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梨花满园香

新冠病毒的阴霾，没有阻挡住庚子年春天的脚步。伴随万物复苏、欣欣向荣的召唤，梨树的春天到来了。

我的工作单位，距离寿光县城北部五十公里。这里是羊口镇，原名羊角沟，是通往渤海莱州湾的水陆码头，自古便有渔盐之利，在全国享有较高的知名度。羊口镇的北面，即是小清河下游，离渤海入海口四十里地。

受海洋气候的影响，寿光北部的春天每年都来的稍微晚一些，大约比县城要晚着十五到二十天。

无限相思如梦中，梨花落尽是清明。当别处的梨花随着清明节的到来而片片凋落时，盐场的梨花却含苞怒放，尽情展示着春天的景象。

梨园的位置在盐场的职工餐厅东侧。园内稀稀拉拉、错落有致的种植了几十颗梨树，其间夹杂了许多枣树和几株桃树，还有几株中华海棠和西府海棠，梨园的北侧是十几行排列整齐的垂柳树。

这些梨树，都是老品种的鸭梨。在多数人的印象中，盐场邻近海边，土壤盐碱化严重，气候咸涩寒冷，不适应梨树生长。说来也怪，这些梨树已经在这里生长近二十年了。当初，这块地荒草丛生，是我们铲除杂草，整平土地，亲手种下了梨树。这些梨树，没有辜负我们的期望，就在盐场艰难的扎下了根，年年都开花和结果。梨树用自己的满腔热情，累累硕果，回报抚育它们的盐场工人，为地处贫瘠荒凉的盐碱滩增添了一抹靓丽色彩。

虽然在盐场扎根生长，甚至开花结果，但是盐场的梨树，承受了比其它地方的梨树更多的艰辛。它们没有其它地方的梨树高大粗壮的枝干，你第一眼看去，它无疑是孱弱的，纤细柔弱的外表让人怜爱，甚至怀疑它是不是还活着。

就在你不经意之间，这些梨树感受到了春天的气息，它们将孕育了整整一个冬季的能量迸发了出来。最初的叶芽和花芽还是不起眼的，圆圆的，小小的，在枝条上抽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凸起。才几天的工夫，满树的花芽就迫不及待的率先冲破束缚，呈现出一丛丛花蕊。它们争先恐后的，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冲向春日暖阳的灿烂，加快吸收盐碱地如母亲一般虽然贫瘠却并不吝啬的乳汁。

渐渐地，渐渐地，花苞越来越大了，此刻的它们，就像一个个会说话的小精灵，伴随着吹面不寒的春风，随风摇曳，顾盼生姿。其实，它们内心都在暗自憋着一口气呢，看看是谁，最先绽放出第一朵怒放的生命。

沿着曲曲折折的梨园小径，我不知观察了多少次，几十年了，从没有看出到底是那一朵才是率先绽放的生命。正如唐朝诗人岑参在《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中描述的，“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二者所不同的，是诗人写的北国突降大雪，到处一片白雪皑皑的景象，他将白雪比作梨花，就好像一夜之间春风到来，漫山遍野的树木竟相开放。而盐场的梨园，却是真实的百花齐放，它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就在你眨眼之间，竞相开放了。

对梨花开放次序的孰早孰先，可能是人类的过度关切。我想，梨花是不会在意的。或许它们经历了孕育的艰辛，不愿意再让人们看到绽放的阵痛，就如同正在临盆分娩的孕妇，她所关注的是婴儿的健康和安全，而不是让人过分关注她分娩的惨状。于是，我便内心释然。

盐场的早晨，总是有着诗意般的韵味。夜色渐去，薄雾若隐若现。透过家属楼东侧那棵高大的古槐，东方已经显现出鱼肚白。此刻的梨园，在似有若无的雾色笼罩之间，宛如玉树琼枝的仙境。红彤彤的太阳，正在努力挣扎着向上攀升。刚开始的时候，它就像一个被黑云遮住的大月牙，一点一点的，就在起起伏伏之间，积蓄着喷薄而出的力量。看着历经风霜树皮斑驳的古槐，依然不屈不挠的遒劲生长，被海风和盐碱侵蚀的枝条上，顽强不息的展现出点点绿色光芒，我禁不住感叹生命力如此顽强。凝望东方初升的太阳，内心暗暗捏着一把汗，每日为我们带来光明，将圣泽之光毫不吝啬的撒满大地，滋养万物生灵的太阳，有多少人理解它初升时的艰辛和惆怅。作为万物之灵的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去努力，不去拼搏，不去实现自己的梦想！

