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伊甸园的恩怨

一

主人打算在新别墅养只狗看家，于是请人忙碌了几天，先在前院的一角做了一间小木屋，再用铁网围拦了十几平方米的地方作为狗的活动小院。完工后又即兴为之取了名，并做了一块木牌挂在简易的铁丝网门头上。一进院门就看见原木门牌上赫然写着“小伊甸园”四个红色大字，十分夺目。

花花是只公串串狗，个头小，性情文静但机灵活泼。花花最早入驻小伊甸园，完成“小伊甸园”的当天，主人试探性发了一条朋友圈，说家里想养一条看家狗。没想到当天就有朋友发来微信，说他前几天公园散步时捡到一条小花狗，可是小花狗爱翻垃圾桶惹妻子讨厌，决定送人。看到朋友发来的照片，狗狗蛮可爱的，主人便亲自开车去把狗狗带了回来，并沿用原主人称呼，叫它花花。

几个月后，一位爱狗朋友抱来了还没有断奶的甜甜，甜甜是只母田园犬，也许缺少母爱，导致它腼腆温顺且内向胆小，只是没有安全感，见人就躲，主人给它喂牛奶都要强行抓住它才行。母乳不足导致弱小的甜甜总给人楚楚可怜的感觉。有了新的小伙伴，花花非常欢喜，对甜甜呵护有加。随着甜甜的渐渐长大，它们已经感情融洽几乎形影不离了。至于为什么叫它甜甜，主人确实记不起来了。

又过了几个月，小黑加入了小伊甸园。小黑是只高大雄壮的公边牧，青春年少，顽皮好动，活泼可爱。送它来的朋友忍不住手舞足蹈的和主人介绍说，他正停车在路边买香烟，小黑自己跳上了他汽车，看得出他不舍得这条边牧犬，可惜他家住高层公寓无法安置它。

主人原本打算养一只狗看家，结果来了三只。小伊甸园原本一公一母是完美搭配，和谐太平。没有料到，小黑的到来，很快就打破了这里的平静。古龙说过：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没想到狗狗也是一样。江湖还有新说法：一山容不得二虎，除非一公一母，后来证实，狗狗世界同样如此。起初主人也感觉到两公一母有点不妥，可是无论扔掉谁去继续做流浪狗都于心不忍。

于是，这“小伊甸园”很快进入了多事之秋。

二

自从小黑被送来这里后，花花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经常稍有摩擦磕碰，小黑便龇牙咧嘴威胁花花。在甜甜面前，花花当然不会轻易认怂，也拉开架势怒目相视低声吼叫。但是小黑经过几次体型和气势的评估，感觉胜券在握，于是懒得和花花进行口舌之争，直接扑上进行了碾压式撕咬，花花经常被咬的浑身是血。

甜甜看在眼里痛在心里，苦于帮不上花花什么忙，自己弱不禁风尚且自顾不暇，只能心里着急懊恼。甜甜不明白，同是天涯流浪狗，现在被主人收留了终于可以温饱无忧了，大家相安无事无忧无虑地生活多好，何必相煎太急。

甜甜哪里知道，小黑和花花的争端竟然是因自己而起。真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待到不久后甜甜了解真相后也一度觉得委屈。小黑过分的任性无理取闹，让甜甜对花花越发同情，怎奈它俩加起来也没有小黑分量重，只能忍声吞气的退缩依偎在小伊甸园一偶，尽量不去招惹小黑。甜甜能做的就是默默用自己弱小身子的去温暖去慰藉支持受伤的花花。

甜甜纯真羞涩的就像个小姑娘，虽然和花花来自不同的流浪家庭，但是花花时时处处呵护自己，食物让自己先吃。她心中早已默认了花花这个大哥。虽然谈不上相濡以沫，也算和睦开心。

起初，甜甜看到小黑那黑胡须黑脸冷血凶恶的样子就害怕，处处小心翼翼躲避小黑。小黑算不上英俊，却高大威猛，黑白相间的身体一天到晚沿围栏里不停的踱步，时不时还翘腿撒尿留记号宣示自己的领地。

