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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永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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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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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女

湘西,被称为五溪蛮地,中国的盲肠,是一块野性的土地。历代以来,发生在这里的一切,都让人们感到神秘。

                        1

这年头,随着富民政策的推进,人们的日子越来越好过了,无论是在城镇,还是在乡村,女人们都掀起了腰鼓队,跳广场舞热潮。湘西龙门溪沿岸的山民们,这些年来生活水平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地处龙门溪下游的雀儿寨,不仅寨里大多数住户生活奔上小康,而且还被县乡里评为文明与洁净乡村示范村。在这山地,雀儿寨 更加让人刮目相看的,是寨子里的女人们生活的也越来越时尚,她们不但学着城镇的女人成立了腰鼓队,闲暇时每天晚上还学习跳广场舞健身。

乡下人见识少,对于打腰鼓跳广场舞这种新掀起的玩意,他们都感到非常的新奇。雀儿寨那些赶时尚的女人们掀起腰鼓队跳广场舞热潮,寨子里的中青年女人纷纷往这些场面上凑热闹。

不过,嫁到雀儿寨的年轻女人里,只有翠枝没有去这些场面凑热闹。翠枝不但没有去这些场面上凑热闹,每次她看见寨子里这些赶时尚的女人们穿红着绿的在寨子里的篮球场上打腰鼓跳广场舞,她都感到浑身不自在,匆匆地离开,并且在心里感叹道:“这是什么世道呀,女人们都变得疯疯癫癫,喜欢抛头露脸啦。”

有时候,寨子里这些赶时尚的女人们也有人怂恿翠枝说:“翠枝呀,你也加入到我们这队列里来嘛。以你这不肥不瘦的俏丽身段,打腰鼓跳广场舞一定很好看呢。”

翠枝听了,觉得脸热热的。她不好直接贬低寨子里这些女人们打腰鼓跳广场舞是三教九流的东西,她是羞于去这些场面凑热闹的,都以家里事多为由笑言推却。

看到翠枝整日里马不停蹄地忙进忙出,寨子里这些赶时尚的女人又无不感叹道:“翠枝这堂客放下犁耙扛锄头,算得上一个顶呱呱的家务人,就是赶不上时代的步伐。”

比起雀儿寨的几百户人家,翠枝家里的事儿确实让她忙不过来,洗衣煮饭喂养家禽家畜以及种田种地等等这些生活琐事终日缠绕着翠枝,别说是她羞于去凑热闹的打腰鼓跳广场舞,就是去窜门拉家常,她也根本就没有时间去消遣。

在雀儿寨,翠枝算得一个命苦的女人。二年前,翠枝的丈夫立夏在外打工,好端端的一个壮汉子,突然得绝症去世了,丢下她和一个年仅五岁的儿子宝娃。丈夫立夏的离世,让翠枝悲痛欲绝,平日言语不多性格腼腆的她变得越发少言寡语了。翠枝的丈夫去世后,那些不三不四专门靠说媒捞收入的媒婆都认为翠枝这么年轻就死了男人,是要二重门的,都一茬一茬地踏进翠枝家的门坎要为她牵线搭桥。但这些媒婆的好意却都被翠枝婉言谢绝了,她们也不知道翠枝是怎么想的。

每次有媒婆进翠枝家给她说媒,翠枝的公婆知道后,在心里都十分的恼火,但二位老人又不好直接去反对。好在翠枝从来没有要改嫁的动向,他们的心里也就安然了。

翠枝没再另嫁,因为儿子宝娃还小,留给他爷爷奶奶照料让她不放心,她也没出外去打工,就种些田地喂养些家禽家畜,和儿子宝娃相依为命。在这山里,一个没有劳力的单亲家庭的日子过的自然要比一般人家清苦和拮据。 但这二年多来,翠枝拖着儿子宝娃过日子,从来没有叫苦叫累,以她一个山里女人少有的蛮力坚强地生活和劳动着。

