来,来他个五通:水通电通路通网通思想通,让大家没有后顾之忧,一门心思发家致富。想法成熟后,喻藁建高兴的手舞足蹈,不禁为自己喝起彩来,他决定,立即付诸行动。
喻藁建一大早就开了个班子会,会上决定把几个村子合起来,领导班子合成一个,这样既提高了工作效率,也减轻了群众负担,更重要的是,让群众没有了后顾之忧,可以一门心思发家致富奔小康。这事弄好了,这可是不小的政绩呢。会还没有散,就有人把消息用手机短信传了出来。不过,听到消息后,几个村子的头头们心都乱了。特别是裴迢科,他们村和人家其他几个村相比,无论在那个方面,都不占优势啊!
在几个村的领导中产生一个总领导,工资给的高一点,其余几个改成副职,工资降一点,这就体现了能上能下的优良传统嘛!其实这几个村的头头也都不缺钱,也不在乎那几个工资,不过,本来都是村里的老大,几个村子合了以后当个副职,心里肯定是不倭也,“宁为鸡头,不为牛后”么!所以大家都憋了劲,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别看见了面称兄道弟很亲热,其实心里恨不得把对方掐死,竞争很激烈啊。
昨天裴迢科去了一趟乡政府,去见乡长喻藁建。喻藁建热情的跟他打招呼,给他倒了茶,说道:“我虽然刚来这里,却也早就知道你的大名,你把一个沟恰恰酸枣窝窝的小村子人心能拢住,真是不易呢。”亲热的拉着他的手,给他拉过凳子,让他坐下拉话,他给喻藁建准备了一点礼物和红包,可是喻藁建乡长看起来很廉洁的,死活不收他的东西,还告诉他,我知道你是为啥来的,我很了解你,你的工作做的很好,能力很强,在我这里是得到肯定了的,你好好干,不要多想,我首先考虑的就是你。哦,对了,你们村里不是出了个名人吗?好像叫什么李破尘,嗯,对,奏是李破尘,他是自学成才的吧,连个师傅都没拜?他的字画挺不错啊,影响很大啊,反响很好啊,听说好像还和你是个拉扯亲戚… …,你和他关系怎么样啊?能随便看着要一幅画谝个闲传吗?哈的好的都行。对了,你嫑要人家的精品,值钱的不敢要,不要钱的可以拿上一幅耍一哈。算了,和你说着玩呢。不要了,哈哈哈… 嘿嘿嘿。走吧走吧,你赶紧忙去吧,村里的事靠你呢,你的事我考虑着呢。临走的时候,喻藁建让他把礼物和红包带走,又取出一瓶自己都舍不得喝的,北蟒塬上流传了千年的陈氏养生酒,硬塞到他的手里,说是你在村上和群众打交道不容易,给你壮一哈胆,补一哈精气神,工作上的事情,还要靠你多出力呢。
裴迢科家和李破尘家是干亲,那是上一代人的事。裴迢科他爸是个倩蛋蛋(独子),大人得他的晚,怕他有个闪失,就按北蟒塬上的规矩,找了个多子而家贫的人,让他拜个干大。李破尘他爸,就是裴迢科他爸的干大。按辈分,裴迢科也要把李破尘叫一声“大”呢。
李破尘的脾气,像雾像雨又像风,捉摸不定,不高兴时六亲不认,高兴时要鞋连袜子都一起给。向他索画你还不能点题材,只能由他发挥,有时正在作画,不知哪根筋短路了,画笔一摔,躺在床上睡3天,任谁叫都装死狗不起来。有一次,北蟒塬上的古董名人刘好古,领了城里某大医院一个叫章君羊的董事长,来李破尘家求画。刘好古说这章董事长是个雅人,最爱字画,这次是慕名而来。他答应的倒是很痛快,事情做的也很实在,就见他立即铺开宣纸,摆出文房四宝,古色古香的砚台,从抽屉里取了块玄霜松烟,作一个要画画的势,可谁成想他却不庄重,扔下笔,当着那章君羊和刘好古等人的面,解开裤带,往砚台里撒了一点尿,弄的那女随从侧目他望;又抓住章君羊带来的女随从的手,——他那摸过牛的手,也不洗一下,就那样把女人的手抓在他手里,左看右看,摸来摸去,冷不防张嘴咬破女随从手指,往砚台里又挤了几滴血,和在一起,把那块玄霜松烟递给章君羊,让他就着尿研墨,嘴里还阴阳怪气的哼着不知名的调调:“有阴奏有阳啊,阴阳不全出妖狼啊,……,有阳奏有阴啊,阴阳不和是龟孙啊;……,阴啊,阳啊,这奏(就)齐全了……,银钱是个宝啊,没钱日子过不好啊,有钱没有德啊,全家是乌龟啊,……爷爷画张画啊,整俩银子花啊,要是花不完啊,养俩绿乌龟啊,……,外面领着女秘书啊,家里有个老母猪啊,……,踩着朋友往上爬啊,全家都是疥咕蛙(癞蛤蟆)啊,……,拿人古画不想还啊,他的全家都死完啊,……”,章君羊听得面红耳赤,觉得这家伙咋好像在骂自己,自己讹了一个高辈两幅古画的事,他李破尘咋知道的?