小木屋原本至少可以睡三五只大狗的，小黑来了后硬是把花花甜甜撵到木屋外面的屋檐下，自己独占了小木屋。

仲春的夜风依然像刀割一样寒冷，温顺的甜甜不记得依偎着花花暖暖的身子在屋檐下度过多少个寒冷的夜晚。甜甜不理解主人怎么给花花取了个女里女气的名字，什么都可以克制忍让，缺少应有的阳刚之气。不过被小黑挑衅打斗的时候，花花也很凶猛，怎奈体重只有小黑的一半，虽然已经竭尽全力去搏斗，但每次都是以满身伤痕气急败坏而告终。

没有想到这个刚刚形成的小江湖只认实力，根本没有秩序和道义可言，这完全颠覆了花花和甜甜本来有限的认知。几番丛林法则下来，小伊甸园直接易主，小黑轻易的取代了花花的老大位置。之后，每餐主人送来的三份食物，小黑独占两份，它硕大强壮的身体扎实的肌肉饭量也大。来不及吃，便翘腿在另一盆食物里潵上几滴尿，存心不让花花和甜甜吃。

随着时间的推移，甜甜已经懵懵懂懂的有了对异性的莫名其妙的幻想了，花花对甜甜的好天地可鉴，强权面前，甜甜更加粘着花花，时刻形影相随，大有誓与花花同甘共苦的气概，也许这正是人类常说的青梅竹马吧。

天有不测风云，犬也有旦夕福祸。正值青春期的甜甜，生理的明显变化和异性特征的凸出，经常惹起小黑正值青春旺季、热血喷张的欲火，而这一切并未引起斯文单纯涉世不深的花花足够重视，继续憧憬在幸福安逸之中。

灾难的降临往往是没有征兆的，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花花正在美美沉睡，小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强暴了甜甜。

花花从美梦中觉醒过来时，也正是它噩梦的开始，它瞧见的是小黑凶狠的眼光和甜甜羞愧的脸，以及俩已经扭在一起的身子。是可忍孰不可忍，彻底被激怒的花花奋不顾身地扑了上去，这是一场捍卫尊严之战。结局当然还是以花花满脸血迹而告终，花花气急败坏，一反常态地嗷嗷大叫着在小伊甸园来回狂奔。

甜甜一夜间居然属于小黑的了。花花心有不甘，无法接受眼前的现实。但是事已至此，小黑甜甜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花花再也无法回到过去了。

三

在小伊甸园这不大的围栏里，在小黑、花花和甜甜三犬的小世界，开始了小黑就是法律就是王者的新纪元，没有正义没有道理，只有强弱胜败。老实善良在这里统统狗屁不如一文不值。

既然打不过，既然已成事实，既然还无处可逃，花花只好忍受内心的痛苦煎熬。只可惜这小伊甸园范围太小，每次听到小木屋里传出小黑急促的喘气声和甜甜幸福的呻吟，花花有如万箭穿心，眼睁睁看着心爱的甜甜被霸占，花花唯一能做的就是带着懊恼的心，拖着被咬伤的后腿满院嗷嗷乱叫团团急转。

仲夏连续几天的暴风骤雨轮番冲刷着苍天大地，而经历了感情风暴洗礼几乎失去了一切的花花终于沉默了。花花并不是屈服了，它只是需要活着，它暂时忍受了这个无法挽回的残酷现实带来的痛苦。不信且看：

开餐了，花花和小边像是达成了默契，俩都呆在一旁静静的看着甜甜先吃，等到曾经花花的心爱已经是小黑夫人——即将成为妈妈的甜甜吃饱了，花花小黑才开始狼吞虎咽地抢着吃剩的残羹剩汤。

夜晚，昏暗的路灯下，可怜的花花卷伏在小木屋门边，将头深深埋在自己胯下，仿佛想和这个世界隔绝，它实在不想看到让自己痛苦的细节，也不想听到木屋里传出来的那折磨自己的呻吟。

