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的小伊甸园

一

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人如此，小伊甸园里的狗狗也没能逃脱福祸相依的命数。

自从主人放生花花被好心人领养，过上了衣食无忧的公子哥生活。不久，边牧小黑也是儿女满堂，妻子甜甜身子娇小，却产出五只小崽子，还没有张开眼睛的小崽子粉粉嫩嫩的十分可爱，第一次当爹的小黑既兴奋又不知所措，只知道咧着嘴围着母子几个转圈。

说来奇怪，甜甜头一次做妈妈非常恐惧，可是当一只只崽子呱呱坠地后，它突然变得非常的淡定了，侧身躺着扭头不停地舔干净小崽子身上的粘液。五只崽子整天追随着甜甜并不丰满的乳房，初生崽子奶量不大，甜甜侧躺着尽情地享受崽子们吸吮带来的幸福快感。可是几天后随着崽子们的长大，奶水明显的不够，干吸的疼痛使得甜甜不得不在这原本就小的伊甸园和心爱的崽子们躲起了猫猫，忍心听着崽子们的嗷嗷叫唤，心里非常着急却无丝毫办法。

好在细心的主人前不久发现甜甜两排乳房明显胀大和下垂，便知道甜甜要生产了，赶紧买了几箱牛奶备用。听到狗崽嘤嘤呼叫，主人知道甜甜奶水不够，忙用奶瓶装了温热的牛奶轮流喂食，望着美美睡去的一堆小狗崽，主人却犯愁了：原本打算养只狗看家，现在却变成了七只，继续下去不出三年，整个院子恐怕要变成狗狗的天下。

主人盘算着等小狗崽断奶了便发朋友圈，送给需要的人。狗是人类的好朋友，到时候将超萌的狗崽照片往朋友圈一发，全部送出去。主人得意之余又想，如果新的狗主人和自己初衷一致，没过多久又和自己现状一样，岂不是给那些收养的朋友增加麻烦添乱了？

主人万万没有想到，送狗的主意还没有来得及实施，上次送甜甜来的朋友又送来一只小母狗，说是甜甜的亲娘。按理，甜甜的亲娘的到来应该和睦共处其乐融融，谁想，这亲娘当天就让小伊甸园再次陷入混乱之中。

二

“它叫花花。”主人的朋友介绍说，“原本放在老乡的工厂养，可是三年疫情工厂估计撑不下去了。这几天通知我去领回来，你知道我住公寓不方便养狗……放在你这我最放心了，拜托你，谢谢你了！”朋友将花花抱进小伊甸园，留下两包狗粮。

这狗浑身白毛怎么也叫花花，花花这名字难免勾起主人一阵莫名的伤感。心想人们对狗狗的取名太有趣也太不负责任了，好在狗狗并不在意，叫多几次自然知道是叫自己，和人一样，名字只是一个代号，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望着初入伊甸园怯生生打量自己的矮小白毛母狗，主人终于明白为什么甜甜如此娇小了。

朋友一走，主人便对着花花说道：“今后你就叫花姐吧。”

主人记得甜甜来时还没有断奶，悉心喂了十来天的牛奶才吃正常食物，今天亲娘花姐的到来，并没有激起甜甜的任何亲情反应。同样，花姐看着躺在木屋内专注喂奶的甜甜，通过眼神的交流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感，但是颠沛流离的命运，让花姐早已经丧失了对任何感情的依托。当看见甜甜幸福的样子，花姐联想起自己经受了两次生崽被原主人强行遣散送人的伤心和悲催，不由黯然神伤。

好不容易赶走花花，小伊甸园又来了个花姐，虽说是个矮小的中年阿姨，小黑没有感到太大威胁，却也没有放松警惕。丛林规则动物们先天就会的，小黑故技重施，围绕着花姐嗅了好几遍，不时抬脚撒尿宣示领地主权。

