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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永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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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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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啊,您是一艘破漏不沉的舟

       这天早晨,我刚进山里忙碌,一个乡邻就风风火火地跑来告诉我说:“永忠,你快回去,你阿娘摔了一跤,手摔伤啦,在家里痛得很难受!”犹如五雷轰顶一样,我震呆了,眼泪止不住涌了出来,在心里哭喊道:“阿娘呀,您还没有过上几天福乐的日子,现在大家的日子好过起来了,您老可千万别出什么意外啊。”

       赶回到家里,只见母亲躺在床上,浑身抽搐不止,但她没有呻吟,只是紧紧地咬住嘴唇,闭着双眼。屋子里挤满热心肠的乡邻们。四个哥哥也都赶到了,他们围在床前,守护着母亲,神情都很难受。我趴在母亲的跟前,哽咽着问母亲:“阿娘,您老摔伤哪里啦?”母亲没有精神搭理我,扭动着衰老的身子,不住地抽搐。三哥眼里闪着泪花说:“阿娘摔了一跤,摔伤了手,但又看不出阿娘的手有哪处骨折,阿娘却痛得那么的难受,真不知该如何是好。”我问几个哥哥说:“叫医生去了么?”大哥说:“六弟去王安坪镇上叫医生啦。”我看我们兄弟六个,只有弟弟没有守护在母亲身边,他是去王安坪镇上叫医生了。

       热心肠的乡邻们无不同情母亲的伤情,同时也被母亲伤得如此痛楚竟然没有呻吟一声的坚强所折服,都为我们兄弟几个出谋献策,以解除母亲的痛苦。几个哥哥一开始就要把母亲送进王安坪镇上医院去,可母亲心痛去医院花钱多,硬是不肯去。我们兄弟几个拗不过母亲,只好淌着泪等医生来了再说。

        弟弟请来了医生,医生拿着母亲的手,端详了半天,也看不出母亲的手伤在哪儿。最后,医生问我们兄弟几个母亲的手以前犯过什么毛病没有。我们兄弟几个才想起母亲六十三岁那年她的的手患过多发性神经炎,可母亲的这种疾病当时已经治愈了,后来一直没有再发生过,莫非这次母亲摔着了手又触犯了老毛病?医生说正是如此。与当时那个给母亲治疗多发性神经炎的医生说法一样,眼前这个医生再次说母亲的这种疾病是因为一生的过度劳动所致。

        医生轻轻地放下母亲那双干瘪苍老的手,对我们兄弟几个说:“不要紧的,治疗一阵子会好的。看来你们的阿娘这一辈子也不容易啊!”

        医生的话,说得我们兄弟几个的眼泪扑扑地往下落。

        是啊,母亲摔伤了手,不是她不小心。父亲一大早就出外做小买卖去了,她的孙儿孙女们都上早学去了,我们兄弟几个又在忙农活,母亲体惜我们细人没时间,就牵着家里的那头大水牛去放,家里的大水牛平日都是由父亲料理的。母亲这时已经七十二岁了,她的身体不太好,尤其是她的眼睛,视力很差,不那么看得见东西了,一双浑 浊 的瞳仁布满了血丝,平日做家务都很吃力,她去放牛,显然是很困难的。

        母亲牵着牛刚出村口不远,经过一道田坎时,她的眼睛一阵发黑,就一个趔趄从田坎上摔了下去。当时,家里的大水牛受了惊吓,也跟着跃了下去。也许是大水牛通人性,它竟然从一边跃了下去,没有踩着母亲。母亲摔下去后,已不省人事,如果当时被大水牛踩着,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当乡邻发现母亲时,母亲已昏倒在田坎下面,大水牛也不跑去吃草了,呆呆地站立在母亲身边,看着这位多灾多难的老人。

        医生说的不错,母亲生养我们兄弟六个,尝尽了盘儿养女的酸苦与艰辛!