2

立秋过后,有十天半月酷暑难当的日子,湘西龙门溪沿岸的人们把整个夏天这几天最炎热的日子称作为“秋老虎(伏)。逢秋老虎(伏)这些时日,太阳每天都像一个火球一样炙烤着大地,热得枝叶间的蝉儿不停地叫喊。这些时日,山里人都只有趁着清晨天气凉快去田地间劳作一会,吃过早饭后就不敢去太阳地里做事了。

这天一大早,翠枝安顿好自己和儿子宝娃的早餐后,就去龙门溪边一道溪湾里自家的稻田里除草了。忙到午时,她热得实在受不住了,只好上了田岸。翠枝把在稻田里扯下的那些可以喂猪的嫩草用背篓装好,然后背上背篓回家去。

天气异常地闷热。翠枝走在龙门溪边,看着龙门溪那清粼粼缓缓流淌的溪水,她真想浸进龙门溪里好好的凉快凉快,但她想到自己不会游泳,下河洗澡是很危险的,还有她作为女人,也是羞于下河里去洗澡的。翠枝继续往家里走,她感到背上的背篓格外的沉重。翠枝咬着牙一步一步走回家里,累得精疲力竭。放下背篓,她就倒在靠椅凳上剧烈地喘着粗气。

休息片刻后,翠枝缓过神来了,这才唤了一声儿子:“宝娃——”

暑假还没有结束,翠枝的儿子宝娃还没有去学校上学。

屋里屋外没有宝娃的应声,翠枝知道儿子要么去寨子里找小伙伴玩去了,要么去他爷爷奶奶那儿了。这时,一些轻微的风儿吹来,拂过翠枝汗渍渍的肌肤,她感到有些惬意,干脆解开衣襟,任凭风儿尽地吹拂着她那白净的肌肤。风儿也似乎很体怜这个纤弱的女人,一个劲地往她的衣襟里面钻。

翠枝感觉浑身凉快了很多,她索性决定先冲个凉清新清新,再唤儿子宝娃回来吃午饭。翠枝从靠椅凳上站起来,去灶屋找来洗澡盆放在禾场边的墙角里,再从灶屋旁的摇井里摇上来两桶凉水倒进洗澡盆,然后脱了衣服抹洗起来。

每到夏天,翠枝习惯在自家禾场边的墙角里抹洗凉水澡,她觉得在露天下冲凉比在屋里冲凉要凉快得多。再说,她在自家的禾场坪冲凉也是安全的,因为她的家不在寨子的中央,又砌着一丈多高的围墙,平常里比较清静。翠枝的住宅是她和丈夫立夏结婚后与公婆分开另过修建的。围墙安装着一条木大门,进进出出,只要关上木大门,可以说是很安全的。

翠枝光着身子坐在洗澡盆里,一瓢一瓢地往自己那洁白的肌肤上泼凉水,她感到惬意极了。

在雀儿寨,翠枝算得上一个漂亮的女人,她面容娇美,身段苗条。翠枝生了儿子宝娃后,丈夫立夏又去得早,她吃的苦虽多,但她依然漂亮迷人,脸蛋是那样的秀美,腰身是那么的苗条。尽管她已年近三十,看上去却还像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妹伢。

约摸抹洗了十几分钟,翠枝站了起来,像一株亭亭玉立的白桦。她拧干毛巾,擦试着那浑圆的肩,柔韧的腰,丰腴的双腿。翠枝擦干身子,准备踏出洗澡盆,忽然从她身边不远的墙头上飘出过来一支充满湘西风味的野歌子:

情姐生得嫩艳艳哟,

好比塘中那藕莲哎。

哪个爹娘生下姐哟,

盖过龙门溪半边天哎。

翠枝吓了一跳,赶忙四下张望。这时,只见寨子里的憨宝从她家的墙头上跳掉禾场边的猪草堆里。听歌声,翠枝也知道这野歌子是寨子里的憨宝唱的,因为在雀儿寨,数憨宝最爱唱一些不三不四的山歌野调。翠枝蹲下来,用毛巾挡住身子,无比愤怒地瞪着憨宝吼::“憨宝,你来做什么?!

