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白建民的头像

白建民

网站用户

小说
202009/24
分享

认亲


认亲    (短篇小说)

 

                                                                           白建民

 

                                                                       

 

         1987年,妻子生了第二个男娃后,就响应计划生育号召,去高陵县医院做绝育手术。以前,做绝育手术不论男女都是结扎,绝育效果百分之百。到我妻子时,开始采用了粘堵(就是给宫腔里打针)手术,宣传说保险系数也是百分之百。当时同村去的妇女有四五个,她们之间不知谁说了粘堵手术后如果多吃或多喝冰凉东西(像冰棍、凉水等),就能影响粘堵效果。他们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妻子也在效颦。她们这种幼稚的想法和做法,我根本不相信。科学自有科学的道理,传言只不过是空穴来风,毫无根据。

         越是不可能的事,偏有奇迹出现:妻子手术三个月后,怀孕了。这如何是好?——妻子假如怀的是个女娃,倒不打紧,万一怀的还是个带把的,这以后该咋办?要娶三个媳妇再要两院庄子,这负担有多重?这得花多少钱?我和妻子愁的不得了,只得眼巴巴地求老天保佑这次怀的务必是个女孩。时间不长,妻子二妹也相继怀孕了。二妹头胎是女孩,这次怀孕自然希望是个男孩。人常说一儿一女活神仙。希望归希望,可万一呢?姊妹俩在闲聊时无意中就冒出了个想法:假如姐姐生的是个男孩,二妹也没按愿望来,姊妹俩就对换。这想法倒是解决困境的办法,但现实往往令人失望。

         第二年腊月的一天,妻子分娩了,是个儿子,想要女儿的心愿并没有达到,只好盼望妻妹赶快生产。时间如飞,妻子眼看快出月了,妻妹依旧挺着大肚子,一点也看不出临产的征兆。或对换或给人,这事宜早不宜迟,咋也不能等到出月。孩子多养一天,做父母的越不忍心,骨肉之情越深。再说妻妹如果生下是个男孩呢?这对换的事岂不告吹?到那时,真要陷于两难之地。看着儿子在襁褓里一颦一笑的憨态,老伴的爱怜之心更加情不自禁。就在我俩正处在心急如焚的窘况时,邻村的云妞姨串门来说,她有个老表在西安新城区分局当公安,现在有个八九岁的女儿,几年前就想抱养一个男娃,奈何一直没有遇到合适的。前一阵,老表还捎话给她,让她在乡下留个神。云妞姨说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向,千万不敢错过。谁家的娃如果到我老表家,那不用说是掉进福窖里了。

         有名有姓,又在城里工作,要比咱这农村强百倍甚至千倍呀,况且还是和我母亲相好的熟人介绍。娃以后就是城里人了,工作也必定在城里。这是个打着灯笼也难找的人家,再不答应,那无疑是个白痴。稍作权衡,我和老伴点头应允了。

         三儿生下第29天上午八点多钟,云妞姨胳膊肘夹了一片蓝布(俗称裙腰)来到我家,坐在炕沿上,把布放在妻子坐的旁边,又从怀里掏出二百元递给正在低头喂奶的妻子说:“这是我表弟和他媳妇一点心意,你收下。”妻子接过钱,眼泪“哗”地一下流了出来,也许是母子连心,正在吃奶的三儿丢掉奶嘴,猛烈地“嘤嘤”哭了起来,两只小手不停地挥动。

         “你看,还没出月就有灵性了!”云妞姨看到这种尴尬场面,脑筋一转说,“不过你们放心,老三到了我老表家,以后就成了公家人了,再怎么也比咱农村高了一个台阶。”

         “以后我们能见娃不能?”妻子擦着眼泪不放心地问。

         “能见,能见——不过得等娃长到十七八以后,但坚决不能把你们亲生身份说透。”云妞姨迅速告诫说,又扭头对我道:“葛健,你把娃出生日期和家庭住址,还有你和你媳妇的名字都写在一张纸上,放在包娃的褥子里。我十点左右同你月琴姨(和云妞是妯娌,云妞为大,月琴排行老四)在桥西路口等你。”云妞姨边起身边嘱咐我说,“你一个人抱娃去就可以,你媳妇还没出月,就别来了,省得伤心。”说完,云妞姨快捷地走出了大门。

