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如蜜

【小小说】

生活如蜜

冰泉

天，忧郁。

山，苍茫。

一顶苍白的帐篷，蔫蔫的蹲在一处山凹里。凹畔上，一溜蜂箱，围了个四方四正，像一座古城。

男的，靠着帐篷铁门框，直直的。如果不是吐着淡淡的烟圈，准像尊石雕。距石雕两步，站个抱孩子的女的，犹如一株垂柳，发亮的柳丝遮住了俊美的脸庞，但却遮不住两潭波光涟涟的深湖。湖水漫溢着，一点一滴的洒在小孩的头上、身上，碎了。渐渐，远远近近的山峁，也被溅得湿漉漉的。

“还磨蹭什么。”男的吐掉烟头，狠声说：“要下雨了，看你咋走？”

女的忙用毛毯，裹上小孩毛茸茸的头。擦把泪，气嘟嘟的回道：“你不走，我也不走，又不是我一个人的。”

“要么，你守着，我去。”男的贴近女的，伸着双手。

“就不。”女的扭过身。

“这？”男的有点儿踌躇地说：“刚筛过蜜，要随时喂蜂，我们都不能一走了之。”

“就你死心眼儿。”女的抱怨说：“三年了，没黑没明地呆在山仡佬，像鬼一样孤孤零零。

“当初你跟上我，不就是说养蜂也能致富么。”男的说：“咋这会儿反悔了？”

“我不是那意思，”女的低声嘟囔道：“你就知道攒钱，攒钱。孩子发烧，出山连个车也没有？”

“真烦人，唠叨个啥就没完没了。没车，人又不是死的。”男的仰视着天，说：“再不走，雨越下大了，谁也走不成。”

“走不成就走不成，你就是不心疼你的儿子。我嫁给你，算倒了八辈子霉了。”女的呜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好好好，陪走出山还不成么？”男的接过小孩，边走边感叹：“饿死了蜂，算咱倒霉。”

“你就知道蜂蜂蜂，比你儿子还亲？”女的紧随其后，脸上舒坦了许多。

“没有这些蜂，去年我们的四合院能盖起来？”男的卖派道：“你看看村里，谁家的门楼有咋家的高？这就要气派。”

“看把你日能显摆的！”女的说：“村里人大部分家里都有了车，你咋不说？”

“饭要一口一口的吃，事要一件一件的办。”男的解释说：“谁能一口吃个大胖子？返过年，买，买个SUV,你给咱开上，在村里牛皮哄哄兜一圈。”

坎坎坷坷的山道，淅淅沥沥的小雨。男的抱着小孩，女的撑着伞。

……

“笨的，来我抱。”女的说。

“别哭鼻子就谢天谢地了。”男的笑道。

“还不是叫你气的。”

“没出息，屁大的事就哭哭哭。我最讨厌女人哭。”

“你……讨厌我。”

“什么呀，疑神疑鬼的。快走，孩子就怕淋雨。”

“你心里还有……孩子。”

“又来了，又来了，动不动就拿泪水淹人，女人真是水做的。好了，好了，我的小乖乖……”

“别假惺惺，都给孩子当爸了，还没轻没重的。我说，再辛苦几年，我们也在城里，开个百货店，每天都能看人来人往。”

“你是山里守傻了吧，现在流行网购，好多店面还不如咱挣的多。”

“那也不能让咱俩住一辈子。”

“这山，就咱俩，住一辈子，挺好。”

“哼，那你每天像狼似地，乱嗥什么。嗥哑了，又使劲抽烟。还常常无缘无故的，拿我发脾气，还好？”

“你不也是爱唱吗，唱着唱着就哭起来了，哭什么？”

“真的，我也说不清为什么。有时哭阵儿，才感觉痛快。”

“我也是。”

“那你还说挺好。”

“就是挺好。”

“你呀……”

“我都给咱想好了，明年买了车，后年再增加一百箱蜂，顾个帮手。”男的豪迈的展望着未来：“你就在咱们秦都区开个专卖店，当老板，专卖咱们的蜂蜜。绿色食品，啥时候都吃香。”

……

“来，我抱。”女的要过孩子，站住。

“快走，愣着干什么。”男的舒展双臂，回头催。

“你，回吧。”女的头也不抬地说。

“……什么？”

“面和好了，扣在案上盆下，没菜了，吃时熟些油，你爱吃油泼面。东面那排第七、第八箱多照看点，我看那两箱蜂出出进进有点乱。我给孩子看完病，在同学家住一晚，聊聊。明天回来，行么？”

“我！”

“我不过想让你送送我。”女的说着，独个儿抱着孩子，朝山下走去。

凝望着女的走起来颤颤的背影，男的双眼一阵模糊，是雨？是泪？心湿湿的，甜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