人世间，很多事情的关键时刻，实在看不出食物链顶端高贵的人性和低级的畜性兽性到底有哪些本质的区别。万物的都有自己存在的游戏规则，而人类的生存套路尽管戴着文明的光环，人们的游戏规则尽管千变万化，却无法摆脱大自然的潜在规律和最终定数，也许这正是老子讲的道法自然吧。

在小伊甸园，花花忍辱负重，却非心甘情愿去成全小黑对甜甜的霸占，只是它明白作为失败者没有必要再去做出无谓的牺牲。小黑虽然蛮横霸道，倒也明白适可而止见好就收。杀敌一万自损八千，被花花的尖牙利齿咬住一样钻心的疼痛，这点小黑体验过，心里非常清楚。

就这样，花花和小黑为了各自心中的甜甜，小伊甸园出现了暂时的和谐。

四

那天一早就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沥沥淅淅，好像花花的心情。自从青梅竹马的甜甜被小黑横刀夺爱后，花花的日子便如行尸走肉般度过的。

看着甜甜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看着甜甜一脸尴尬的幸福感，又看着小黑和甜甜无视自己公开亲昵，花花心里很不是滋味，怒火、懊恼、悲切交织在一起的挫败感，是呀，连心爱的甜甜都保不住，自己算什么呢？

有一次，内疚的甜甜趁小黑没注意偷偷靠近吻了花花一下，花花顿时欣喜若狂，但是甜蜜感刚刚从心底涌起的片刻，就遭到小黑一顿野蛮残暴的修理。花花起初对甜甜依旧没有死心，为了保持在甜甜心目中的形象，每次都是奋力搏斗不肯示弱，可惜力量太悬殊，鲜血又覆盖了上次血迹的部位。小木屋就那么大，每次甜甜带着歉意想接近宽慰花花，都会给花花惹来同样的苦果。慢慢的，花花已经灰心了麻木了，开始有意无意地躲避甜甜，并时刻酸楚地告诫自己：甜甜已经不属于自己了，是有夫之妇，千万不要去招惹。

小黑却不敢大意，花花的存在对它小家庭就是最大的威胁，让它寝食难安。自从霸王硬上弓占有甜甜后，认定花花是自己的了，只要看见花花和甜甜走近，小黑都要走过去隔档在它们之间低吼警告，严密防范花花再染指甜甜。在人类，爱情是自私的，却没有想到在动物世界里竟然会做到如此彻底。

小黑不会花言巧语，只知道用实际行动来呵护甜甜，每餐各自一份的食物，小黑都要守着让甜甜吃饱自己才接着吃，剩下的才允许花花吃。起初几次，食物一上来，饥饿难忍的花花冲上去抢原本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可主人一转身离开，就被小黑修理得连花花亲娘都不认识它了，花花的腿瘸又好，好了又被咬瘸，都好几次了。后来，每餐开饭，花花只好强忍着饥饿乖乖的待在一边，等甜甜和小黑吃好喝足打嗝离开，才战战兢兢地凑上前去吃它们吃剩的残余。

花花已经受够了，一个月下来，残暴的镇压和严重的营养不良使它渐渐消瘦，它已经从活泼可爱变成了沉默寡言目光呆滞，着实让人看了同情。在小伊甸园里，花花天天身处险境，失去甜甜也失去了地位，暗无天日危机四伏的日子使它看不到任何希望……

孽畜！——主人经常大声责骂处处过分的小黑，小伊甸园的变故和花花的遭遇，主人全都看在眼里却无计可施。

有几次喂食，看着由可怜的花花明显饿得肚子瘪瘪看到香喷喷的饭菜却远远躲着不敢向前，主人忍不住冲小黑大声呵斥。在棍棒的惩罚下小黑稍有收敛，可是主人一离开，小黑立刻把受的气恼如数泼撒在了花花身上。

这时主人方才明白，仨畜生都没有错，错就错在自己忽视了畜生自有的生存规则，那就是弱肉强食胜者为王。物竞天择优胜劣汰适者生存，小伊甸园经过洗牌，花花已经出局，但是花花该怎么办？畜生并不懂得和谐共处的道理，继续在一起花花迟早完蛋，虽然怒其不争也深表同情，寻思与其这样度日如年倒不如给它自由，让它听天由命，主人考虑再三苦无良策，最后决定放生花花。