孕育了许久的太阳，终于从东方的地平线上冉冉升起，继续把金色的光芒播撒四方。初升的阳光不经意的照在了开放的梨花上，还在沉睡、亦或遐思中的梨花好像受到了惊吓，她轻轻颤动洁白的花瓣，几颗晶莹剔透的露珠，恍若灵动的雨点，又如玉盘之中的一颗颗明珠。诗人白居易笔下“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生动描绘了带着露珠的梨花形象。借着微风送拂和梨花的颤动，那一颗颗晶莹的露珠睡醒了，或是有些怕了，于是极不情愿的伸了个懒腰，瞬间散作点点繁星，钻入大地母亲的怀抱。

放眼望去，梨园的梨花开放了不少。它们你挨着我，我挨着你，拥拥挤挤，密密麻麻的，就像一个个扎着蝴蝶结、雪白可爱的小姑娘，充满好奇的打量着春天的世界。看到你来了，它们蹦着，跳着，笑着，扑奔你而来。有的用花瓣轻轻触摸着你的身体，有的则憨态毕现，直愣愣的冲着你咧嘴笑着，还有的干脆低下头，悄悄的躲了起来。更有一些胆大调皮的，趁着你不注意，就将珍珠一般的甘露洒在你的身上，手上，还有额头上，清爽爽，凉丝丝的，让你瞬间精神焕发。

轻轻嗅来，不知是露珠的味道，还是梨花的香气，淡淡的，甜甜的，氤氲绵柔。幽雅的香气，既不浓烈，也不张扬，就如盐碱滩上终日劳作的晒盐汉子，将自己的满腔炽热，和着不可言传的情和爱，深藏在内心里，结晶在盐田里，融入了方方正正、晶莹透亮的一颗颗海盐。

沾满露珠迎春绽放的梨花，娇艳欲滴，宛如诗人笔下淡扫峨眉、梨花带雨、风姿绰约的淑女，那种欲嗔似怨，楚楚动人的娇羞，风情万种，妙不可言。经受不住阳光的爱抚，没过多久，这些晶莹可人的露珠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些许浅浅的印迹。再看此刻的梨花，没有了露珠的陪伴，倏然间逊色了不少。

我悄悄靠近梨花，它们有的已盛开满枝，有的只是开放了几朵，有的绽开了三两个花瓣，有的花瓣则已全部绽放。鹅黄嫩绿的枝头上，更多的是一个又一个的花骨朵，它们更像一颗颗洁白诱人的小珍珠。梨花的花瓣，隐约透出一种圣洁空灵的感觉，它们的颜色，没有紫罗兰或者郁金香一般的明艳照人，但那一丛丛、一片片、一树树的梨花簇拥在一起，却是人间最美丽、最纯洁的色彩；梨花的香气，淡雅恬静，自然清新，它们没有茉莉和桂花般浓郁的芬芳，但那一朵朵、一簇簇盛开的梨花，白的似云，艳的如雪，好似素雅可人的香囊，让你怦然心动，继而如醉如痴，流连忘返了。

微风拂来，那雪白的梨花，就迎着春风摆动着身体，恰似轻盈曼妙的舞者，款移莲步，衣袂飘飘，随风起舞，似梦似幻；远处房檐前那矗立不动的梨花，又似峨冠博带的英俊少年，羽扇轻摇，潇洒雄姿，飘逸神飞。那不停穿梭其间的一对对彩蝶，翩翩飞舞，那迎风摆动的雪白花瓣，如同清秀脱俗的高贵仙子，轻扬着白色的纱裙，飘飘洒洒，朦朦胧胧，白茫茫般浑然一体，如同一个个精灵，迷人双目，动人心魄，分不清哪个是蝴蝶，哪个是梨花。

掬一束梨花在手，那些雪白的花瓣，静静的绽放在嫩黄的叶芽中间。细细的瞧了，五片乳白色的花瓣，伴着中间孑然挺立的数颗淡淡的花蕊，丝滑柔软，柔夷万千。特别是花蕊顶端红彤彤的“小帽儿”，犹如悠闲自得、千娇百媚的“睡美人”，让你情不自禁的心生爱怜，担心尘俗的浮华和喧嚣，惊扰了梨花的淡雅和清修，亦或是随意之间，怕污浊之气沾污了梨花的洁白。春回大地，微风送香，一阵阵清香扑面而来，吸引了许多勤劳的蜜蜂，它们围着花蕊忙碌着，嗡嗡叫着，一边跳着好看的舞蹈，一边吮吸着甘甜的蜜汁，为梨树传花送粉，尽情弹唱我们听不懂的妙音神曲。