还唱着小调揭调(揭短并隐晦的辱骂、调戏)自己?本想发作,扭头就走,奈何刘好古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吭声。没办法,在这北蟒塬上,这刘好古就像他先人一样的存在,丫的是个闲人,脚踩黑白两道,惹不起啊,还得当爷一样敬着。他只得压下心头怒火,强自忍着,一声不响,像个粮食粧子一样杵在那里机械的研着墨。待章君羊把墨研的差不多了,李破尘又拿出几个脏兮兮的小碟子,配了其他颜料,画笔抡的飞快,轻车熟路的画了一幅古代仕女图。这画出的古代美女倒是闭花羞月,沉鱼落雁,千娇百媚,风韵十足,美中不足的是整幅画透出淡淡一股尿骚味来,直往人鼻子里钻,叫人心里难受。章君羊心里不沃吔(舒服)却又没法说,只得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李破尘做了润笔,悻悻的拿了那幅画,告辞了。章君羊回去后,心中带气,就随意把画往办公室角落一扔,过后竟然忘记了。忽然一天,章君羊的女秘书,也就是那天的那个女随从惊奇的喊他看画,他这才想起这幅画,由于心里不痛快,也就没有当回事。就听女秘书惊奇的喊道:“董事长,快看!这是一副奇画!”他才慢腾腾的过去看。原来女秘书把几幅字画拿去装裱时偶然发现,这幅画裱好后会变化,她认人。面前是个瘦弱男子时,她紧锁黛眉;面前是个英俊少年时,她含情脉脉;面前是个壮实莽夫时,她骚媚入骨;面前是个贩夫走卒时,她鄙夷不屑;面前是个美女时,她满面嫉妒。章君羊仔细看这幅画的时候,发现那幅画上的仕女,也在看他,最不可思议的是,她的做派,竟然是一副高高在上的贵妇俯看面首般的蔑视表情!妈的,这幅画是活的!至此,章君羊才知小看了李破尘,赶紧把那幅画当作至宝,收拾了起来,和赖着不还的那两幅画放在一个保险柜里,只有来了贵客,才拿了出来,和那两幅画摆在一起,装出一副雅士模样,对比着欣赏。此事从那女秘书口里传出,成为北蟒塬上一大奇事,李破尘从此声名大噪。
这一次,裴迢科知道李破尘的画喻藁建是要定了,拿不去,那事就别想。他知道李破尘的脾气,心里也没有底,但是又不得不答应,只好硬着头皮给喻藁建应承下来了。
裴迢科拿了喻藁建给的那瓶陈氏养生酒,带着一台从他老伙计刘途扶那里借来的,能录像的数码照相机,装了一张专门在县里电脑城买来的傻蛋(SD)卡,忐忑不安的来到李破尘家。大门闭着,门口的土墙上,用麦秸泥抹的平平的,上面画了一头链子磞的紧紧的凶猛藏獒,远远望去,还以为是个真的,把人吓了一跳。裴迢科知道内情,所以并不害怕,他看大门没有锁,就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走过乱七八糟的院子,来到李破尘的“画室”。推门进去,就见李破尘蓬乱着头发,胡子拉碴,光着上身,下身穿了一条宽大的粗布半衿裤,皮包骨头的小身板,肋骨突出,清晰可见。他闭眼躺在躺椅上,却又不好好躺着,一条腿耷拉在地上,另一条腿架在画案上,双腿就那么pia开,姿势极为不雅。他嘴里吹着泡泡,打着响亮的呼噜,睡得跟死猪一样。裴迢科不敢叫醒他,只得把那瓶养生酒放到画案上,在那等着。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李破尘终于醒了,张口掰眼,懒洋洋的从躺椅上站起来,出了个掌,伸了个懒腰,嘴里怪叫了一声,抬头见裴迢科在屋里,愣了一下,问:“你几时来了?”
