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刚刚结束,暑气就让人受不了,都夜晚八点多了,整个城市的街道仍然像只大蒸笼。
闷热、焦躁、还有一股无名的压抑,茜茜心烦意乱的坐在自己的花店里,店外面经过的一拨又一拨路人,或许因为太热,没有一个人朝店里漂亮的她和满店漂亮的鲜花多看一眼。
房东下午又来店里催房租了,她好说歹说,房东才答应再延半个月交房租。说来真的倒霉,这间花店刚刚租下就遇到疫情开始,连续三年了,房东也诉苦连天,说按揭压力太大,银行不会因为疫情给他减息,死活不肯减租,这生意怎么做下去呀。
茜茜心中充满了焦虑,甚至有一点沮丧。
茜茜前几年没有考上大学,家境让她放弃了复读,选择了这个不需要多少技术的“卖花姑娘”职业,可是每一年下来,扣除店租、税收、电费、中午快餐后所剩无几。隔壁服装店一套心仪的衣服,她在门口徘徊了几次最终还是没敢进去买,今年眼看日子又过去快一半,看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尚在花季的她,对自己的前景已经不敢有太多的奢望,难道嫁人是唯一的选项?难道非要等某个男人的同情收留自己?前几天,快要大学毕业的同学雯雯,特意带了曾经是他们同届大多数女生心中的男神,来店里买花送给她自己,表面上雯雯是照顾自己生意,实际上……看见雯雯眼睛里洋溢着幸福,茜茜心里五味杂陈。
茜茜看了看摇起头来像饥饿的老鼠发出吱吱响声的落地电风扇,再看看店角落闲立着的,只有白天顾客多的时候才舍得打开的立式空调,耳边又想起妈妈的唠叨:
“姨妈昨天带的那个银行的小伙子不错呀,你却嫌人家矮胖。”
“上次那个离婚的科长条件那么好,你又嫌人家有儿女。”
“你爸爸躺在床上三年了……”
为了爸爸的病,妈妈这几年苍老了许多,头发已经白了一半。茜茜很体贴妈妈,但是她相信自己还没有到嫁不出去的地步。妈妈嘀咕多了,她就安慰妈妈说:“我不嫁人了,一辈子陪您们。” 爸爸从不催她,爸爸最了解自己的心思,女儿嫌东嫌西的,却从来不嫌弃这个因病返贫的家。
店里实在热的待不住了,电风扇来回吹的都是热风,一波接一波,烫的很难受,可茜茜实在不想那么早回家听妈妈的唠叨。
茜茜本是爸爸的心头肉,爸爸为了供她读书供房屋按揭,白天工地上班晚上还要去做“摩的”生意,经常到半夜才回来。三年前的一个晚上,他实在疲倦,在回来的路上不慎连人带摩托车掉进了水沟摔伤了脊椎骨,家里没有做手术的巨款,只好先在家里躺着。
茜茜坚持要卖掉房子给爸爸做手术,爸爸不肯,当初就是为了女儿来城里读书才按揭贷款买的学区房,好不容易来到城里落户。他最清楚,农村看起来到处是新楼房,可都是孩子们在沿海城市打工赚回来的钱,农村还是那个农村,年头忙到年尾,除去化肥农药和种子成本,也堪堪够温饱,这还得老天风调雨顺,还得祖宗庇佑健康无恙。
茜茜没有种过地,虽然出生在农村,却并不知道农村的事情。在这个拼爹的年代,眼见父母为了这个家日夜操劳,她不忍心也不敢在乎自己的出身,何况,人的出身是没有选择的……
“到了九点,就关店门回家。”她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对自己说。她轻轻地嘘了一口气,继续翻看微信里同学们的聊天,她一直在同学群里潜水,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茜茜一肚子的心思真的不知道向谁诉说,只因为她在高中少女时心中已经有了个男神,所以她拒绝了很多男同学的追求。可是谁能料到,当年她心中的男神,现在已经成了雯雯的男朋友了。现实地位的差距,让她暗自在心中掐灭了中学时代那些天真浪漫的念想。
要怪只能怪自己不够努力没有考上大学,而且,爸爸受伤后,自己连复读的机会都没有……
这时,店里突然出现了一个黑衣女人,大约四十多岁,眼神疲惫眼圈泛黑,目光呆滞面色苍白没有任何表情。黑衣女人几乎是无声无息的出现在自己面前,把正在全神贯注看微信的茜茜吓了一跳。
她连忙起身招呼客人:“您好,需要买什么吗?”话一出口,她又为自己的慌乱失态觉得好笑,进花店当然是买花了。
黑衣女人并没有马上回答她,只是在沿两侧的花架转了一圈,最后指着那把白色菊花,脸上挤出了一丝微笑,问道:
“这个白菊花多少钱一支?”
