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柏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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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My公司出台了一项土政策，在职职工年龄在四十五岁以上的（包括四十五岁），无论男女全部下岗，一刀切。柳雪影今年正好四十五岁，毫无疑问，她也没有了工作。柳雪影哀叹她们这一代的命运怎么这么不好：三年自然灾害赶上了；十年浩劫动乱赶上了；上山下乡赶上了；住房改革赶上了，独生子女户赶上了；孩子自费上大学不包分配赶上了；住房改革赶上了；下岗失业的命运也无情地落在了自己头上。失去工作的沮丧和苦恼使她变得性情易怒，没事找事。看到屋内地面脏了就大声嚷嚷逮住丈夫出气：“你看不见地脏了，该拖了！眼瞎了！就知道看电视。”看见碗没刷，她掂起碗就摔在地上，摔个粉碎；看见鞋没放整齐，她就一脚踢得找不到影，骂道：“连个破鞋都放不好！”丈夫体贴她可能是到了更年期，但更主要的是因为下岗的缘故，就对她说：“你怎么不去家政服务中心问问，看有你干的活没有？”
一天下午外出逛街时，柳雪影无意看到一家“家政服务中心”，就径直走了进去，问一位正在办公的女经理：“老板，有适合我干的活没有？”
女经理抬头端详她一番：一米六的个头，虽相貌平凡却也五官端正，身材匀称利索。一看便知道这是个手头麻利的人。女经理爽快地说：“现在就有一份工作，钟点工，你做不做？”
“什么钟点工？”柳雪影问。
“就是按钟点计算工资的工作。”
“什么工作？”柳雪影迫不及待地问。
“有一位硕士研究生刚到一家大公司，租了一套新房子，需要打扫卫生，擦玻璃门窗。我看你挺利索的，如果你愿意，我这就和他联系。”女经理见柳雪影点头同意，连忙拿起话筒拨通电话：“喂，李先生吗？你要我找的合适人选有了，是现在过去，还是……哦，你一会儿就过来领她……好，一会见。”
柳雪影在登记薄上登记完毕，女经理说：“我看你是个爽快人，我这个人也爽快。一个钟头十块钱。”过了一会儿，李先生来到中介所，一见柳雪影就露出满意的笑容说：“王经理就是办事迅速。多谢了。”
柳雪影拿出五拾元手续费交给她；“这是中介手续费。谢谢啊。”这五十元中介费是家政中介保证在一个月内给柳雪影提供临时钟点工作的服务费。
柳雪影跟着李先生走着说着：“我儿子比你小两岁，明年也要毕业了。”
“你儿子也是大学生？”李先生很高兴地说；“在哪所大学？”
“在哈尔滨……”
“全国重点大学。这所大学知名度很高，你儿子很有出息嘛！”
“供个大学生不容易啊，我又下岗了。光靠他爸的工资很拮据。我再不找点活干，这大学生真的供养不起啊！……哎！”柳雪影伤心地说。
“他爸是干啥工作的？”
“他爸——说起来是在铁路上工作，厂里人多活少，自负盈亏，能保住基本工资就不错了，甭说奖金了！靠他爸一月六七百块钱，每月寄生活费就得伍佰……”柳雪影说起话来就滔滔不绝：“俺前些时也下岗了，一个月二百多块钱生活费。有些单位连生活费也付不起啊。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知足者常乐，保持心态平衡，多活几年吧。”
“就是，知足者常乐。农村有些孩子上大学根本拿不出钱来，全靠国家贷款。我考上大学时，靠乡政府和村里集资帮忙，不然，考上大学也交不起学费。”李先生说道。
“你还挺争气的。还是个硕士研究生！”柳雪影夸奖道：“我那儿子明年也想考研。最近又要钱买辅导材料哩。去年刚给他买了电脑。花了六千多。借了一屁股债……这孩子就知道要钱，根本不知道家里的钱来之不易……”
“将来就好了。等你儿子考上研就大有出息了。”
“是啊，这叫智力投资！”
“为了儿子，我啥罪都能受。”
不知不觉，二人走进一幢新楼栋，上了三层。李先生打开房门，指着门后的洗脸盆和毛巾说：“你打扫房间吧。我擦玻璃。”本来擦玻璃的活儿李先生也想找人干的，得知这位阿姨也是大学生的母亲，便从心眼里产生了对柳雪影的尊重，母亲为了自己的儿子上大学，宁愿去做钟点工，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两个多小时过去了，房间清扫完毕。李先生很感动地说：“柳阿姨真是好母亲。谢谢你为我打扫房间。”并掏出三十元钱交给她。