裴迢科叫了一声“大”,也不隐瞒,把几个村子要合并的事学说了一遍,说明来意,并说了一句大公无私的话:“拿不到你的画,那个位子就落到旁的村了。”李破尘不接他的话,看了看画案角角撂着的陈氏养生酒,端详了一阵,问道:“你拿的?这酒不好弄啊!”顺手拿起,打开,嘴对着瓶口抿了一口,说道:“拿啥酒呢,叫你受难肠呢!这事该支持,大融忽(融忽:现在)奏给你画!”也不乏了,拿起宣纸,摆砚倒墨提笔,不避裴迢科,也不嫌他照相录像,传说中的撒尿咬手指一概没有,立即行动,干脆利落。
李破尘运笔如风,泼墨若水,天马行空的画了起来。不一会,就已经画成。果然是名家,出手不凡。但见宣纸右上方,一枝老榆,铁干虬枝,却也生机勃发,枝繁叶茂。浓荫下方树叶上,两只华美的蝴蝶正在榆叶间迎风飞舞,双翅闪亮夺目,动感十足。最俏皮的是在这枝榆树的顶端,树叶浓密处,一个鸟窝,半遮半掩,稍微倾斜,里面两只鸟蛋,依稀可见,清风徐来,似要掉出窝外,叫人担心。画的右下方,几乎就在纸边,寥寥几笔,土墙老门,依稀可见。画的左边下方,土墙根处,一丛新竹,斜倚土墙,迎风摇曳,竹影婆娑,清雅脱俗,令人陶醉。翠竹旁,汉光武刘秀册封的关中树王——一棵椿树玉面长身,叶肥枝壮,冠如华盖,傲然而立。美哉!壮哉!裴迢科看的眼都直了。
就见李破尘取出印章盖了,又拿起毛笔,在左上角空白处写到:“不羡鸳鸯不羡仙,丹青轮回红尘间,满园春色关不住”住笔不写了,点了一串墨点点,收笔。裴迢科不解,对李破尘道:“大,诗没有写全。”李破尘告诉他,第四句就是这幅画的魂魄所在,不能写,“一千个人看哈姆雷特,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哦,洋玩意你不懂,给你说句唐诗吧,“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这下懂了吧?让看画的人自己悟,他说是啥就是啥。对了,你嫑问了,说了你也不懂,反正是表扬的意思,这首诗写全了就白了,白了就不值钱了,这就叫意境,也是我的规矩。
待画晾干了,就见李破尘把闲章“戏红尘”和名章“北蟒塬李破尘”盖全了,又把画翻转过来,取了一个牙签,蘸了墨汁,在画的背面四个角角歘弄了一阵。然后郑重交给裴迢科:“你相也照了,大也做了记号,谁也做不了假,没嘛达,你拿走,赶紧办事去。”裴迢科要给一点钱表示一下,李破尘坚决不收。
裴迢科拿到画后故意等了几天,估计那个事快要拍板了,这才慢悠悠的去找喻藁建。他向喻藁建说他怎么怎么费尽艰难李破尘才同意作画,那瓶酒他也不敢喝,已经孝敬给李破尘了,并告诉喻藁建为什么题诗只有三句,这叫禅意,是祝福领导的意思等等,表了一阵功。他郑重的拿出那幅画,和照相机内存卡一起交给喻藁建,并告诉喻藁建李破尘也做了记号,绝对不会有假。喻藁建看了这幅画,认为立意奇特,这个意境也就是李破尘能想到,是一个新的高度,旁人是不可能的。喻藁建于是郑重其事地对裴迢科说:“和你开个玩笑,你竟然这么上心,那么交给你的工作,你一定会用尽全力的!这样的同志,没有理由不重用!你回去吧。”合并后那个大村领导的事就算定下来了。
三天后,乡政府开会,宣布合并后的大村班子的人选,裴迢科穿了专门到县城品牌专卖店花了几千块买的“七匹狗”牌西装,挺直了腰杆,精神抖擞,满脸堆着笑,人五人六的坐在会场,等待着好消息。“张三,某某村总负责人,李四,某某村第一副职,王麻子,某某村第二副职… …”直到宣布完了,也没有提到裴迢科,也就是说,合并后的大村,没有裴迢科的事了。
裴迢科呆了,傻了,愤怒了,人丢大了。散会后,裴迢科去找喻藁建论理。来到喻藁建办公室,刚一进门,就见喻藁建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嘴撅的能栓头大叫驴,也没有让他坐,瞪了他一眼,恶狠狠的问道:“你还有脸来见我?”不等他反应过来,一拍桌子,怒道:“我看你是诚心坏我的事!”把个裴迢科弄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原来,喻藁建虽然掌管着村干部的进步,可是他的进步却是由不了他,他上面还有领导呢。