         我望了一眼柜盖上的钟表,时针已指向八点。看着眼泪还不断的媳妇,我心里一酸,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转,可我还是提醒媳妇:该拾掇的拾掇,该给娃拿啥的拿啥,我抱娃走时千万要给咱娃吃饱。媳妇一边答应,一边把奶头往三儿嘴里塞。三儿吮吸了一口,小嘴迅速丢开了乳头,又“嘤嘤”地啼哭了起来,媳妇赶紧搂在怀里拍着、摇着,三儿很快止了哭声。儿子不哭了,我上前抱过儿子,媳妇爬到炕头的箱子跟前,从里面拿出了坐月前给三儿做的衣服鞋子,用一小片布包好,让我走时带上,我点了一下头。

         九点半时,我抱着小眼还睁着的三儿准备走时,妻子忽然从炕上扑了下来,夺过三儿搂在怀里,低下头,沾满泪水的脸紧紧贴在三儿脸上,一动不动。我看妻子恋恋不舍的样子,心里也不是个滋味,但想到儿子的将来,便说“行了行了,时间也不早了,我也该走了。”说毕,我从妻子怀里抱过还睁着眼而并不啼哭的三儿,转身走出了房门。         真是:三儿睁眼茫然看,像知父母肝肠断。襁褓之内心上肉,都说生难养更难。捶胸自惭平庸辈,唯恐多子受艰难。与人难免常恻恻,逢年过节无老三。

 

                                                                          

        

         我抱三儿去桥西的路上,三儿很快睡着了,直到云妞姨和月琴姨抱走,一直没醒来。回到家,我心里空落落的好像丢了魂似的,生离的悲戚使我无法自已,当晚我便趴在炕上写下了当时的感受:怀抱三儿欲回身,无奈中人连胜催。吞声犹怨儿酣睡,牵肠挂肚不忍归。别在今日有年月,相见之时谁知晓?但愿三儿福路长,养娘更比亲娘好!

         娃给人了,家里虽有些安静,多子的负担也减轻了许多,但好长时间,我俩心里似有千万种沉重和内疚在啮噬着内心的安宁,使我俩寝食难安。

         日月出没,季节更替,眨眼已到了十二年后的一天,我妻子突然对我说“老三今年恐怕已十三岁了,咱们是不是该到云妞姨老表家看看去?”“行呀!”我说,“云妞姨说她老表名叫丁辉,住在耿镇南面的新合。咱先把丁辉的屋找到,然后再从侧面问问老三的状况,最后再考虑如何见老三的面。”妻子听了我的打算,就和我商量了去的时间。明知道老三就在西安附近,可咫尺犹如天涯,十多年来音信全无。前几天妻子才听云妞姨说,她曾见过老三,和我老二很像,可耳听到底不如眼见。不过真的见了面,只要老三一切都好,我和妻子也放心了,根本没有要相认的意思。有了这种想法,两天后的一大早,我骑着自行车,带着妻子去了耿镇南面的新合。我俩左打听右打听,才了解到有叫丁辉的这个人,可一直住在西安,多年都没回来过,屋里也没人住,荒草长有一人多高。寻的结果竟是这样出人预料,我俩只得失望的回到家里。

         这次新合之行无果而返,寻儿就此搁浅。当然,见三儿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但搁在心里总是个疙瘩。

         新合之行半月之后,云妞姨的儿子吴军踅到了我家,对我和妻子神秘地说:“我表叔现在是西安新城区公安局的刑侦队长,相当于科长级别。你老三已上五年级了,长得白胖白胖,可聪明了。”听了吴军说得有鼻子有眼,我和妻子一块石头落了地。最后吴军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娃不容易见到,我老表更难见到。公安局嘛,和一般单位毕竟不同。”吴军给我和妻子提供了他亲自见到的情况,我俩感激不尽,就挽留他吃了一顿饭。走时,妻子给吴军塞了二十块钱又装了两盒好烟,并说这是他应得的酬劳。

         吴军走后,我和妻子暂时打消了去找老三的念头,同时也想:老三长大以后把事干成了,他总会知道自己的身世,说不定他会寻根究底找上们来也说不准。老三命好,福也大,作为凡夫俗子的咱们,如果还一根筋地去打搅老三优越的生活,岂不是愚蠢而鲁莽?过甚者还有可能毁掉老三的前程,这无疑是弄巧成拙。退一步考虑,纵然三儿始终蒙在鼓里,倘若养父养母明智而大度的话,也会在垂暮之年把真相告诉三儿,绝不至于把这个并非亲生的秘密永远烂在肚子里。有了这种“以己之心度人之腹”的念头,最终和三儿的相认,只能让时间来兑现了。

