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龙弟兄三个,大哥大龙,二哥二龙。大哥大龙已七十五岁,身体硬朗,没啥毛病,除了秋麦两季收种庄稼在农村家里外,大部分时间都在县城儿子那里住着。二哥六十八岁(两个儿子,大儿和儿媳在县城工作,二儿和儿媳在农村和二龙一起过),因脑梗住了一次院,身体不如从前。老伴惠玲年龄和二龙一般大,身体一直健康。三龙和我隔壁,大儿前多年上学恋爱入赘四川落户,二儿凯凯已娶妻生子。
二龙大儿子江海和儿媳文琴都是大学毕业考上公务员在政府部门工作,房车都买了。大孙子现在省城封闭学校上高中,成绩名列前茅,上大学只是个时间问题。二龙二儿子江波虽在农村,也娶妻生子,孙子已上小学二年级,接送起初是二龙。一次孙子和别人家的孩子打架,二龙弄清是自己孙子输理,就动手在自己孙子屁股上轻轻拍了几下。这一拍可不得了,孙子回家后向儿媳兰妮告状。兰妮不问青红皂白就数落公公不对,并发话以后她自己接送,公公不得参与。儿媳的决定,二龙当时就难以接受,生起了闷气。第二天,二龙感觉身体不适,就对老伴说,他想去县医院看看。老伴说,你想去就去,便帮二龙简单收拾了行囊,送二龙到车站去了县城。二龙到县城下车后就去了路旁的博仁医院,看过门诊后,医生建议二龙住一个礼拜的院。遵从医嘱,二龙住了院,并和老伴通了电话。
博仁医院在县城很有名气,有合疗,唯一不足的是私营医院。出院前两天,二龙老伴给二龙拿了换洗衣服来到医院,同时也想陪伴一下二龙。老伴来了,二龙也有了个说话的人。多年的夫妻,恩爱之心毕竟深厚。说着话,二龙想,老伴既然来医院了,就让老伴也给她自己检查一下身体,只要没啥毛病,也就放心了。谁知事与愿违,门诊检查拍片后,医生告诉惠玲,她的病比二龙的病要严重,必须马上做什么支架手术。惠玲把检查结果告诉了二龙,二龙当即同意手术。
惠玲手术是下午做的。手术后惠玲感觉还好,可是到了晚上,就浑身无力,肚子剧烈疼痛••••••经过几个小时抢救,结果越来越差,最后不得不转院去唐都医院。120拉着惠玲飞驰在去唐都的路上,虽争分夺秒,但惠玲微弱的生命体征逐渐消失。无奈,120拉着惠玲的尸体,掉了个头从原路返回到了博仁医院。看到双目紧闭的老伴,二龙双腿发软,一下晕了过去••••••惠玲的死,是手术失误所致。
多年相濡以沫的老伴,突然没了,二龙像丢了魂一样,躺在床上唉声叹气。赔偿、埋葬等善后事宜,都由两个儿子跑前跑后料理,惠玲才终于入土为安。钱倒赔了四五十万,可二龙生活失去了依靠。
由于悲痛,他不愿目睹葬埋妻子那种呼天抢地的场景,住在博仁一直到老伴头七过了才出院回家。进门时,二媳妇一声爸也没叫,只说“你回来了”几个字,算是打了招呼。
自从孙子“事件”后,二媳妇对公公一直不待见,有点像仇人似的。回到家后,二龙有时想和孙子说句话,假如被儿媳瞥见了,孙子立马被叫走。二龙在家待了两三个月,每次吃饭都是二儿子招呼他,给他舀,给他端,没啥说的。可儿媳不闻不问,有时还在教育孙子时说着风凉话。二龙听在耳里,闷在心上。照这情景,二龙在这个家纯粹就是个多余。生活要继续,但总不能你甩脸子我老装作视而不见。二龙在隐忍中煎熬,度日如年。这个家是他一手经营成的,离开这里他又去哪里安身立命?况且老伴赔的钱弟兄俩二一添作五,就是养活二龙也不是白养活啊!