花姐这辈子帅哥见多了，虽然小黑高大威猛也算英俊，在路上偶遇或许会对它发出好感信号，可是眼前小黑那种先入为主对自己不欢迎的排斥动作，着实让心情原本糟糕的花姐怒火中烧。在权和利面前，花姐岂肯让步。于是打定主意要教训一下这乳臭未干的小子，心想姑奶奶那是你好欺负的。开始她只是呲牙低吼警告，见警告无效马上突然袭击，冲上去狠狠地咬住了小黑的前腿。顿时小伊甸园内尘土飞扬伴随着鬼哭狼嚎，一场撕咬较量便在花姐进来的当天就发生了。

当主人用木棍将小黑、花姐分开时，双方都瘸着血淋淋受伤的腿仍然呲牙咧嘴怒目相视，甜甜则恐惧地卷着身子保护着崽子。小黑原以为胜券在握，却没有料到遇上敢和自己玩命的老江湖硬茬了。通过刚才较量，花姐也真实的感受到了和小黑的力量悬殊而心有余悸。

因为有之前放生花花的前车之鉴，主人确认朋友送来的是母狗才答应收养的。却不知打破原有生态平衡是要付出代价的，即使具有高度文明修养的人类也讲究个先来后到需要磨合适应期，更何况畜生。另一方面，人类虽然可以掌控狗狗们的命运，用控制食物的方式让它们惟命是从，忠实地看家护院。却不知狗狗也有自身的生存法则，小黑不接受花姐看似出于本能保护领地不愿分享食物源，却也是对人类任性安排的一种抗争。

看着这两败俱伤的畜生，主人忧心忡忡的心中叹道：第一天就打成这样，今后在一起哪里还有安宁？一时间竟也没了主意。

三

既然不能安排自己的命运，那就让命运安排自己吧。

往后的日子里，同在一个小圈子生存，虽然小黑心有不甘地围着花姐挑逗示威，但是只要看见花姐伏低身子呲牙低吼就会知趣走开，在对于小黑看来，花姐就是个不要命的泼妇，上次腿上的咬伤刚刚痊愈，它心有顾忌不敢贸然再试。

对于花姐这个表情冷漠油盐不进的老江湖，小黑知道很难降服，自己的统治地位已经难保了。好在花姐自顾自地生活，吃睡在伊甸园一角的凉棚下，从不理睬小黑和甜甜一家子在木屋里亲热，尽管木窝里传来的狗崽嘤嘤叫声时刻在刺痛它那冷漠已久的心。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打过后才了解对手的狠辣和实力，也只有较量过才可能换来一段时间的和平。人类无论多么文明发达，为了争夺资源，从某些角度来看也同样难逃动物的天性。

其时小狗崽已经睁开眼睛了，不像先前吃饱了睡睡醒了吃，它们沿着木屋门洞的阳光往外爬，充满好奇的看着这个神奇的世界。阳光本来就是生命的必然要素，阳光让生命灿烂，任何生命都离不开阳光。几只小生命就这样在伊甸园的草坪上爬来爬去，享受着暖阳的照射和大自然的气息。一会儿弟弟趴在姐姐身上，一会儿哥哥把脚搭在弟弟身上，它们尽情地嬉戏玩耍，天真烂漫十分可爱。

起初，甜甜还会将爬出去的崽子叼进木屋，可是刚叼进姐姐，弟弟又爬出去了，叼进弟弟，哥哥姐姐又爬出去了。无奈之下，甜甜只能任其自由，迁就着躺在院子里给孩子们喂奶了。

这个时候，小黑总是趴在花姐和甜甜中间，或在中间游走，生怕花姐会来伤害自己的孩子。

花姐当然知道小黑的意图，只是懒得理睬。想起当年也有很多高大帅公狗围着自己示爱献殷勤，可是在自己发情的季节遇到的却是那只身材相貌都平常无奇的小黄，第二次发情遇到的是有点帅气的小白。让花姐伤心的是，当两窝小孩生下不到十天，自己还沉醉在做妈妈的幸福之中，却被原主人强行将孩子一个不剩送给了别人收养。偏偏在她无助的时候，无论丑小黄或者帅小白都不见踪影，它们爽过后都忘记了当初的海誓山盟。痛定思痛，花姐从此认定公狗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她发誓再也不相信任何花言巧语了。