憨宝从从猪草堆里站起来,贪婪地笑着说:“翠枝,你一个寡妇,我一个光棍,光棍来找寡妇,那还用问?”

“憨宝,你不要说烂话子,你说烂话子要烂嘴皮的!”翠枝羞得满脸通红。

“这哪是烂话子。这二年来,我为你都快要疯啦。今天趁宝娃不在家,我一定要把你......”憨宝瞪着翠枝,眼里流露出一种不可掩饰的对女人的饥渴。

翠枝又本能地裹了裹胸前的毛巾,更加愠怒了:“憨宝,你一个大男人,欺负我一个寡婆子。算什么角色!你再说烂话子,我要骂你剁脑壳的啦!“

憨宝没有被吓着,反而更加贪婪了,他嬉笑说:“好!你骂我剁脑壳的好!翠枝,你剁我脑壳剁一百,我要把你娶过来。你剁我脑壳剁一千,那是越剁越新鲜!翠枝,今天得不到你,我是不走啦。”

“你放屁!你给我出去!出去!“翠枝羞辱极了,大声吼道,她缩着身子,竭力不让憨宝看见她的身子。

憨宝涎着脸笑道:“你让我那个,我就出去。翠枝,你也不用躲着我了,你的身子刚才被我都看清楚了......嘻嘻!”

说罢,憨宝就朝翠枝扑了过去。

翠枝忙跳出洗澡盆,顺手从墙角里操起一把锋利的砍柴刀扬着,道:“出去!憨宝你给我出去!你再过来一步,我和你拼啦!”

憨宝站住了,他看看翠枝手中的砍柴刀,有些害怕了:“好,好,我出去,我出去就是啦。”

憨宝退到围墙的大门边,开了大门,灰溜溜地出去了。

翠枝手里的砍柴刀掉到地上,她浑身无力,光着身子跑进房间里扑倒在床上痛哭起来。围墙外,只听见憨宝的野歌子声渐渐远去:

情姐生得白皑皑哟,

好比鲤鱼上滩来哎。

                    小郎滩上撤一网哟,

人不走运网不开哎。

3

自从翠枝的丈夫立夏在两年前去世后,寨子里的憨宝就开始打翠枝的主意了。说起这憨宝,不熟悉他的人听到憨宝这个名字,认定他不是有点憨,就是有点傻。其实憨宝不憨也不傻,他只是一个爱吃喝嫖赌不务正业的混混(二流子),在雀儿寨的周边留下不好的名声。因为父母去世得早,没人管教,加上平日里好吃懒做,沿海城市有工不去打,成天坐在雀儿寨和龙门镇上的麻将馆里,多年来没有一点积蓄,如今年近四十了,还娶不到老婆,还是光棍一条。

时下,男婚女嫁越来越时尚,雀儿寨的人都断定憨宝只有一辈子打单身了。憨宝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二年前,翠枝的丈夫立夏得病去世后,翠枝了成了寡妇。憨宝垂涎翠枝的姿色,经常唱一些他从寨子里的老辈人那里学来的山歌野调逗引她。一次,憨宝看见翠枝倚在她家的围墙大门边出神,便唱了起来:

布谷鸟儿叫天晴哟,

高梁只望雨来淋哎。

柳叶只望风来动哟,

                   情姐只望郎来行(方言:探望)哎。

憨宝满以为翠枝会对她报之一笑,不料翠枝却转身进屋里去了。他以为翠枝是芳心已动,不好意思而避开他,不禁沾沾自喜。有一次,憨宝看见翠枝倚在大门口,倚立的姿势很耐看,便唱道:

                   情姐长得高挑挑哟,

脚踩门栏手叉腰哎。

晓得小郎无堂客(方言:老婆)哟,

摆个姿势惹郎看哎。

没想到,翠枝又转身进屋里去了。这一次还厌恶地朝着憨宝唾了一把口水。憨宝想到翠枝平日里在言谈举止不是一个随随便便的女人,觉得自己是一厢情愿,自讨没趣了。

但憨宝并没有对翠枝死心,翠枝越是不理睬他,他就越想得到她。近些年,自从龙门镇上和县城里开设有茶馆足浴店以来,憨宝去这种地方不知找过多少野女人,但他觉得这些野女人没有一个比得上翠枝。