正在这时,大儿媳来了电话,说让公公住到县城他们那里。二龙接到电话后,心里轻松了许多,立即拾掇了行李,拿上日常用品,搭车去了大儿子家安顿下。
大儿子大儿媳都上班,早出晚归,有时晚上干脆开车去西安儿子上学的地方住下,照看儿子。多一半时间,二龙一个人守在这130平米的单元房里,自己饿了自己做饭(儿媳放在冰柜的食材应有尽有),不想做饭了,自己可以下楼买的吃。这样的生活虽然麻烦些,但总比在家看脸色吃喝强多了。
大孙子金刚在封闭学校上高三,很少回县城,二龙一年也见不了几回。小两口除上班外,培养儿子成了重中之重。
大儿媳对二龙孝顺有口皆碑,但大儿子对二龙有成见,几年都不和二龙说话。这起因还是江海三爸和我闲聊时说的。那时江海上初中,他连逃两三次学,被二龙狠狠打了一顿,下手有点重,江海躺了两天。那以后江海再也不敢逃学了,可从此他就记恨起了他爸,一直到如今参加工作。他还在他三爸面前说他爸太粗鲁了,没开化也没知识不会教育孩子,还时不时埋怨他妈,那时怎么就那么糊涂地嫁给了他爸。说到这里,他三爸毫不客气地训斥了一句,没有你爸,哪有你?哪有你以后上大学当公务员?”三爸的话一针见血,江海还是不服气地嘟囔说:“那也不能像他那个教育法,这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听了三龙的叙说,我心里十分震惊,不由嘀咕说,这江海都是上了学的知识人,竟然不知感恩,还耿耿于怀地说出了这么些没常识的言辞。
二龙之所以来大儿子这里,倒不是大儿子不计前嫌,主要是大儿媳知道弟媳兰妮的不明事理,不想公公晚年的生活过于凄凉,也觉得自己有一份责任的缘故。
儿媳文琴的善解人意,二龙失去妻子的悲愁稍微得到了缓解。文琴上班迟早回来,都要去二龙房间看望公公,几乎每次都要捎些吃喝之类的东西,二龙顿觉心里暖烘烘的。可小两口一走,留下二龙一个人在这空荡荡的单元房里,二龙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种孤寂、压抑的感觉,像被遗弃在没有人烟的空间一样:无聊、无奈、又无助。一天是这样,一月两月还是这样,只有很少的傍晚,儿子儿媳突然回来一两个小时,这单元房里才有了说话的声音,二龙才觉得单元房里有了生机。他们一走,又剩下二龙一个人。为了驱赶空落落的寂静,二龙看手机时也开了电视,这样打发时间倒不觉得漫长。
年前几个月,二龙就这样过来了。有时,他忽然沉浸在失去老伴的痛苦中,对生活失去了信心。这时,他就自我宽慰,下楼散步去放松自己。看着过往行人、车辆穿梭、蓝天白云,二龙努力捕捉生活中的乐趣,以驱散过去那些冒出来的不快和悲伤,希望从以往的阴影里走出••••••
二龙住在大儿子那里,我有半年多也没有见过。听说人也白了胖了,这晚年的归宿似乎也不赖。由于忙家务和地里活,二龙的事,我已完全淡忘。好几天,,我也没去三龙家谝闲传。有一天,我从门口看到三龙房屋的一侧放了一辆比亚迪小车,第二天还放在原地,就好奇地问三龙这是谁的车?三龙说是江波的车。我问怎么放在你这里?三龙说:“我二哥被送到西京医院去了。你不知道,我二哥住在江海那里,江海两口子都上班,下班后又都去西安儿子那里,很少回家。还亏得前天下班江海和媳妇回单元房给儿子取衣服,上到楼上开了门,一眼瞅见我二哥就躺在他自己房间的门口,地下吐了一滩,脸上溅的全是。两口子突然见到这种情景,当下都不知所措,还是媳妇文琴头脑清醒,马上提醒江海赶快拨打120。120把我二哥送到了最近的秦皇医院。在秦皇医院抢救检查后,昨天又转院到了西京。说脑里有淤血,必须手术。昨天江波接到电话,开车顺便到我这里拉上凯凯去了秦皇医院。江波坐120上了西京,凯凯就把车开了回来,暂时放在了这里。”
三龙说到这里,又愤愤地说了一句。你看江海差劲不差劲,我二哥脸上吐的污物,人被送到了秦皇医院时江海都没给清理,还是凯凯和江波到了秦皇医院,看到我二哥肮脏的脸,才拿卫生纸给我二哥擦掉,又用湿毛巾抹净。
听了三龙激愤的言语,我感慨万端。最后的结局,我也是间接听三龙说的。
到了西京,二龙直接进了重病监护室。经专家会诊,病人必须做开颅手术。医院通知家属签字,江海和江波就询问主治医生,手术后病人能否生活自理?医生说,像你们说的结果我们是不会保证的。最后医生又说,手术成功后或许恢复如病前,或许成了半身不遂,各种情况都有可能发生,这要看老人的造化了,你们务必做好思想准备。
听了医生的回复,兄弟俩愁肠百结。老大对老二说:“一定要做手术,手术后万一——我说的是万一咱爸成了半瘫,你和你媳妇都在农村,又不上班,就专门侍候咱爸。当然这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直到咱爸百年后。至于生活费,咱爸咱妈的地你种着,我每月再给你拿点钱,你看如何?”老二听了老大的话,连忙摆手说:“不行不行,你知道我媳妇和咱爸一直有隔阂,咱爸还是照旧住在你那里。”“我和你嫂子都在上班,只是双休日才在家,再说你大侄子在西安上学,我和你嫂子还得陪伴,哪有时间照顾咱爸?”老大理由十分充足,可老二惧内,说啥也不行。最后兄弟俩再三切磋,终于统一了意见:保守治疗。
做手术,是延续生命不得已的选择。放弃做手术,无异于放弃了生命的挽救。诸位都知道,现在所有医院,在对病人做大小手术前,都要家属或直系亲属签字。至于手术的成败,责任都是家属认可的,与医院毫无干系。家属的决定,是主宰病人命运的关键,放弃或争取,垂危的病人是无法抉择的。
两天后的早上,二龙心脏停止了跳动。三天后,二龙被葬埋在了老伴坟墓的一侧。二龙自从住院到下葬,大孙子在西安始终未照面,二孙子也不见。其中下葬那天是个周日,村里人未见一个孙子给二龙送葬。不知是父母未给儿子告知,还是儿子学业重要?
二龙老伴周年未过,死者的魂灵还未远去,或者是在等待和二龙的魂灵相遇。果真如此,那两口子的重逢还是夫妻。如果阴间和阳间一样,那这地下的陪伴一定天长地久。
二龙死后不久,我偶然碰到了和江海在同一个单位的熟人,说起江海,他说江海前几天已提升为副处,年轻有为。
二龙死了,三龙说死了好。万一手术后成了半瘫或植物人,靠谁服侍?靠儿子儿媳?根本不可能。
三龙说的不无道理,但我似乎并不完全认同。万一手术成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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