茜茜连忙把花架上的那排射灯打开,说:“这么晚了,按进价给你吧,十元一支。你瞧这菊花鲜嫩水灵的,纯洁又高贵,非常漂亮,白菊花还象征勇敢坚强,庄严神圣……”
做生意几年,茜茜也学精了,虽然是三元一支进的货,可是要店租要吃饭,不可能本进本出。更何况客人一般都要讨价还价的,她白天就遇到一个貌似有钱女子,为了两元前和她死磕了十几分钟,最后还顺走一支百合花。
“买二十一支吧,帮我包好。”黑衣女人打断了她的介绍。
她心中一喜,原来真的人不可貌相,她居然没有还价,和这黑衣女人做生意才叫爽快。
没想到临打烊还做了一单生意,她忘记了刚才的惊吓,动作熟练麻利地把花修剪、配叶,一会儿功夫便把一簇包装漂亮的白菊花,然后双手递给了那黑衣女人。那黑衣女人先用手机扫了贴在墙上的二维码付了两百一十元,然后小心翼翼的接过这束白菊花,然后像是担心会摔坏似的又紧紧抱在怀里。
茜茜突然看见眼前塑雕似的女人的一袭黑衣胸口映衬着一朵白色小花,十分显眼。茜茜忽然心里一沉,有了不祥的预感。她下意识的问道:
“请问阿姨,不,大姐,您这是?……”
黑衣女人打量了茜茜一会,纠正道:“叫阿姨没有错的。”犹豫了一会才平静的微笑说:“我女儿今年二十一岁,和你也差不多大,她是个好护士……”
电光下,茜茜看见从黑衣女人眼眶里闪出了泪光,黑衣女人轻轻地抚摸着那束白菊花一会,才又说:
“可惜她已经走了,明天是她的头七。”
黑衣女人说完,扭头走出了花店。
茜茜一直呆呆的看着黑衣女人消失在热气腾腾的街道中,刚才简短的几句对话,激起了她母亲的天性,她心里在懊悔卖给这位黑衣母亲十元一枝的白菊花,本来收五元一枝就足够了。
茜茜不知道今晚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她和爸爸说了一会安慰鼓励的话,也没有去理会一旁妈妈的唠叨,只感到全身不自在,然后自顾去洗澡去睡觉。
可是关了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茜茜眼前都是那悲伤的黑衣母亲紧紧抱着那束白菊花的样子。黑衣母亲的女儿走了,怎么走的,毕竟人家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她没敢问也没有必要问。
回想起黑衣母亲自己说的“她是个好护士”、“明天是头七”,茜茜忽然联想起电视台上周报道的本市一位护士连续值班多天累倒在抗疫一线……难道是她?她连忙百度一下,果然是七天前的事情,黑衣母亲的形象在她面前瞬间变得高大起来。
在今晚黑衣母亲出现之前,茜茜还一直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可是在生死面前,她的一切艰难困苦竟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和那抗疫牺牲的护士一样,茜茜今年也是二十一岁,正是烂漫的花季,人生才刚刚开始,那位护士却变成了一颗璀璨难的流星。
茜茜忽然觉得,不能再艾怨、再屈服于命运了,不能因为生活一时困难就随意降低自己的做人标准。要像那护士一样,要对得起自己的一生。她相信,只要活好自己,凭辛勤劳动去用心经营好这个花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爸爸的身体,家庭的囧态,还有那素未谋面的白马王子,迟早会出现在面前……这一夜,她再一次失眠了。只是在这晚,她似乎感觉自己眼前的一切,都变明朗了,也变清晰了。
第二天,在茜茜的花店进门处花架上层显眼的地方,单独摆着一只透明玻璃花瓶,里面插着三支新鲜的白菊花……
(2022-6-11晚于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