4

翠枝受到憨宝的欺辱,哭得很是伤心,泪水浸湿了枕头。她既恨憨宝经常对她的骚扰,又恨自己的命苦,老早就死去了丈夫。

憨宝走后,翠枝想到这二年来憨宝对她的无礼,一直哭到儿子宝娃从外面回来。宝娃站在母亲的后,奇怪地问:“妈妈,你今天是怎么啦?洗澡后怎么哭啦?”

翠枝将宝娃搂在怀里,眼泪雨点般滴落在儿子的肩上。她该说些什么呢?儿子宝娃才七岁多,还不谙世事呀。宝娃见母亲搂着他直哭,没有说话,他有些害怕了,也跟着哭了起来:“妈妈,是不是哪个欺负你了?你怎么不穿衣服呀?”

翠枝想到自己的身子被憨宝这个二流子给看见了,感到羞辱极了。翠枝的心阵阵作痛,她抚摸着儿子宝娃的 脑袋,哄儿子说:“没有哪个欺负妈妈,妈妈是想你爸爸了。宝娃乖,莫哭哩。”

“妈妈,你也不要哭哩。”宝娃也替母亲揩拭着脸上的泪水。

翠枝看着乖巧懂事的儿子,止住哭泣,揩干眼泪,宽慰地笑了。

夜 里,翠枝不敢再在禾场坪乘凉睡觉,她怕憨宝来骚扰她,她把凉床从禾场坪移进房屋里,打开电风扇驱蚊子。翠枝和儿子宝娃躺在电风扇下,儿子宝娃看了一会动画片《熊出没》后,睡下了,睡得很香,她却没有睡意。望着熟睡的儿子,翠枝又仿佛看见了丈夫立夏。儿子宝娃的模样跟他的父亲太相似了,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想到丈夫立夏,翠枝觉得自己的身子让憨宝饱了眼福,真是有负于丈夫立夏。翠枝很爱她那死鬼丈夫立夏,当初她嫁给丈夫立夏后,她就对丈夫立夏说她这辈子是跟定立夏了,她的身子除了丈夫立夏别的男人是不可以看到的。

想想这,想想那,翠枝越来越来觉得自己有负于她那去世的丈夫立夏。这时,翠枝又习惯性地从高柜里抱出来一个布人放在凉床上,然后躺下来搂紧布人,对那布人说:“娃他爸呀,你的堂客对不起你啊......”

说着,翠枝又落下泪来。

这个布人是翠枝精心缝制的。二年前,她的丈夫立夏得病去世后,她悲痛欲绝,思念难忍,就缝制了一个布人,白天把布人藏在儿子宝娃看不见的高柜里,每天晚上等儿子睡熟后就把布人当成自己的丈夫立夏搂着睡觉,二年来从不间断。她还在布人的胸前绣了“老公立夏”三个字儿。

“娃他爸呀,我早就对你说过,我这辈子跟定你了。这二年多来,你的堂客力保身子除了你之外不让别的男人玷污,想不到今天白天却让憨宝这个二流子看见啦,多羞人啊。”翠枝的脸贴着布人的脸,声泪俱下。

布人不会说话,静静地躺在翠枝的怀抱里,脸对着翠枝的脸。翠枝继续对布人哭诉说:“娃他爸呀,哪个晓得这憨宝在我白天冲凉的时候爬上围墙偷偷地看我的身子呢。娃他爸呀,我知道你是一个想得开的人,不会怪我的,临死前还劝我改嫁,说现在都是什么年代了,还兴为男人守节?但我还是觉得对不住你。你是你的新观念,我是我的老脑筋,我认为女人就应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呢。何况我是多么的爱你,娃他爸......”