         却说找儿无果,当时我俩并没有泄气,没过几天——就是吴军来我家之后,我和妻子在云妞姨家闲聊时,无意间提到了三儿。云妞姨起初只是搪塞,要不就说一半留一半,最后反倒安慰我和妻子说:“你俩再不要为这事纠结,也不要再寻根究底了,娃绝对好着呢。既然咱娃已给了人家,只要娃落脚好,认了又能怎样?”听了云妞姨的话,我和妻子也觉得云妞姨说的在理,同时也明白云妞姨的苦衷。给娃时我们有约在先,当然这约定也是根据领养方的要求形成的。那就是作为中间人,坚决不能(就是多年后也不许)把领养方的地址、姓名向被领养方泄露,相反领养方可以知道被领养方家里所有详情。这个约定自有其道理。那个年代(就是现在),领养的父母哪个愿意让领养的孩子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这也是人之常情。话说回来,咱既然把儿给人了,为啥以后还要相认?假如自己能养育当初又何必呢?虽有这不成文而双方都认可的约定,讲信用的中间人一般都坚决恪守。虽则这样,但我始终坚信云妞姨最早说的三儿给了她老表的话没错,也确定三儿就在西安新城区公安局,以后可以通过云妞姨的儿子从侧面探视。有了这种想法,认儿子的事也不是啥当务之急。

                                                                                   

         时间犹如白驹过隙,不知不觉日历翻到了2017年秋末,这是个丰收的季节,到处飘散着瓜果的香甜,即将成熟的庄稼也都翘首以待。这时云妞姨已过世五六年了,月琴姨也成了寡妇,走出去跟了邻村的一个退休教师。在这亘古不变的天空下,一切生物植物都快乐的沉浸在孕育、生长它们的热土上享受阳光沐浴、承受风雨洗礼。

         八月最后一个礼拜六的早上,天还未明,只有几只鸟儿的吱吱声和个别人早起开门闭门声,给黎明前的寂静带来了响动,使沉睡的村子有了点骚动。这时我还在梦中,忽然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使我从梦中醒来。我毫不情愿地穿上衣服,靸着鞋,下床开了院门。先进来的是一个穿粉红色上衣的脸型略瘦、年龄在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她普通话里掺着河南口音问:“你就是葛健?”“是呀。”我本能地应着。“三十二年前你曾把个娃子给了人?”“对呀。”我莫名其妙的脱口道。“这就是你给出去的儿子赵增。”红衣妇女指着我俩说话时走进来站在我斜对面的一个白净小伙说,“这个抱小孩的是你儿媳亚妮。”我望了一眼我左侧的一名抱婴儿的年轻媳妇,她前面还站着一个六七岁的女孩,长得水灵灵的。红衣妇女说到这里,我觉得事情来得突然而蹊跷,赶紧把他(她)们从门道里让进厢房。“你们是从哪里来的?”我开口问。“我们是从河南焦作来的。”媳妇亚妮说。“不对吧,我儿子根本就没有给那么远。”我回答说,心里猜测这肯定是个误会。“这是月琴妹子给我们的详细地址,开车导航才寻到你们这里的。”“月琴还有个妹子在你们河南?是亲妹子?”我越来越惊讶,如堕五里雾。“月琴只有这个亲妹子。”红衣妇女说,“月琴的姑姑家也距我们村不远。月琴前一二十年上过她姑家一回,后来再也没来过。还是上个月她妹子妹夫去了你们临潼,这姊妹俩才有了电话联系。前一阵,我让月琴妹子要了她姐的电话,问清了你家的准确地址,这才按地址找上门来的。”红衣妇女大概说了探询的过程,我顿感这实在不可思议:难道月琴娘家在河南?月琴是河南人?这靠谱?我问红衣妇女有没有月琴的电话,红衣女说有,便把电话号码给了我,我立马拨通了月琴的电话,简单说了河南来人的情况。月琴在电话里说:“没错,这就是你们朝思暮想的儿子,还给你带来了儿媳、孙子和孙女,这下你们可团聚了。”在电话里我希望月琴姨如果不忙,也到家里来。月琴姨说她有事没在家,便挂断了电话。红衣女和我还有老伴又详细核对了三儿的出生年月日和抱走的时间,双方口径吻合后,红衣女才自我介绍说:她是赵增的大姐叫玉艳,下面还有两个妹妹,赵增最小,儿媳亚妮怀里抱的是不满两个月的孙子忠华,倚在赵增身边的是孙女彩霞,今年六岁,上幼儿园中班,赵增的养父养母都健在。