他也为自己的下一步做打算呢。为了和领导搞好关系一下,喻藁建有事没事就往领导家里跑。这次调到新的岗位,发现李破尘这个北蟒塬名人竟然在自己的辖区,就想起了有一次他听领导说过李破尘这个人,说他是北蟒塬上的“土”梵高,言下之意对这个人的艺术造诣还挺欣赏的。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喻藁建就把领导的话暗暗记在心里,这次有了机会,他怎能放过?他也知道李老汉的字画难求,所以才想出这个法子,逼得裴迢科自己把画送了过来,自己既不伤面子,又不露痕迹,再送他一瓶养生酒,没有白拿他的,廉洁关也过了,真是㞎屎逮虱,一举两得啊。喻藁建不禁为自己的智力拍案叫绝。打发走裴迢科,喻藁建一刻不停,就和领导联系了一下,马不停蹄的到领导家去了。领导真心实意关心他,亲自给他倒了水,让他坐下,亲切的问他到一个新地方工作适应不,叮嘱他要真心实意为群众服务,要搞好和同志们的关系,要爱护各村的村干部,积极帮助他们工作,帮助他们解决实际困难,等等不一而足。和领导聊了一阵,他取出那幅画,说是李破尘的作品,请领导欣赏一下,领导倒是很随和,就让他打开一起看,称赞李破尘是北蟒塬上不可多得的人才,说和几年前在一个展览上看到的李破尘作品相比,精进不少。并告诉他,不要光看李破尘放荡不羁的缺点,更要看到他的真性情的一面,现在这么率真的人已经不多了。领导对他说,在不违反原则的情况下支持一下李破尘的创作,也算是支持我们五千年的传统文化。他告辞时候,要把那幅画留下,这时候领导坚持原则的一面显露了出来,沉下脸,坚决不收,告诉他,自己看一眼足够了,已经留在脑海里了,这就够了。看领导态度坚决,他也不敢硬把画留下,就这样心里忐忑不安的带着画往回走。
喻藁建一路上低着个头,垂头丧气,看啥都不顺眼,遇见路上有个石子都要踢出老远。他心神不定胡思乱想,忽然眼前一亮:刚才好像领导夫人无意中说起,领导的丈母娘得了痔疮在医院住院!那个医院的董事长章君羊不就是自己伙计刘好古的朋友么?虽然自己没有见过,刘好古可是把他整天在嘴上吊着呢!对了,就把这幅画送给那个章君羊,让他把领导的丈母娘照顾好!他知道章君羊也是个老舔(老舔:北蟒塬俗语,即舔钩子),爱在外面胡拉扯,听说和领导也认识,不愁这话传不到领导耳朵里去!领导对自己那么好,领导的丈母娘就是咱的丈母娘!对,领导的丈母娘奏是咱的丈母娘!这幅画,管他领导收不收,反正为他丈母娘的事用了!这是我的一片心意!想到这,喻藁建不良情绪一扫而光,撒又扬了起来,心里美滋滋的。他给刘好古打了个电话,让他待在医院门口等着,带自己去找章君羊。
喻藁建来到医院,刘好古领着他到行政楼三楼章君羊的办公室。到底是土豪,章君羊的办公室很大,装修的富丽堂皇,里面还专门配备了几个女秘书,打扮的花枝招展,配上那迷离的灯光,就像歌厅里的……,他们进去的时候,里面不光是章君羊,他的保卫科长“东北猫”带了一个人在看章君羊的那幅“活着的画”。原来这个人,却是李破尘的一个朋友,和李破尘是同道中人,对李破尘甚是崇拜,对他的画颇有研究,阴差阳错之下,在一个饭局上认识了“东北猫”,醉酒中吹嘘了一通李破尘,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东北猫”知道章君羊手里有一幅李破尘的画,就有意接近这个人,混熟了让他去给章君羊讲解李破尘画作精妙之处,好为自己捞点好处。这不,无巧不成书,刚好喻藁建来了,手上还拿了李破尘一幅新作,这就更加勾起了大家的兴趣,刚好,那幅画也给章君羊讲的差不多了,就把那幅画和章君羊讹他姑夫爷的那两幅古画一起收拾了,放进保险柜。章君羊招呼喻藁建落座,喻藁建就把来这的目的讲了一下,拜托他照顾一下领导的丈母娘。章君羊表态这个领导他也算认识,老刘今天领你乡长大人来说这个事,那更是要办好,这医院就是我老章的自留地、菜园子,我想怎么着奏怎么着,你放心,一定把领导他丈母娘照顾好。双方客套了一番,喻藁建就把那幅画取出来放在桌子上摊开,几个人围着这幅画,脑袋凑在一起,目不错珠的看了起来。“东北猫”领来的那老几,更是细法,仅仅一愣神的功夫,那人脱口而出:“错不了,奏是那老不死的画的!”