翠枝的丈夫立夏生前是一个开明的人,他在临死之前曾经一再嘱咐翠枝在他死后如果遇到可依靠的男人就改嫁过去或招进门来,不要守着他身老终生。这使得翠枝更加坚定了跟定丈夫立夏一辈子的决心。

此时,翠枝的泣诉声越来越大了,她怕人听见,又竭力压低泣诉声。

然而,翠枝的泣诉声还是被人听见了,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寨子里的憨宝。夜色里,只见憨宝蹑手蹑脚像小偷似的趴在翠枝卧房的窗户前。

显然,这憨宝是特意来占翠枝便宜的。

白天,翠枝将憨宝撵出门后,憨宝并没有死心,去寨子里的麻将馆打麻将都不安心,脑子里老是闪现出翠枝冲凉时的那一幕。他的脑子里抹不掉翠枝的身子。

憨宝决定晚上再去找翠枝。

憨宝决定豁出去了。

这时,憨宝知道翠枝哭泣的原因,但他听不清楚翠枝说的那些话语。憨宝想轻轻地把窗户推开一条缝,又觉得不妥。这时,他发现窗户左下角的玻璃烂掉了一小块,破烂的地方用报纸糊着。憨宝一阵窃喜,他用手指沾些口水将报纸戳了一个小洞,朝里看了看,借着房内昏暗的光线,憨宝隐隐约约看见翠枝的床上睡着三个人。

憨宝明白了一切,原来翠枝一直以来讨厌自己,是因为养着一个野老公呢。想罢,憨宝恨得咬牙切齿,心里大骂道:“翠枝,你这个养野老公的,我们等着瞧吧!”

接着,憨宝又攀过墙头,悄悄地溜出了翠枝的家。

5

憨宝从翠枝家出来后,他没有去麻将馆里消遣,径直赶到翠枝公婆的卧房前,他要把他看到的一切告诉给两位老人。

憨宝一进房门,就唤道:“大叔大婶——”

翠枝的公爹有一个怪脾气,他很讨厌夜里睡觉时有人打搅他。当他听见憨宝在房外唤他,便没好气地嚷道:“深更半夜的,是哪个在外面喊死呀!”

憨宝赶忙答道:“大叔,是我,憨宝呢。”

“莫鬼喊伴啦,我在睡觉哩。”翠枝的公爹又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憨宝急了,说:“大叔,我有要紧事对您说呢。”

“再要紧的事儿,等明天天亮再说吧。”翠枝的公爹话音显得很烦躁。

憨宝没办法,只得先去寨子里的麻将馆消遣了。

第二天一大早,憨宝就赶到翠枝公婆的屋里,将翠枝养野老公的事告诉了二位老人。翠枝的公爹听后气得眼珠子快要挤出眼眶,他疑惑地说:“当真话?憨宝,怕是你说鬼话子吧。她敢当着我孙子宝娃的面养野老公?”

“当真话,昨天晚上我去翠枝家里借东西看到的。”憨宝点点头说。

“背时!背时!野老公都操到我的家堂(方言:神柜)上来了,家门不幸啊!憨宝,大叔真后悔昨晚没听你的话,要是把那个野老公抓着就好啦!“翠枝的公爹气得差点晕倒在地。

“翠枝这个臭堂客,我儿子才死二年多,你就守不住了呀!”翠枝的婆婆也气得浑身打抖。

翠枝的公爹跺着脚道:“翠枝这个臭堂客,我儿子立夏死后这两年来,她没有改嫁的想法,我还以为她是真心为她男人守节,哪知道这个臭堂客竟然是一个阴毒的女人,当了婊子还立贞洁牌坊!”