         这一切来的是那么的突然,使人做梦也梦不到的事,竟然天衣无缝的对上了号。原先总以为百分之百在了西安本地的说法,纯属子虚乌有,云妞姨和她儿子说见过的话也是无中生有、自编自演的天方夜谭。

         相互介绍完毕,话题又转到了三儿赵增身上。说到认亲的起因——也是歪打正着的结果,玉燕简要讲了赵增小时候的故事:

                                                                

                                                                          

         那时在我们那里,一个家庭如果后辈没了男娃,父母在乡党眼里似乎就低人一等,这家也成了“绝户头”,由此也往往成为村民嘲笑的对象。父母生我们仨都是女孩,因没有男孩而整日闷闷不乐。自从抱养了赵增后,父母爱得不得了,脸上整日挂着笑容,就连我们姊妹几个也都抢着抱赵增玩。稍大一点,家里凡有好吃的、好玩的,全家都先满足赵增,可见当时的溺爱程度是多么的深。赵增上学前是这样,上学后还是沉浸在这种溺爱的氛围中,全家人当时都觉得这很正常,已成习惯。至于赵增呢,家人都让着他、护着他,到了外面,他很自然的还是以他为中心,假如行不通,他就和同伴吵嘴打架。在学校里,赵增有过之而无不及,不好好学习,也不惧怕老师,一门心思都在玩乐上。捣蛋名声,家喻户晓。

         上四年级时,村西头一个叫刚蛋的学生和赵增同班,以前和赵增没有好上,学习成绩还居中上游。这学期他和赵增好上了,学习成绩迅速下降,分数和赵增处在一个线上。班里有些同学就在背后说,这是和赵增混在一起的结果。不料这话在底下慢慢传着,最后传到了刚蛋父母的耳朵里,刚蛋父母就对赵增有了成见.                                                            一次,赵增放学吃过饭,来叫刚蛋上网吧去。他到了刚蛋门口,老远瞅见刚蛋在院子一角坐着吃饭,便侧身闪在门一边,小声叫了句“刚蛋”。吃饭的刚蛋虽没听见叫声,却瞥见了赵增一闪的身影,就去灶房放下碗筷,急忙向门口走去。就在这时,刚蛋父亲也出现在了门口。面对刚蛋父亲十分敌视的目光,赵增低声说:“陈叔,我找刚蛋有个事,想一起去。”“滚!——你父母从哪里要了你这个捣蛋捶捶,把我刚蛋都影响坏了!”刚蛋父亲勃然大怒说,“以后你这个野种不许和我刚蛋黏在一起,小心我打断你的腿。”刚蛋父亲恶狼似的吼骂,使从没怕过人的赵增也胆怯了几分,他灰溜溜地扭头就往家里走。走着走着,赵增忽然想起刚蛋父亲骂自己是要来的野种,这到底是咋回事?到家一定要问个明白。                                                                                                                                                              回到家里,赵增气咻咻地质问我爸:“爸,你是从哪里把我抱养回来的?”“放屁,谁说你是抱养的?”    我爸生气地叱责道。“那刚蛋爸为啥骂我是野种?”赵增不服气的反问道。“ 纯粹是刚蛋爸胡嚼。你在家等着——我问去!”我爸铁青着脸转身迈出家门。去的结果当然是和刚蛋爸大吵了一场。刚蛋爸说他只是气愤的骂了几句,我爸说你再气愤也不可揭娃的短,这不是有意挑拨我父子俩的关系?俩人你一言我一语越吵越凶,最后还是邻居调解收场。我爸回来后违心地对赵增说:“增娃,刚蛋爸已认错了,说他嘴上少了把门的——是信口开河。”我爸搪塞说,可赵增从此记在了心上。

         风波过后,日子还是一如既往,不愉快的纠葛很快淡忘,亲情依旧,赵增还和以前一样被全家人宠着。

         随着年龄的长大,赵增小时的顽劣习性收敛不少。他上学虽差劲,高中没上完就不念了,可对父母还孝顺,也充满敬畏。我爸说他甚至骂他,他从不顶撞,只是低头不语,过后还是我行我素,谁拿他也没办法,日子总得向前过呀。