眼见小黑如此时刻守护着甜甜和孩子们，花姐渐渐对这个曾经咬伤过自己的小黑产生了莫名的好感。瞧着这一家子幸福快乐的氛围，花姐心中也充满了暖意，原来幸福是可以传递和被感染的。

只可惜，时至今日花姐和甜甜并未认出是母女，或者畜生界根本没有亲情伦理一说，否则就不会发生接下来的变故。

四

盛夏的天气就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刚才好好的夕阳普照漫天红霞，一下子便乌云密布，雷鸣电闪。主人看了天气预报知道晚上有大暴雨，喂好食后，马上拿了工具加固了花姐歇息的窝棚，还加盖了一块彩条雨布，最后试拉了几下才满意地回屋去了。

主人看完三集抗战神剧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洗漱完毕上床估计十一点多，这时外面突然狂风大作雷声滚滚，随即窗玻璃被大雨打得噼啪作响。主人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傍晚时对花姐的窝棚做了加固处理，否则花姐今晚可要遭殃了。如此暴雨看来一下子停歇不了，主人便在这有节奏的风雨声伴随均匀的鼾声进入了梦乡。

清晨的阳光洒满了大地，窗外被雨水洗涤过的满园花草清新一片。

主人打开大门伸着懒腰朝小伊甸园看去，顿时被凄惨的场景定住了身子。昨晚加固的顶棚居然不见了，花姐夹着尾巴呆坐在原位眼神惊恐未定，洁白的毛发使得满脸血迹尤其明显。小黑和甜甜侧依偎在木屋门口处，虽然夏日早晨的气温不低，它们的身子却在瑟瑟发抖，它们面前躺着一直已经僵硬了的小狗崽。主人慌忙进去检查，发现木屋里面另外四只小狗也已经没有了气息……

小黑和花姐实在都不愿意回想昨晚惊心动魄的一夜。

花姐见过狂风暴雨，却没有见过如此凶猛的风如此瓢泼的雨，闪电和雷鸣几乎同时落地，花姐吓得花容失色，拼命把头埋进肚皮，约莫午夜时分，一阵飓风瞬间便卷走了主人傍晚才加固的顶棚，紧接着瓢泼大雨即刻淋透了花姐全身，双眼就像泡在水里朦胧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了。花姐顿时魂飞魄散，仿佛世界末日降临，此刻它只剩下逃生的欲望，铁丝网围栏根本无法出去，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它顾不得木屋里住的是谁，它只能冲进唯一能够遮风避雨的小木屋。

小木屋里，被雷电吓得发抖的甜甜依偎在小黑身边，无所畏惧的崽子们吃饱喝足东倒西歪的躺在木屋地板上早已经进入梦乡。

突然间，一只全身湿透的怪物在闪电的照耀下箭一般的冲进木屋，甜甜还没有来得及惊呼，护犊心切的小黑已经敏捷地飞身咬向怪物。只可惜一场惊天动地的搏斗伴随着一阵凄惨的嘶叫全被雷雨声掩盖。待一切平息下来时，如同做了场噩梦的花姐颓废地回到了她那已经没有顶棚的小窝。小黑和甜甜则心急如焚地轮流舔着那五只早已经没有气息的小崽子，直到天亮后才停歇。

主人通过眼前的场景，大脑立即还原了昨晚打斗的情景，他断定小崽子是在小黑和花花的激烈打斗时踩踏丧生的。主人怒火中烧，随手抄起木棍朝小黑花姐各打了数棍，奇怪的是小黑和花姐都没有像平时一样躲避，主人不忍心，气恼地甩掉木棍走出了小伊甸园。

但是让主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小黑和甜甜从那天开始就拒绝进食了，惊魂未定的花姐毫无胃口每餐也吃不到原先一小半的食量。小木屋阴湿，主人把已经奄奄一息的甜甜拖到外面晒太阳，但是任凭主人怎么摆放，甜甜都丝纹不动，灌什么就吐什么，主人束手无策。小黑则钻进小树丛中呕吐不止，整天不吃不喝也不出来。