和翠枝一样,翠枝的公婆也都是老脑筋,儿子立夏死后,二位老人也都不希望儿媳改嫁,跟定儿子身老终生。

憨宝见二位老人气的那样,心里不由涌起一种报复翠枝的满足感。这时他又安慰翠枝的公婆说:“大叔大婶,您们不要气坏了身子,今天晚上等我把那野老公捉住就是啦。”

“对!憨宝你先不要声张,今天晚上我们去捉奸!”翠枝的公爹似有所悟,咬牙切齿一字一字地说。

憨宝和翠枝的婆婆都点了点头。

这天的太阳仍旧似火一样,天空没有一丝云彩,大地如同蒸笼一般,燥热难受。

翠枝连接昨天继续在龙门溪边那道溪湾里的稻田里除草,她一边做事,一边揩汗。

中午时分,翠枝热得受不住了,只好收工了。

回到家里,翠枝没有看见儿子宝娃,知道儿子出外玩去了。儿子不在家,翠枝为了节省用电,白天再热,她也很少打开电风扇。每次收工回来,她都坐在荫凉的地方让自然风儿凉快着身子。翠枝凉快了身子后,忽然记起了早晨出门时村书记补发给她的医疗保险卡还放在衣袋里,用手下意识地去摸衣袋子。衣袋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顿时,翠枝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一定是丢失在龙门溪边的溪湾里了。翠枝想。

接着,翠枝顾不得做午饭,便飞也似的朝龙门溪边的那道溪湾里跑去。一路上,翠枝放亮眼睛寻找她家的医疗保险卡,却不见医疗保险卡的影踪。翠枝家自从农村试行医疗保险以来就入医保了,丈夫立夏在生时,她家的医疗保险卡保管得好好的。丈夫立夏去世后,翠枝被家中里里外外的事情忙得昏头转向,前不久,她把医疗保险卡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家里的户口薄和政府去年照顾她家发的低保本都还在箱子里,只有医疗保险卡硬是找不到了,她这次不得不又托村干部补办了一张。怎知道今天她把补发下来的那张医疗保险卡又弄丟了。翠枝急得哭了起来,这医疗保险卡的重要性她是知道的,如果有病就医,国家会给予补贴报销一部分的。早晨,村书记给翠枝送补发下来的医疗保险卡时,也一再嘱咐她别再把卡弄丢了。吃五谷生百病,人生在世,哪个敢保证不会有个病痛呀。翠枝知道,这农村医疗保险就是好,两年前,她的丈夫立夏在外打工得病,在外就医的费用回家后去县农合办报销,县农合办都给酌情报销了。丈夫立夏转回到县人民医院就医,县人民医院也给丈夫报销了一部分医疗费用。

找不到医疗保险卡,翠枝边哭边往回走。快走到龙门溪边时,她听见憨宝隔着田垄正冲着她唱野歌子:

情姐行路跃上天哟,

袋里东西丢路边哎。

                       小郎过路捡得了哟,

                       龙门溪边给送钱哎。

十元八元我不要哟,

要和情姐歇一夜哎。

听这歌声,翠枝知道她家的医疗保险卡是被憨宝捡去了。翠枝不好去向憨宝要,憨宝心术不正,对她不安好心。可翠枝想到医疗保险卡的重要性,又不得不硬着头皮朝憨宝走去。翠枝走到憨宝跟前,问:“憨宝,你捡得我家的医疗保险卡了?”

憨宝矜持地看着翠枝,说:“捡得啦,那又怎样?”

言罢,憨宝从自己的衣袋里掏出一张医疗保险卡对着翠枝亮了亮。

憨宝是一个混混,寨子里的人知道他一直都没有入医疗保险。

翠枝也不相信事情会有这么巧合,老天爷就会让憨宝捡去了她家的医疗保险卡。翠枝认定憨宝手中的医疗保险卡正是她丢失的,她哀求地对憨宝说:“那就还给我吧。”

憨宝瞅瞅翠枝的身子,涎着脸说:“捡来的犹如买来的,还给你可以,但你得让我......”