刘好古在过来以前,就已经给章君羊打电话说了喻藁建来找他的目的,而章君羊手里已经有了一幅李破尘的作品,知道玄妙所在,所以一听那“砖家”一说是真品,不由露出一脸的贪婪,眼里一片星星,心都快跳出肚子了。
那人就低下头,把脸都快贴到画上了,就像注射了阿托品一样,心跳加快,心脏就像拳击手打沙袋一样,敲击着胸腔;脸上是兴奋的潮红,嘴里激动地嘟嘟囔囔着“真的真的”,又念念有词,不知道说的啥,大家也都一起兴奋的恍恍惚惚。虽然知道这幅画已经是章君羊的了,可他看着这幅画,眼神迷离,大有一幅把它吃到肚子的架势,却把大家都惹笑了。
待到大家都平静下来,喻藁建告诉大家,他还带有一个傻蛋(SD)卡,里面是李破尘作画的全过程照片和视频。说着,他把那张卡恭敬地递给章君羊。事情总算办完了,喻藁建向章君羊说了声麻烦了,又向大家道了声打扰,就告辞了。刚走出门外,又想起了裴迢科告诉他李破尘在画的背面四角做记号的事,就又停步,把这事给章君羊他们几个简单交代了一下,就走了。
离开医院,喻藁建急匆匆的向乡政府赶去,今天晚上他带班。刚走进办公室,手机响了,一看是领导的号码,赶紧接了。谁知电话刚一接通,平时温文尔雅的领导,劈头盖脸一顿臭骂。领导怒冲冲的问他跑到医院干啥去了?我不过就是坚持原则,不收你的礼么,你还跑到医院报复我去了?我家人住个医院都住不安宁!谁给你的胆子?把喻藁建骂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想领导这是咋咧,我这拍马咋拍到驴蹄子上了?
原来,喻藁建走了以后,大家又把那幅画细细品味了一番,首先就肯定了这幅画是真的,又细细玩赏了一番,反复吟诵了一阵那三句诗,都议论那首诗怎么写了三句,后面是省略号,就觉得不符合常规,李破尘那伙计对李破尘很了解,感觉里面有腻闷(猫腻),心里暗自思量,觉得依李破尘狂放不羁的性格,可能不是什么好话,又听说后面做了记号,心说这是那家伙打哑谜呢,也就不看内存卡里的照片和视频,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个放大镜来,把那画翻过来,用放大镜对着那四个角角,仔细看了一会,哦,原来如此,不禁哑然失笑。看到他笑,章君羊,“东北猫”就问他笑啥呢?那人笑而不答,在章君羊笔筒里取出一支圆珠笔,撕了一张稿纸,写了四局“诗”,递给章君羊,章君羊仔细一看,却是……。再看那幅画:一个风中摇曳、险到极点的鸟窝、高耸的椿树,一丛竹子,不就是“一窝蠢猪”吗?
章君羊看到这几句 “诗”,想到自己也是这“一窝蠢猪”中的一员,心想你喻藁建太不厚道,就给喻藁建他领导打了个电话,说你丈母娘在我这住院,我已经打了招呼让照顾好,你为啥还要让喻藁建来侮辱我?气咻咻的说了一大堆的老鼠儿子话。目的就是让领导收拾喻藁建。
原来,这玩世不恭的李破尘,“青山依旧在,毛病永不改”,到底还是没忍住,在那幅画的背面四角,布下了哑谜,分别用张旭体、怀素体、黄庭坚体、毛体狂草书法,笔走龙蛇,挤眉弄眼,扮鬼脸般的用牙签写了用高倍放大镜才能看清的四句所谓的“诗”:
不羡鸳鸯不羡仙,
丹青轮回红尘间,
满园春色关不住,
一窝蠢猪来拜山。
原来李破尘给这幅画弄了个暗题目,就叫“一窝蠢猪”,把求画的,送画的,藏画的等等,都调侃了一遍。
你说喻藁建,知道真相后,能不狠狠收拾那个倒霉的裴迢科吗?
2008年6月,北蟒塬上某乡政府工作一伙计,数载不见,偶遇之,闲聊通宵,得之。芒种,躲避劳动,为撒懒找由头,提笔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