         一次,增娃从外地打工回来吃过饭对我爸说:“爸,我想和您商量一件事,我说了您甭生气。”“啥事呀?你说——”我爸莫名其妙。“这么些年来,我一直感激您和我妈对我的养育之恩,我会报答的。可我实在想知道我亲生父母究竟在哪里?”“你这娃,人家骂了你几句你就死记不忘,我和你妈不是你亲生的,难道你是从石头缝里钻出来的?”我爸烦躁而伤心地说,想用他和我妈二十几年哺育的亲情彻底打消增娃寻根的念头。看着我爸扭曲忧伤的面孔,赵增到口边的话,迅速咽了回去,没有和父母争执。 钢蛋爸说赵增是抱养的话,已过去了这么多年,赵增始终未忘,我爸再怎么口风严谨、用言语否认,似乎很难改变灌入增娃心里那股犟劲。父亲在冥冥中一直担忧的秘密,虽未曾透露过一言半语,也希望这秘密永远烂在肚子里,直至百年之后,可乡党那么多口如何封得住?自己的坚持,又能撑多久?

         我爸和增娃话不投机,原因我知道,起初我并不想让增娃寻根究底,我担忧因此我们之间的亲情会疏远。但纸里包不住火,到头来总有昭然若揭的一天。我暗暗嘱咐自己:如果以后增娃再向我爸问起抱养之事,我也不能听之任之,应该替增娃说句话,也无愧我们姐弟一场。

        

                                                                                      

         谁曾想过了八年,在增娃结婚后开始生了二胎(就是亚妮怀里抱的这个)满月的第二天,增娃心事重重来到我爸屋子(我和我妈都在当面)小声说:“爸妈还有大姐,你们耐心听我把话说完,然后再斥责、骂我也不迟。”“你把心里想要说的都说出来,我和爸妈一定不打断你。”我抢先开口鼓励赵增。“好,我说——”增娃感激地望了望我道,“以前两次,我一开口提我生身父母的事(其实我也私下问过村上一些老人,他们在底下也都说我是抱养的),我爸就和我急,训斥或骂我,不让我有说话的余地。爸的心情我理解,为了不使爸伤心,也为了满足爸有亲儿子的虚荣心,我每次都听爸的话,不和爸争执,也努力想把寻根这事忘掉,同时也常告诫自己,提抱养的事绝对不能操之过急,等成家立业后再慢慢和爸沟通。那时爸就会逐渐少了以往的火气,也会明白儿子耿耿于怀的想法不是无理取闹。其实,我就是见了亲生父母,也是为了了却作为人子应尽的孝道,了解我生命的根基到底如何?当然,您和我妈也不会因此少了什么,我反倒会加倍感激你们的养育之恩,再说,我赵增永远是您和我妈最亲的儿子——生虽难养更难啊!”     赵增说完,流下了眼泪。看着赵增的悲伤,所有人都默然不语,屋里一下归于安静,就是一根针掉在地下也能听见。

         “当初抱养时,包裹增娃的褥子里夹了张纸条,上面写着增娃父母的姓名、地址。开始我把纸条塞在一个墙缝里,后来拆房盖房不慎丢失了,现在只记着增娃父母是陕西临潼人,所在村镇忘得一干二净。”我爸已改往常火冒三丈的脾性,不紧不慢开口回忆说。“哪咱当地肯定有介绍的中间人?”我紧接着问我爸。“当然有,就是西沟村的张巧。不知她人现在还在不在?”我爸想了想说出了当事人的名字。有了张巧这条线索,寻根究底也就有了方向,省得没目标瞎找。

         次日一大早,我和赵增去了西沟,见了张巧。她说她已八十八岁了,身体还硬朗,就是听力差一些。她说,当年侄女(就是月琴)随她妈落户到了临潼有个叫山西庄的村子,大概二三十年前我与侄女和她妈还时不时信来信往联系着,原因是侄女在她们哪里不断物色婴儿抱到咱这里,经我手寻找急需要抱养男孩或女孩的人家,事成后我和侄女从中牟些微利收点跑路费。虽明知道这是违法,那也是社会环境逼的。

         “那现在怎么和你侄女联系?”我大声问。

         “多年都没音信来往了,咋联系?”张巧抱怨的说,“不过她妹子月妍和她姐有没有联系就不知道了。”“她妹子月妍住在哪里?”我急忙的问,唯恐刚有了点线索就断了。“她妹子住在东沟村,你俩去问问。”张巧奶奶说。

