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岁》

“三十夜哩大月光，后背岭上贼扯秧，瞎子看见，聋牯听见，跛子就去赶，赶到十字街上刺蓬哩，拿张无齿双耙，钩着那辫子扯出来，原来是个和尚”。

一段诙谐有趣的童谣，将我的思绪带到了童年时代的除夕。那时父母健在，兄弟姐妹尚处年少，一家人相聚一起，开开心心、热热闹闹。生活虽然艰苦，却其乐融融！

勤劳的母亲会为我们准备一身新衣和一双新鞋。新衣有时是旧衣改成，有时却是真正的新衣。那是母亲一年来省吃俭用，将积攒的钱，用布票在供销社买来布料，再请裁缝师傅为我们量身定做。新鞋则是母亲早作安排，一针一线纳成的千层底灯芯绒布鞋，穿在身上和脚上，笑意盈盈，温暖在胸。

逢年过节最忙碌的，当属喜欢下厨房的父亲，那时物资匮乏，收入极低，父亲总会想尽办法变着法子将过年物资备齐。因经济实在有些捉襟见肘，加之猪肉要凭票供应，要美美地吃上一顿肉无疑难上加难。好在父亲在山区工作，大队或生产队集体杀猪，往往能照顾斫点肉和一些廉价的猪头脚爪，父亲将其熏成腊味，过年时做成色、香、味俱佳的菜品，满满地摆上一桌，一顿丰盛的年夜饭，馋得我们喉咙里会伸出手来。我们在温暖、幸福、祥和的气氛中，尽情享受着父母的爱和浓浓的年味。

年夜饭后，父亲会从口袋里掏出早已准备的压岁钱分给我们，每人一元，偶尔也有给两元的时候，令我们高兴得手舞足蹈。一元、两元，对于现在的小孩可能不屑一顾，但对于那时的我们，却是一年的企盼和希望。

压岁钱主要用来买爆竹，也是“守岁”的必备物资。因钱有限，事先必须要有一个详细的购买计划。大体是：一角钱一封的“汉封”3—4封；两角钱的“百子鞭”一挂；一分钱一个的“冲天炮”10—20个，整个支出控制在8角钱以内，还剩两角钱，先存着以备“急用”。

“汉封”为每10个爆竹结成一挂，一封为5挂，共50个；“百子鞭”顾名思义，为100个爆竹结成一挂。但不管是“汉封”还是“百子鞭”，无一例外都会拆开单个燃放，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在间歇的爆竹声中“守岁”到天明。

“守岁”是一种流传久远的民间习俗，即除夕夜，全家人围坐在火炉旁，喝酒、聊天、宵夜，一直至天亮。虽地域不同，来历和解释略有差异，但象征意义大体相同，寓意为辞旧迎新、招财纳福，预示着来年红红火火、五谷丰登。期待新的一年无病无灾，万事吉祥如意！

那时没有电视，更不知“春晚”为何物？能规规矩矩坐在家中“守岁”的往往是大人。前半夜是街上最热闹的时候，小孩子肯定坐不住，于是邀上几位要好的玩伴，带上草香和爆竹，沿街转上几圈，欣赏着过年的繁华与快乐，偶尔点燃几个爆竹助阵，无非是刷刷存在感。因为只有那些比我们年龄大的哥哥姐姐们，才是除夕夜真正的“明星”和“主角”。

姐姐们必定会精心打扮一番，脸上抹上“雪花精”，花衣服、黄军装、黄挎包、洗得泛白的解放军鞋，一路嘻嘻哈哈，自信地走出六亲不认的步伐，红头绳和皮箍扎成的长辫左右摆动，扭身从身边走过，香气扑鼻，要多“朽”（神气）有多“朽”。待她们走远，我们才敢恨恨地骂上一句：“抛皮蒂”。

哥哥们不但有火炮枪、大爆竹，如且还可将整挂“百子鞭”点燃，然后抛向天空，噼哩啪拉、火光四溅，那种惬意和潇洒，令我们这些小屁孩只有羡慕的份，心里暗暗发誓：“等我长大了，一定买更长的爆竹，气死你们”。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年的除夕夜，登仕巷和次青巷必有一场激烈的战斗，参战人员都是一些懵懂少年，战斗打响之前，双方“指挥官”在巷界线前，会有一个面对面的交涉，从吹牛—斗嘴—斗狠，慷慨激昂、互不相让，最后在指挥官的号令声中，战斗正式打响。开始是互扔爆竹，接下来“冲天炮”互射，不久双方就会出现“弹药”不足，后勤保障乏力。于是“强敌当前勇者胜”的亮剑精神，在这些“小英雄”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冲啊！杀啊！呼喊声此起彼伏。接下来是贴身肉搏战，局面失控乱作一团，有越战越勇的，有认输求饶的，有流血挂彩的，也有瞅准时机当逃兵的。随着战斗不断减员，两巷“除夕保卫战”，也在难分胜负中鸣金收兵！

“除夕保卫战”虽深陷战争泥潭多年，常有搪痛、流血、爆竹炸伤等，但都是一些皮外小伤小痛，鲜有伤筋动骨等重伤发生，也许双方只是以行动宣誓主权和“军事”实力，并无彻底将对方摧毁之意，况且还有不少是相互熟悉的同学，常年道得好：“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除夕夜有上半夜和下半夜之分，是农历旧年和新年的分水岭，小伙伴们走东家串西家，有些规矩必须遵循，大人们也会反复交待。一是逢人要有礼貌，不要乱说话。二是上半夜“请辞年”，下半夜“请拜年”，这个绝对不能混淆。另外女人（包括女孩子）在下半夜一般不串门。原因是有些封建守旧人家，在新年的第一天，如果看到的第一个人是女人，会有些忌讳。故女孩子“守岁”一般在自己家。

“守岁”其实是一种快乐的煎熬，能否守到天亮，全看后半夜坚守阵地的精气神。男孩子大多成群结队，选择性地待在那些大人们既随和又热情好客的小伙伴家，一边吃着“糖苞粟”、“薯片”、“花片”和“煎年糕”等，一边将过年的所见所闻添油加醋胡吹乱侃一顿，不但讲得头头是道，小伙伴们还深信不疑。实在撑不住，就伏在凳上桌上眯一会，霸蛮熬到天亮，个个哈欠翻滚。此时，“守岁”画上了圆满句号，小伙伴们便各回各家。到家后先请父母拜年，然后倒头就睡，一直睡到自然醒，也不会有人打扰。于是在新年的第一天，不但守住了岁月静好，也实现了好梦连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