“不。我不能跟你......憨宝,你也知道,我翠枝在雀儿寨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女人。”翠枝红着脸拒绝说。

憨宝想想自己打了翠枝二年的主意,却从来没有占过她的便宜,知道她的的确确是一朵难采摘的野刺花。这时,憨宝也只好让步了,说:“那你就和我打个啵(方言:亲嘴),这不算过分吧。”

“也不行!”翠枝仍旧正色道。

“这也不依,那也不行。翠枝,那医疗保险卡的事,我们就免谈!”憨宝也动气了。

“免谈就免谈。我找村书记再去补办一张。”翠枝噙着泪走了。

憨宝没有得逞,气得两眼血红,脸青筋涨。他望着翠枝走去的身影,愤恨地唱起了野歌子:

情姐情姐你莫雄哟,

袋里没有半个铜哎(方言:钱)。

缸里没有半斛米哟,

吃饭全靠野老公哎。

翠枝边走边流泪,这时,她不禁怨恨起老天爷来,她的医疗保险卡丢失了,老天爷怎么偏偏让憨宝这个心术不正的人捡去了,她不让他占便宜,他竟然唱野歌子骂她养野男人,这完全是无中生有啊。

在雀儿寨,要是换上别的女人,被人损坏名节,那是不可开交的,她一定会去找这人闹个天翻地覆,要这人放爆竹洗清名誉。

翠枝是一个善良的女人,对憨宝这个混混在身后唱山歌野调损坏她的名节,她没有跟他一般见识,她忍气吞声,把眼泪往心里流。

6

夜幕降临后,翠枝忙好了一切,冲了凉,准备睡觉了。儿子宝娃白天玩累了,翠枝给他冲凉后,他看完电视里的动画片《猪猪侠》,便在电风扇下睡着了。翠枝关掉电视,入睡之前,她照例从高柜里将那个布人抱到凉床上,躺下来抱紧布人“娃他爸”长“娃他爸”短地呢喃着。

翠枝抱着布人呢喃不多久,这时,她的儿子宝娃胀尿了,醒来要去屙尿。宝娃看见母亲抱着一个布人说话,奇怪地问:“妈妈,你怎么和一个布娃娃说话?”

翠枝吓了一跳,随即又镇定了下来,说:“宝娃,不要乱说话,他是你爸爸。”

“我爸爸?我爸爸不是死了吗?”宝娃奇怪得瞪大了眼睛。

“是的,你爸爸虽然死了,但在妈妈的心中,你爸爸没有死。宝娃,你现在还小,不懂事,你不要问那么多,跟你也说不清楚。”翠枝放下布人,领着儿子去门外撤尿。

“唔。”宝娃懵懵懂懂,撤完尿又睡了。

就在翠枝搂着布人睡下之际,憨宝和翠枝的公婆也开始他们的捉奸行动了。月色下,憨宝走在前头,翠枝的公婆跟在后面。翠枝的公爹的手里还提着一面铜锣。

三人来到翠枝家的围墙外,憨宝对二位老人说:“大叔大婶,您们先在这儿等着,让我先去探个清楚。”

“小心点哦,先不要惊动这对狗男女!”翠枝的公爹嘱咐道。

“是啊,先不要惊动他们!”翠枝的婆婆附和道。

憨宝示意,他翻过墙头,轻手轻脚地走到翠枝卧房的窗户前。当他从报纸上那个小洞里隐隐约约看到翠枝的床上仍旧睡着三个人时,又轻手轻脚地返回到大门边,打开大门,将翠枝的公婆让了进来。

翠枝的公爹问憨宝:“那臭堂客怎样?”

“在跟野老公睡觉哩。”

“ 真的?憨宝,你去把他们拖出来!我和你婶鸣锣喊人。”

“好!”

憨宝浑身血液沸腾,进屋捉奸去了。

“哎呀!不好啦!翠枝这臭堂客养野老公,她有负我的儿子立夏,大家快来帮忙抓野老公呀!”翠枝的公爹边喊边敲着铜锣。

寨子里的人听到锣声,纷纷涌来。众人纷纷向翠枝的公婆询问个究竟。

“大叔大婶,这是怎么回事?”

“我的儿媳妇翠枝偷野老公啦!”

“野老公捉住了没有?”

“.......”

翠枝的公爹跺着脚道:“憨宝进屋里捉去了,你们也快去帮帮忙呀。背时!背时!家门不幸啊!”

几个壮年汉子正准备进屋去,却见憨宝垂头丧气地从翠枝的房间里出来了。翠枝的婆婆忙问憨宝:“没抓着野老公?”