到了第三天下午，甜甜浑身已经僵硬，依旧张开的眼睛被一层浑浊的泪水覆盖。甜甜最终在过度的悲伤中倒下了，却无法瞑目。一晚连丧五崽的灭顶之灾，甜甜的命数如此凄惨。花姐尽管冷漠自私，但见刚做娘的甜甜如此惨状不免兔死狐悲，躲在角落惊恐万分。

在主人的精心护理下，小黑第七天才开始慢慢进食，算是捡回一条狗命。真的是一场欢喜一场悲，前一刻还在幸福恩爱中，后一刻便是万劫不复的炼狱，小黑的遭遇和坚强让主人心疼又爱怜。都说狗有七条命，可是有七条命的狗狗的命运都如此脆弱，足见幸福和灾祸有时只有一纸之隔。

五

主人很久都没有从小伊甸园的变故阴影中走出来，也自责自己太粗心做了个不堪一击的窝棚，于是重新用木方加固了窝棚。

据国外专家检测鉴定，成年狗狗具有七岁孩子的智商，而人类七岁孩童正是天真烂漫幼稚淳朴懵懂无知的年龄，要让仅有孩子智商的小黑花姐们去实践丛林规则，去承受妻离子散的悲剧，无论苍天出于什么目的，都是非常残忍的事情。现在很多人整天埋怨活得很累怨天尤人，也许是因为他们还没有听过小伊甸园的故事。

据说鱼的记忆力只有几秒钟，所以鱼会一直去咬那充满诱惑却危险万分的钓钩。狗狗的瞬间记忆据说也不到十分钟，但特殊的训练可达数年之久。可见凡是记忆力越长久的灵长动物活的越累，就像我们人类，往往一件事情要记一辈子。人类还喜欢反思，而反思正是痛苦的根源。这是个记忆怪圈，没有谁能够轻松地从这个怪圈中走出来。

恢复后的小黑和花姐似乎变得老实听话了，各自在院子里踱步互不理睬。也许它们记住了前不久的痛苦往事，也许是忌惮主人的木棍，主人牢记了这场变故的教训，木棍就竖在门口，而木棍也提醒了这两只畜生。善于观颜辨色的狗狗开始根据主人的面色变得格外小心翼翼，就像做错了事的小学生。就这样熬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这个曾经充满欢乐、生气勃勃的小伊甸园变得空前的死气沉沉。

这当然不是小黑和花姐想要的生活，为了虚无的领地尊严、为了嗟来之食的生存，它们曾经相互搏杀，换来的却是“人财两空”。狗狗当然不会反思也不想反思，因为他们度过了难关，也因为它们的天性只想今后得到主人的青睐，在主人面前做一只忠实听话尽职尽责讨主人喜欢的看门狗，并极力让主人明白它们的忠诚。

时间终于来到了暑假，主人的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一群孩子的到来迅速打破了这里的宁静。孩子们在院子里嬉闹奔跑嘻哈一片，小黑和花姐很快被感染了，它们并排扒在小伊甸园的铁丝网上，吐着舌头摇着尾巴似乎在祈求和孩子们互动。

征得主人同意后，孩子们欢快的打开了小伊甸园的铁网栅栏。很快，小黑和花姐顿时恢复了抑郁已久的天性，得意忘形地融入了孩子们嬉戏打闹和忘情欢笑之中。

看着兴高采烈玩得正欢孩子和狗狗，主人不觉陷入了沉思。

宁静是大多退休老人追求的境界，前段时间经过变故的小伊甸园死气沉沉的氛围，让他一度感到无比压抑，这个挥之不去的困局今天突然间被孩子们轻易打破，整个院子顿时充满了生机洋溢着快乐，让主人感觉到满园的花儿似乎都在和煦的风中晃着脑袋喋喋欢笑。

主人幡然醒悟，注入了青春活力的生活依旧是自己想要的。

（2023-6-15改稿于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