那天一早就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花花好像预感到什么，见主人开门进来小伊甸园马上退到屋角，紧缩着身子，主人好不容易抓住它后，发现它正瞪着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并流露出乞求的眼神。

雨还在下，为了不让自己动摇改变主意，主人狠心地把花花丢出了院外，并迅速关闭了院门。牺牲了花花，能换来小伊甸园的太平也是值得的。

那天，主人虽然手里在做着各种事情，可满脑子都是淋湿了雨水毛发贴背狼狈落拓的花花，那乞求的眼神、那落魄的样子。

主人知道狗狗平生最怕也最惨的两件事情，一是落水二是遗弃，而今天这两件事情同时的落在了花花身上。主人暗暗祈祷，但愿能遇到收留它的好心人，可又想，这是高档别墅小区，又有谁会发慈悲收留一只来路不明流浪狗呢。

连续几天，想起陪伴一年的花花如今生死不明，主人心中很不是滋味。

五

时间又过了两个月，这天早晨，主人打开院门准备出去晨跑。已经是深秋，一夜秋风，小区蜿蜒的沥青路上到处都是树叶，门外的停放的几辆小车顶也洒了不少树叶，路旁树上有两只斑鸠咕咕地叫个不停，似乎一早就在秀恩爱。

主人刚刚出门，却意外地看见了花花，主人站住了，惊喜的打量着久违的花花。花花一边看着主人一边向他走近，距离主人三四米的距离却停止了脚步，端详了主人良久，它在观察主人的态度。主人发现花花好像变胖变干净了，还似乎变得有修养了。主人眼里闪着亮光，嘴角露出了久违的充满歉意的微笑，花花看懂了，它突然摇着尾巴踏着快速的碎步朝路主人奔去，主人下意识的蹲下身子伸出了双手，疼爱的抓住花花前脚使它站立在面前，脱口叫道：“花花！”

花花控制不住重逢的激动，它激烈的摇晃着身子，开心的咧着嘴巴吐出长舌，喉咙里发出嗯嗯的哼叫，仿佛在诉说自己被抛弃后的遭遇。主人闻到一股浓郁的芬芳从花花身上传来，进而发现崭新的粉红色项圈，禁不住问：“你已经被人收养了？”

“是的！”主人身后传来一声温柔的女中音，主人放下花花，看见一位身穿运动衫戴着无框眼镜的青年女子正微笑着站在面前，“原来你家的。波比很可爱，我已经给它打了疫苗办了牌。”主人歉意的抚摸着花花的头，向女子简单解释了放弃花花的原因，并再三向女子致谢，好像在赎罪。

这时，敏锐的小黑在小伊甸园已经闻到了花花的气息，也听到的主人和花花亲热的交流。小黑开始咆哮狂吠，它容忍不了花花继续和自己争宠，它要稳固自己在小伊甸园的地位。在小黑竭斯底里的嚎叫声中，花花同时听见已经做了妈妈的甜甜在关切的呼叫自己，这让它心头一热。

花花，不，现在应该叫波比，波比再次朝昔日主人摇头摆尾巴以示告别，因为女子在和主人道别，波比跑回到女子身边，又小跑着紧跟随着继续慢跑的女子回家去了。主人失神地目送着花花，直到它消失在撒满树叶的小区道路转弯处，才想起自己原本是要去晨跑。

此刻的主人心中感到无比宽慰，他边跑边想，谢天谢地花花苦尽甘来有了一个好归宿，过上了更好的生活，更重要的是得到新主人的宠爱有加。而小黑和甜甜则恩爱圆满，新添了一窝胖狗崽，业已成为了小伊甸园的“亚当夏娃”。应该说，花花、小黑和花花仨狗狗，对自己的目前的生存环境和生活条件应该都很满足的。从狗狗的角度来讲，这已经是满满的幸福指数了。

想到这里，主人不由轻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狗狗多好呀，没有企图没有贪婪也没有虚伪，有情有义懂得感恩，为什么人活着总是那么累呢……

（2022-8-29于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