“你怎么给我三十元？还不到三个小时啊？”
“超过两小时就应该付三个小时的钱。”
李先生说：“我也是从大学生过来的，你就当是你儿子也参加工作了。”
“孩子，你也不容易的，刚参加工作。”柳雪影从兜里掏出五元零钱递给他说：“一是一，二是二，这钱我不能多收。”
李先生无奈，只好收下柳雪影找回的零钱。天色暗了下来，街灯亮了。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忽闪忽闪地向柳雪影眨眼。她心想：今天出来找工作运气不错，不满三个小时就挣了二十五元钱。下岗至今已经五个月了，从没有今天这么开心，这么充实。以后她还要继续找活干。自己也有两只手，不能在家吃闲饭。不能让丈夫养活我……想着想着，已经到了家属区。
丈夫柏林春下班后回到家，屋里没有人，走进厨房一看，饭也没有做，妻子这么晚还没回来，心里不免嘀咕着：整天不干活儿，就知道外出逛商场，连饭也不做。上了一天班挺累的，他索性躺在床上，不一会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突然，门吱扭一声开了，柏林春惊醒了，一骨碌爬坐起来，发怒道：“上哪儿去了？还知道回家？”
“告诉你个好消息！”柳雪影兴高采烈地说；“我做钟点工了。不满仨小时挣了二十五块钱哩。”
“做钟点工了！挣了二十五块钱？”看着妻子下岗后从来没有过的笑脸，柏林春的脸一下子由阴转晴，他惊喜地说；“有钟点工做了，怪不得哩，人逢喜事精神爽，你——歇着吧，我去做饭，我去做饭！
这天晚上，柳雪影一夜辗转转反侧：我能找到活干，我还能挣到钱，生活还是不成问题的。
二
一星期过去了。柳雪影做了两个钟头的钟点工的小插曲慢慢云消雾散。柳雪影依然是早上起床在家属区楼院和一群中年妇女们练过健美操后，买点儿豆浆油条，吃罢早点就坐在家里看报纸看电视。生活依然是重复单调无味。正在这时，电话铃响了，她连忙拿起话筒说：“你好，你是谁？中介所……”
原来中介所的女经理没有忘记柳雪影来找工作的事情，有一家需要家政服务，月薪三百元，管吃不管住，女经理问她愿意不愿意干。柳雪影毫不犹豫一口答应了。第二天，柳雪影准时来带到中介所女经理指定的地址，敲开了这家主人的门：“这是黄耀灿老师的家吗？”
一位细高个子戴着高度近视镜大约六十多岁的老先生打开防盗门说：“我就是，请进。”
“我叫柳雪影，是家政服务中心王经理介绍来的，请黄老师多多关照。”
黄老师表示热烈欢迎，请柳雪影进屋后，连忙请夫人程瑞萍出来相见。黄夫人体弱多病，左眼已经看不见，行动不太方便。柳雪影眼明手快急忙上前搀扶起她。黄老师说：“以后，夫人的饮食起居就全交给你了。除了做饭洗衣打扫卫生以外，还要接送两个小孙子上学。”一阵寒暄以后，由于离休后的黄老师在一家外资企业做顾问工作，临走时嘱咐说：“房间卫生打扫后，每个玻璃窗户要擦亮。”
做家政服务，无非就是像个保姆仆人一样伺候人，没有什么不好做的。柳雪影望着足有一百五十平米的宽敞明亮高雅洁净的房间，不禁望而生畏。她开始小心翼翼地拖地板，擦桌子椅子，清除厨房灶台的油渍污垢，正干着，听见黄夫人在卧室叫她：“小柳，扶我去卫生间。”柳雪影急忙放下手中活计匆忙过去，搀扶黄夫人进了卫生间，帮她解腰带，提裤……
整整干了两个小时，黄夫人在她的房间又喊：“小柳，准备做中午饭吧，做好饭还要接两个孩子放学呢。”
柳雪影好长时间没有这么连续忙碌干活了，突然觉得头昏眼花，而且是眼冒金花，汗水已经湿透了她的衣衫。正是八月伏天，她又累又渴，就直接倒了开水喝了起来，并用手抹去额头上的汗珠。
黄夫人看到柳雪影大汗淋漓的样子说：“小柳，悠着点儿，不要慌，今天打扫不完明天接着干。今天到此为止，做中午饭吧。”柳雪影感到这家主人还挺不错的，知道别人辛苦，能体谅人，不由地对黄夫人产生了一种好感。
“中午做啥饭？程大姐？”柳雪影问。
“蒸米饭吧。各种各样的菜买的都有，炒七八个菜，淡一些，少放盐，上年纪的人口味淡。”黄夫人告诉她放大米的地方后又说：“七八口人吃饭，你看着办吧。”