        母亲是1949年嫁给父亲的。从嫁给父亲时起,母亲就没有过上一天舒服的日子。母亲和父亲结婚后,跟爷爷奶奶在一快生活了好几年。父亲的弟妹们多,爷爷又是一个只知道读圣贤书的穷秀才,不会做农活,父亲和已成年的二叔忙外头的活计,母亲就帮着奶奶操持家务。白天母亲挑水做饭服侍弟妹们,夜里还要和奶奶一道纺纱织布做针线。如今,几个叔叔和姑姑都还忘不了母亲给他们洗澡抹背哄他们吃饭的那段饱含母爱的岁月。尤其是我小叔,他比我大哥仅年长一岁,他还是吃着母亲的奶水长大的。

        和爷爷奶奶分开过后,母亲就把心血全部倾注在自己的小家庭里。1951年冬天,母亲和父亲添了大哥,随着大哥的成长,这个三口之家的日子尽管过的很困苦,但又无不充溢着快乐与温馨。母亲和父亲带着二岁多的大哥另起炉灶时,农村已开始实行互助组了,母亲和父亲也加入了互助组。白天,母亲要去集体上工,晚上还要纺纱织布,用自己织的土布匹去家乡王安坪集镇上换些日常用品。

        母亲是一个从旧社会走过来的传统的女人,她不那么会做农活,她去集体上工,插秧割禾没她的份,她所干的都是一些粗重体力活儿。母亲从小到大,身体一向不太好,她干体力活儿,身体确实有些吃不消,但为了家,她又不得不强挺着去上工。每天,母亲累得腰酸腿痛,也挣不了多少工分,回到家里还不厌其烦地忙家务,尤其看见年幼的大哥围着她转,她顿时又忘却了疲劳,觉得浑身是劲起来。

        在父母的心目中,孩子就是他们的希望啊。大哥从小就乖巧听话,母亲和父亲那时候还没添二哥,更是对大哥痛爱有加。大哥如今也年近古稀,他长这么大,仅被母亲打骂过一回。大哥八、九岁时,全国农村都在实行食堂化。一天早晨,大哥跟着母亲去食堂分早餐,大哥端着分得的少得可怜的稀饭,用筷子搅了搅,就“哇!”地哭起来骂:“日他娘,要饿死我啊......”大哥在吃长饭,那点稀饭压根儿不够他填肚子。这时,母亲也心痛得哭起来哄大哥说:“儿呀,你莫哭,阿娘这份也给你吃,你饿不死的......”大哥说:“阿娘,您自己吃,您还要去上工,三弟还要吃奶。”那时候,已有三岁的二哥过继给我二叔去了,母亲和父亲又添了三哥。年幼的大哥常听大人们说女人只有吃饭才有奶水喂孩子。母亲说:“儿呀,你吃吧,阿娘隔一餐不吃,有劲去上工,也有奶水喂你三弟呢。”大哥就把母亲的那份稀饭也吃了。可是,大哥还是不得饱,他饿得受不了,就和村里的几个小伙伴去偷乡邻的果子吃,被抓住了,乡邻告到母亲那儿。母亲气坏了,就追赶着大哥打骂。大哥藏匿到村后的林子里去了,很久不敢回家。傍晚时分,大哥还没回来,母亲又心痛得哭了,四处寻找大哥:“儿呀,你平日都很听话,今天惹了祸,阿娘不教训你不行啊。阿娘知道你饿,可你不应该去偷人家的东西吃啊。天都快黑了,儿啊,你躲到哪儿去了呢?快回家来呀。”那时候,国家建设需要用人,父亲被生产队充派到外头去了,不在家,母亲又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大哥。这时候,大哥回来了,他捡回来一大捆生产队收割时掉下的禾穗子。母亲看到这情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搂着大哥哭。

        随着孩子们的增多,母亲和父亲筑建起来的家庭,渐渐变成一个大家庭了。在那个天天上工却还锁紧肚子过日子的年代,母亲和父亲支撑着这么大的一个家庭,是何等的困苦与艰辛啊。孩子不多的乡邻常对母亲说肚子都填不实还要那么多孩子做什么?母亲总是笑而了之。孩子来到你跟前,是老天爷赐予的,是前世的缘份,怎能说这话来作践呢?

        为了孩子们能吃饱穿暖,不习惯做农活的母亲硬撑着去生产队加班加点地上工。一天中午休息,母亲和几个妇女加班去十里外的大队林场挑柴供生产队育秧苗,结果昏倒在半途中,为的是生产队多补的一分工分啊。

        小时候,我常听乡邻们叫母亲“劳模”,读小学后懂得“劳模”意义的我感到很光彩。后来我才明白乡邻们叫母亲“劳模”其实是戏虐母亲,“劳模”即“落末”,意思是母亲做农活总是比不上人家。我又觉得很不是滋味,觉得母亲为了我们兄弟几个,够苦的了。