“翠枝她......她没养野老公。”憨宝像霜打过的茄子一样。

“那你明明看见翠枝的床上睡着三个人呀。”翠枝的公爹有些不相信。

二位老人闹懵了。

“翠枝的床上是睡着三个人,你们进屋去看吧。”憨宝低着脑袋说。

众人跟着翠枝的公婆去翠枝的卧房里看个究竟,翠枝的公婆和众人看见翠枝的卧房里除了翠枝和儿子宝娃外,凉床上还躺着一个胸前绣着“老公立夏”的布人,都傻眼了。

翠枝被这一闹,明白了一切。原来白天憨宝唱野歌子骂她养野老公就是因为这个布人啊。翠枝越想越受气,不禁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天哪!这可叫我怎么活呀”

儿子宝娃见这情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吓得大哭起来。

寨子里的人见状明白了过来,对翠枝敬佩有加,都纷纷安慰着翠枝娘儿俩。同时又纷纷指责憨宝和翠枝公婆的不是,都什么年代了,还制造这种不文明的闹剧。

在众人的指责声中,憨宝把他捡得的翠枝家的医疗保险卡塞到翠枝的手里,突然像发了疯似的打着哈哈声跑了,消失在夜色中。翠枝的公婆也乱了方寸,羞愧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佝偻着身体灰溜溜地走了。

7

那天夜里,憨宝发疯似的打着哈哈声跑出翠枝家,他没有回到自己的屋里,而是径直地跑出了雀儿寨,好一阵子杳无音讯,雀儿寨的人都认为憨宝到沿海城市打工去了。

几个月后的一天,雀儿寨几个信佛的老年人去龙门溪畔一大山中的寺院里烧香拜佛,见到憨宝已剃度出家。寨子里那几个信佛的老年人都很纳闷地说:“这个师傅不是我们雀儿寨的憨宝吗?”

这时,憨宝打揖说:“阿弥陀佛,几位施主,你们认错人啦。贫僧法号净空,几位施主,贫僧净空有礼啦!”

寨子里那几个信佛的老年人听了憨宝的话,都面面相觑,奇怪地说:“这位师傅,你明明就是我们寨子里的憨宝呀。”

憨宝打揖道:“阿弥陀佛,几位施主,雀儿寨子以前那个憨宝已经死了,现在只有一个净空和尚了。”

寨子里那几个信佛的老年人这才确信这个净空师傅就是寨子里的憨宝了,问憨宝为何要剃度出家。

这时候憨宝也坦言说自己因为欲念损人名节,罪孽深重,只有这样他的灵魂才能得到净化。

那夜,翠枝的公婆回家后后悔莫及,无不责怪他们自己在现今这个处处彰显着文明与和谐的社会,他们把事情也管得太宽了。面对如此贞洁的儿媳翠枝,他们不知道把老脸往哪儿搁。不多久。二位老人在龙门溪边自家的柑橘园里搭了一个茅棚屋,搬离了寨中央。

经历了那一次的捉奸风波,几个月后,翠枝也转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加入了雀儿寨的腰鼓队,跟着寨子里的那些时尚女人们跳起了广场舞,闲暇时还经常去寨子里的麻将馆搓几手麻将。更加让雀儿寨的人惊叹的是,翠枝在给她那去世的丈夫立夏烧冥用纸钱时,连同她缝制的那个布人也烧了,还打算招一个称心的男人进门来过日子。

雀儿寨那些赶时尚的女人们中,有人问翠枝道:“我说翠枝呀,你现在已经跟上了时代的步伐,你的思想观念咋就转变得这么快呢?”

翠枝笑笑,感概地说:“想我翠枝以前再注重守节如玉,最后还是落到被人捉奸的下场,我真是生活的太累了。经历了这些事情,我仔细一想,这人吶,只要行得端,走得正,还是不必要把自己束缚的太紧呢。”

经历了那一次的捉奸风波,翠枝想到丈夫立夏临死前对她的嘱咐,她想自己早就不应该墨守陈规,应该解放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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