柳雪影做饭炒菜的手艺还行。她干活儿性子急手头快，菜在她手中一会儿就择好洗净，刀工也利索。半个钟头八个菜就做好了，电饭锅里的米饭也熟了。十一点二十分，黄耀灿回到家中说：“小柳，我领你去接孩子。我特意提前请假回来就是让你先熟悉一下，想让你先认识认识孩子，熟悉熟悉学校和路程。”
十二点三十分，黄老师的大儿子，大媳妇，大女儿，二女儿和两个小孙孙陆陆续续回到家中。香喷喷的菜肴已端放在桌上。柳雪影搀扶黄夫人出来就坐。全家人热热闹闹在一起就餐。饭后，全家人一致夸奖柳雪影做的饭菜好吃，可口有味道。从半天时间的言谈接触中，柳雪影了解到黄耀灿是某局一位老会计师，离休干部。离休后被一外资企业邀请继续聘用。大儿子三十三岁已婚，有一男孩不满八岁，上小学三年级，叫明明；大女儿三十岁，离异，有一男孩叫聪聪，五岁，上育红班。孩子被判给男方抚养，由于女方非常喜欢男孩，经常把孩子自接到家中。二女儿二十七岁，正准备结婚。明明和聪聪在一个学校上学，每天都要接送。下午，柳雪影送罢孩子上学，继续打扫房间，擦窗户玻璃。不到五点钟，黄夫人催她：“该去接孩子了！”当然，接罢孩子，晚饭还是她做。
晚饭后，由于天气闷热，黄夫人又让给她擦澡……
柳雪影干了九天。拿别人的钱不会那么容易，要不是这个理念支撑着她，五天就垮下来了。家政服务工作这么难做，刚洗完一大堆衣服，包括全家人的内衣内裤，还没喘过气，女主人又说：“把厕所冲冲!”或者：“我要上厕所！”或者“给我捶捶背！”她根本没有喘息的空。女主人只嫌她干得少，唯恐她闲一会儿。一天到晚，腰酸腿疼，头昏心慌。坚持干九天后，她实在支撑不住了，就撒个谎辞退了这份工作。
三
闲不着的柳雪影没事干急得团团转，就想办法在自己屋里打起主意：给比尔当保姆打扫房间，自己屋里怎么不清扫清扫？于是，她就把室内的家具床铺颠倒过来颠倒过去，重新摆弄折腾了一番。一天黄昏，柏林春下班回家路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撞进他的眼帘。那不是老婆吗？她在马路边干嘛？走近一看，地上摆个书摊儿，书摊前就他一个人。不等他的脑筋转过弯来，就听得有人在喊：“林春，我在这儿！”是撞进老婆在喊。柏林春就推着自行车来到马路边，扎好自行车，笑嘻嘻地说：“哈哈——卖起书来了！卖动卖不动？”
“我在这儿摆了大半天了，根本没人往前站，也没人问。”妻子心灰意冷地说：“摆了大半天摊儿，新书上都当了一层土。不行，我卖书不行，收摊儿吧。”说收就收，妻子蹲下身来。柏林春帮妻子一边收摊儿，一边拂去书上的土，一边数着，一本一本地放进纸箱里。共有一百零六本呢。他问柳雪影：“你在哪里买的书？”
“在图书市场。我买了一百多块钱的书呢。又让书把钱占用了。”妻子沮丧地说：“听书商说，这些书很有吸引力，很畅销的，可就是卖不动。真是的。”柳雪影想哭又哭不出声音来，想笑也笑不出声。她自言自语到：“想干点儿事吧又干不成，不干吧又想干。哎，做点事真难！”
丈夫把书箱放在自行车后加上，推起自行车就走，边走边安慰妻子说：“回家吧，万事起头难，第一天就想打退堂鼓了！没有信心毅力，没有坚强的意志不行。明天，我陪你一起卖书。”
柳雪影灰心丧气地说：“你别给我打气了，掏钱买教训吧，这退堂鼓不打也得打！”夫妻双双一起回到家里，柏林春才知道柳雪影打退堂鼓的隐秘。原来，一个人卖书不行。她有个生理缺陷，半个钟头就要上厕所方便一次，附近又没有厕所，就是有厕所，进一次厕所五毛钱，一天下来，书没卖倒要倒赔钱！这生意能做吗？
四
柳雪影的弟弟、弟媳双双下岗几年了。她们夫妻买了两辆三轮车。每天早上天不亮就到批发市场批发蔬菜，蹬车到指定市场卖菜。卖一天菜，晚上八九点钟才能回家，一年四季起早摸黑风里来雨里去的实干精神感动着姐姐，为姐姐做出了榜样。柳雪影曾在家属楼大门口看到一张招聘广告，食品城招聘男女推销员，她便登门应聘，可人家一见她就说：“你不行。我们要的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生活似乎总在和她开玩笑，她好像成了被生活遗弃的人。可是弟弟弟媳怎么能得心应手，坚持干了这么多年。近来，弟媳又有了新招，她把原来的一摊儿推给了弟弟，自己搞起了烙烙馍的生意，如今，小两口联手经营，而且还很红火。(共9262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