         我俩告辞了张巧奶奶,离开西沟来到东沟。东拐西拐问了几个人才找到了月妍家,门半闭着,出来打招呼的是月妍的儿媳。我简单说了一下找她婆婆的原由,她说,丈夫的姥姥去世了,婆婆和公公去了临潼的山西庄,回来还得几天。人在临潼,我从儿媳那里要了她婆婆月妍的电话,通过月妍我知道了她姐月琴的电话。有了临潼那边的电话,我心里踏实了一多半。也是天从人愿,我和月琴通了电话,月琴也爽快,毫不隐瞒把您的情况说了个详细。我和赵增就当即决定:赵增开上他的比亚迪,马上去临潼。昨天下午,我们坐上车、赵增打开导航就出发,天未明,就到了你们村。但村里人都没起床,想打听你是哪一家,街道上没一个人影。等了一会,才向一个早起的大叔问了你的名字,他掰着指头说你是路东边门朝南第五家,我就来敲你关着的门······这就是开头那一幕。

        

                                                                                   

         三儿回到了家,我没费吹灰之力,这是做梦也梦不到的事,竟然成了现实,真不知道这是偶然还是必然?

         吃过早饭,邻里和本家看到我家门前有辆小车,知道来了亲戚就有几个串门的,经我简单介绍,他们都惊讶得目瞪口呆:原来三十几年前给出去的老三从河南找来了,还带着媳妇和娃,真是天上掉下来的新闻。顷刻,村里村外都在议论、传播这认亲的事。平静的村子,因老三的突然回来,角角落落都有了骚动,中午和下午直到晚上,家里都有人来来往往好奇地探视,我和妻子也兴奋地招呼着来人。在来人间断的时候,我抽空给临潼的战友打了个电话,联系明天一定要领老三他们去秦俑馆、八大奇迹馆等地方游览一下,同时也顺便给在西安打工的老大和老二报了喜,说他们的弟弟老三回来了,让他俩明天一早往家赶。忙碌碌、乱哄哄的场面一直持续到晚上零时。妻子最后一个送走的是邻村的刘老太太,她回来插上门,接着把儿子儿媳娃和玉艳分别领进了已收拾好的房间里,让她们赶紧休息。一切停当,我和妻子才舒了一口气,进厢房歇息。

         翌日,我和妻子未明就起床,妻子去厨房料理早餐,我忙前忙后干些杂活。            早饭快做好时,玉艳和老三一家子也陆续起了床。这时老大老二开车回来了,兄弟相见,那个高兴和亲热劲真是无法形容。

         用过早餐,两辆车一前一后向县城驶去······下午时分,主要景点均已看完,并在每个景点照了像、合了影,最后找了一家餐厅吃了饭。回到家时,天一麻黑。下了车,老三对我和妻子说:“爸、妈,我们明天回去。”“咋不多住几天就回去?”我和妻子几乎是同时问。“不敢住了,后天是九月一日,彩霞还要上学呢。”儿媳亚妮在一边接口说。“娃上学是大事,那就回吧,不敢耽误。”我和妻子只好答应,后又叮咛老三说,“那么晚上和你两个哥哥不要谝的太久了,要早些休息。”说吧,我和妻子进了前面厢房。迟进来的老大和老二簇拥着老三去了老三昨晚休息的房间里。不一会,就从房间传来兄弟仨有说有笑的声音······

         后边聊得不可开交时,玉艳来到前头厢房,向我和妻子简略说了她爸妈和老三的情况。一句话,虽有磕碰,日子过的还不错。说着,玉艳向我要了笔和一张纸,顺便伏在茶几上把她爸的家庭地址、她的电话名字、老三和媳妇的电话名字还有两个娃的名字都写在上面,然后递给我说:“叔,现在联系方便了,有事就打电话。等农闲了,您和我姨上河南逛来,我们一定热情招待你们。”“行,一定来!”我和妻子满口答应。

         第二天早饭后,我领着老三拿着礼品,先去他二爸、三爸和叔伯家看望、认门,最后又去了他舅家、姑家和他姨家,逐个认亲。回来后,这才准备老三回家的行李。

         下午,老三走了,老大和老二也回了西安。我和妻子望着最后一辆消失的白色车尾,也默默转身回到空荡荡的屋里,各自陷入了沉思······

 

 

 

(原创)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