一树梨花，就有一树故事，满园梨花，引来满园芳菲。梨花不比桃李红，总以洁白立世间。梨花没有樱花的独特与娇贵，也没有桃花的明艳和妩媚，没有牡丹和玫瑰的妖娆富贵，也没有梅花和菊花的傲然脱俗，它呈现给人类的，是质朴的本色，是单纯的洁白，是寻常大众的挚爱，朵朵千姿百态，片片洁白无瑕。是平凡的梨花，用最纯洁、最质朴的白色，抒写了最浓郁、最亮丽，经久不息，历久弥新的诗篇。

古往今来，有许多文人墨客歌颂梨花，描绘梨花，讴歌梨花。大文豪苏东坡，曾经留下“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的佳句。诗人晏殊吟咏的“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更是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名句。“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这是诗人刘方平爱惜吹落满地的梨花，不忍心开门迎接客人的真情告白。

远远望去，那一株株梨花，洁白的耀眼夺目，纯洁的让人窒息。满园的梨树，好像忽然从地下冒出的一股股清泉，那雪白的花瓣，就如此起彼伏，缓缓流淌的浪花，在金色阳光的照射下，在温暖春风的吹拂下，既协调又奇妙。它们尽情伸展着美妙的胴体，跳跃着，舞动着，欢笑着，银光闪闪，洁白如雪，令人魂不守舍，心驰神往。

面对满园如雪似玉的梨花，几株桃花羞红了脸庞，它们是敌不过皎洁的梨花，还是因为自己过于艳丽妩媚，而匆匆谢幕，留下枝条上七零八落的几颗花瓣，无精打采的耷拉着脑袋。餐厅墙边的一株西府海棠，今年只寥寥落落的开了几朵花，嫩白中透着粉色，绿色的叶子已经爬满了枝头，那不起眼的几朵花，远远逊色于满园的雪白；那一株中华海棠，倒是高高大大的，满树满枝的红花，又有绿叶点缀其中，红绿相伴，鲜艳无比，倒是与院中几十棵如云似雪的梨花相映成趣，不觉令人莞尔哑然。此情此景，不免让人记起了“苍苍白发对红妆，一树梨花压海棠”的诗句，两相比来，再贴切不过了。

我徜徉在白色的海洋里，有的梨花已经全部开放了，看到你来了，纷纷露出了笑脸，好像美丽迷人的小姑娘，它们落落大方，笑容可掬。有的只开放了几朵花瓣，恰似“犹抱琵琶半遮面”，像极了眉目传情、含羞带笑的亭亭少女的脸庞，欲言又止，欲说还休，美丽得勾魂摄魄，让你欲罢不能，甚至萌生出帮它尽早绽放的遐想。有的则是尚未绽开的花蕾，细细端详，就像一颗颗洁白的小珍珠挂满枝头，它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头挨着头，肩并着肩，手牵着手，活脱脱就是一个个嬉戏打闹又白又胖的银娃娃，饱胀着的粉嘟嘟的小脸，要随时涨开一样，好看极了。

迎着早春抢先开放的梨花，有的已经凋谢了，乳白色的花瓣静静的躺在梨树周围，重重叠叠，相偎相依，它们这是眷恋着梨树呢。几株梨花随风摇曳，几朵花瓣吹落在身上，我不忍心拂去，更舍不得践踏，怕惊扰了它，怕踩坏了它。就这样，缓缓的，静静的，面对缤纷满地的落花，我陷入了无穷的遐想……

质本洁来还洁去，化作春泥更护花。圣洁的梨花，多情的梨花，它们是钟情于梨树的恩情，而甘心情愿的花落归根，还是感受到了清明节的端庄肃穆，以片片落羽遥寄先人，以此感念人类的抚育，亦或是以自己的片片洁白，缅怀为襄鄂之地赴汤蹈火光荣献身的“白衣天使”，以这种特有的方式向“最美逆行者”致敬！

牡丹花好空入目，梨花虽小结实成。就在泪眼婆娑之间，我分明看到，那脱落的花瓣下面，孕育的果实正在茁壮生长。我仿佛又看到，风光旖旎的金秋时节，累累硕果正在随风飘香，金灿灿、黄橙橙的鸭梨，喜笑颜开的挂满了枝头，处处呈现出一派唯美惬意的田园风光。

是啊！一树梨花满园香，含辛孕育不争强。待到春去秋来日，累累硕果任君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