        有些乡邻孩子多了,就吊儿郎当,任其自然地成长。母亲却对我们兄弟几个呵护备至,在我们兄弟几个的身上倾泻着不同方式但程度一致的母爱。1962年冬天,不到三岁的三哥不慎掉进了火坑里,灼伤了左手,母亲闻讯后,来不及请工假,就跑回家抱着三哥赶紧去王安坪集镇医院治疗。到了医院,母亲没有带钱,医院不肯收人,母亲又只好求爹爹拜奶奶找王安坪集镇上的熟人借来几十块钱给三哥治伤。可惜的是,三哥的左手灼烧得很严重,加上当时的医疗技术不发达,三哥的左手还是残疾了。那一年,四哥拉大便时常带血,这可急坏了母亲,后来她猜想四儿子可能是得了痔疮,不顾及手头拮据,背着四儿子冒着风雪走路去辰溪县中医院给四儿子治疗痔疮。我小时候不好养,据说是被江湖术士用邪法做了手脚。那时候,我病殃殃的,不吃不喝,人瘦成皮包骨头,整天哭个不停。乡邻们都说我性命不保,怂恿母亲干脆把我扔掉算了。母亲任凭乡邻们说长道短,兀自背着我泥一脚水一脚四处求医。后来,母亲花了一块钱,在一个江湖傩公的把弄下,我竟然意外地好起来了。母亲看到我开始问她要吃食了,流着泪笑了。1972年,我们家购买了一栋木房,要付给卖主1500元钱,当时家里非常困苦,这可愁煞了母亲和父亲。当时,弟弟才出生不久,热心肠的乡邻们给母亲出主意,叫母亲把弟弟抱出去,说有一个溆浦工人想抱养一个儿子,愿意给三仟块钱。当时的三仟块钱很值钱呢,能给我们家解很大的困难啊,可母亲在金钱与骨肉之间权衡一番,不愿意把儿子抱出去。母亲认为,再大的困难,她有一双手可以去改变,把儿子抱到外县去,就等于永远地失去了啊。母亲生养我们兄弟六个,个个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又怎能忍心舍割呢?

        多少年来,我们兄弟几个在母亲的呵护下长大了,并且都成家立业了。母亲生养我们兄弟六个,付出的太多,她却不图儿子们的回报,反而更加呵护着我们细人。每当我们兄弟几个会餐时,我们兄弟几个总是不停地往母亲的碗里夹些好菜,母亲都不要我们给她夹菜,说她这个不吃那个不吃。其实母亲哪样又不喜欢吃呢?她是体惜我们做细人的,只要我们做细人的吃着香,她就心满意足了。

        岁月催人老,我们兄弟几个长大了,母亲也年迈了。和父亲相比,母亲的身体素质差得多。母亲年过七十岁后,她的身体越来越差,经常犯病,但母亲却又时常佯振着精神忙这忙那。有时候,母亲的身体发了毛病,动不得了,她就去床上躺躺,我们做细人的看见了,问母亲说:“阿娘,您老是不是发病啦?”母亲忙从床上爬起来,笑着说:“没病,没病。阿娘闲着无事,就上床躺一躺。”

        母亲一生中的小病小痛,她从来不去打针吃药,都是在她的强撑下又慢慢好起来的。我们兄弟几个还未成年时,母亲是因为盘儿养女而省钱,我们兄弟几个成家立业了,母亲又怕拖累我们做细人的。

        母亲六十三岁那年,她的双手患多发性神经炎。开始,我们兄弟几个见母亲闲着时不停地搓揉着双手,就问母亲的手怎么啦。母亲总是掩饰说没什么,她是在搔痒。

        其实母亲的双手是在发木,这种多发性神经炎那时候就开始在母亲的双手上滋生了,直到母亲的双手后来变得木讷讷动弹不得了,母亲才承认她的双手是发了毛病。我们兄弟几个都知道母亲所想的是什么,还能说她的不是么?只有把泪水往心里咽。

        这就是我们的母亲,一个朴实、平凡而又坚强的乡下女人,为家庭,为儿女,历尽沧桑。苦日子过去了,她却年老了,好日子来了,她却离我们而去了,没有过上几天福乐的日子,走完了她人生七十八个春秋,用勤劳、坚毅、顽强和无私的母爱诠释了生命的定义。母亲沧桑的一生,她就像一艘巨大的航船,载着我们这几个孩子,被岁月的风霜剥蚀得破破损损,也不沉下水去,把我们驮到了人生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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