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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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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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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园路十八号


1

乔小乔离家出走了。

时光追溯至多年前的那个晚上,大约十点钟,老乔两口子敲开了我的家门,一天没见面,两口子都像生了一场大病一样黯然憔悴,老乔焦急地对我说,我家小乔离家出走了,珊妹子,你一定要帮我们把她找回来,她才十五岁,还那么小,不知世事险恶,肯定是要吃亏的,这孩子,这孩子真让人不省心。老乔妻桂英拉着我的手说,珊妹,只有你能帮助我们,你一定有办法帮我们找到小乔的。

很多时候,老乔他们无论遇到什么难题,都只会来找我帮忙,好像我在这个城市无所不能,有这个义务,其实我只是他们的房东。老乔一家十几年来租我家的房屋,也许在一起生活久了,彼此有了感情,就好像亲人一样。房屋是我父亲留下的,花园路18号,三层楼,我和陆平住一层楼,另外两层被父亲隔成四套房间出租。花园路18号,这是城乡结合部,名字很好,可是此花园非彼花园,花园里没有几棵树和花,全是密密匝匝八十年代末乱搭乱建的私房,岂是一个乱字了得。

老乔是十六年前搬到我家住的,他和桂英都是四川人,他们从大山里出来到城里打工,记得他们来时,乔小乔还在襁褓中,那时候乔小乔还叫着乔春花。一床破棉絮,一个竹子编成的背篓里有几件衣裳,就是他们全部的家当,那时我父亲看他们太可怜了,就拿了一些二手锅碗瓢盆等生活用品接济他们。

我们家附近不远处有一个惠民市场,十多年来,老乔夫妇就靠卖蔬菜为生。后来他们又有了二个孩子,乔冬梅和乔杰,老乔骨子里重男轻女,是那种不生儿子不罢休的传统男人,所以他就格外宠爱乔杰。

我看着老乔夫妇说,也许小乔只是出去找朋友玩。老乔说不可能,小乔已经二天没回家了。我想,这问题有点严重了。我说,也许冬梅和乔杰他们知道小乔的下落呢?她走了,她不要我们了,你看看,桂英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道:我走了,你们不要找我,落款是乔小乔,没有日期。此时桂英已经忍受不住悲伤而哽咽。

小乔是一个有主见的女孩。记得三年前的一天,她来找我,央求我找关系帮她更名。我说,乔春花难道不好吗,名字其实只是符号。春花,土得掉渣,上学的时候就常常被同学嘲笑,只要一想起这个名字,我就难受,珊姨,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这是乔小乔第一次在我面前流露出对生活的怨尤。后来,还是我和她一起找了我同学刘所长,将乔春花更名为乔小乔。后来有人喊她乔春花,她要么不理人,要么理直气壮地说,我叫乔小乔,乔小乔,你记住了吗?

接下来,我只有硬着头皮,带着老乔夫妇去找同学刘所长刘奇,刘奇毕竟是派出所的所长,寻人也是他的职责所在,他肯定会比我们有办法。

刘奇看了看乔小乔的照片说,这个不是上次你要我帮忙更名的那个女孩吗?我说,是的,她离家出走了。他看了一眼老乔夫妇说,你们是她的父母?把详细的情况告诉我。老乔谦卑讨好地朝老刘笑了笑。老乔这笑容,我是太熟悉了,十几年了,老乔对人都是这般谦卑讨好,诚惶诚恐的样子,无论是做生意还是做人,从来都不与人发生争执,小心翼翼,安份守纪。

2

小乔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呢?老乔说不知道原因,我想他肯定会不知道原因,一家人的生活重担都落在他的身上,还有乔杰的学费,一把韭菜一把白菜的小菜贩子生意又能赚多少钱呢?他哪有时间去关注孩子的精神世界呀!看来这事得找洪磊。洪磊一家人也在我家住了十多年,他也是在我家长大的,可以说,他和乔小乔青梅竹马,同病相怜,也许他会知道乔小乔的下落。

洪磊初中毕业后,就在学电焊工。没有文凭和关系,想要在社会上生存,必须得有一技之长,这是当时老洪说的话,他提了两斤苹果上门,要我帮洪磊找一个电焊师傅。洪磊这小子是一个敦厚的孩子,办事特稳重。为了能挣更多的钱,洪磊经常加班,他晚上九点多钟到我家的,他说,珊姨,不好意思,今天回来有点晚了,在加班。我说,不碍事,我只是想和你谈谈小乔。

你知道小乔离家出走了吗?洪磊说,我听说了。你知道她去了哪里?他说,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她没告诉我。你应该知道她出走的原因吧。洪磊沉默了半晌说,她出走的原因我真不知道,不过我理解她,我有时也会有这种想法,不过你不能告诉我的父母,我不希望他们担忧。面对他平静的语气,我吃惊地盯着他。他说,珊姨,你知道吧,我和乔小乔在城市长大,可是我们始终低人一等,在学校里,我们是受欺负的对象,家境窘迫,我们书也不能好好地念,我和乔小乔自嘲是负二代,父母都是在城里打工,自已在城里长大,没房没存款没有受到良好的教育,处处受人歧视,也找不到待遇好薪金高的工作。回到故乡,我们也很生疏,故乡的人,故乡的地,我们也很陌生。记得有一年过年回老家,老家的人都不认识我,父亲带我一家一家地去串门,他指着一个皮肤黝黑的小伙子对我说,他叫铁柱,你应该有印象吧,你们小时候经常在一起玩耍的。我对铁柱抱歉地说,没印象,那时我才三岁,真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当晚铁柱喊我到他家里玩,还有一群和我差不多大的朋友,大部分都是我们塘村的人,他们正在赌钱,桌子上全是百元的大钞。铁柱喊我一起加入,我当时就被这种场面唬住了。他们都是十几岁就在东北打工,先是提水泥桶,然后有的学粉墙,有的学砌墙,一年辛苦下来赚了几万元。我不会赌,也不习惯那种场合,趁他们不注意,我悄悄地溜回家了。父亲说,你怎么没和铁柱他们一起玩呢。我说,我有点累了,想回家休息,洗了,躺在床上,边听手机里的音乐边想心事。

回塘村几天,我感觉自己像外乡人,其实塘村是我们家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我三岁就离开了塘村,塘村对我来说,太生疏了。我说,你对龙城还是感情深厚些,毕竟你在龙城长大,龙城有你的同学和朋友。

唉,龙城。洪磊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有一天,我初中同学聚会。在酒吧里,我当时最好的朋友程远鹏,他告诉我,他马上要去美国留学了。还有的同学要去德国或者澳大利亚留学,有的同学则考上了研究生,有的同学即将去国企上班,总之他们都踌躇满志,前程似锦,而我则郁郁寡欢。他们陶醉在重金属音乐里轻摇慢舞,而我却是全场最落寞的一个人。程远鹏说,洪磊,如果你不休学,你肯定也会考上华中科技大学,最起码也是武汉大学,可惜了老兄。程远鹏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的泪水差点掉下来。那时候,他是班长,我是学习委员,每次考试,我们的成绩总是不相上下。可是现在程远鹏从北京大学毕业,即将到美国留学。而我是一名电焊工。每每想起个人的命运,我都很沉重,心酸。我想,如果我有了孩子,我一定要让他接受最好的教育,我会为此竭尽我的所有。没想到这些孩子所承受的生活精神压力,不见得比他们的父辈少。

洪磊呷了一口茶,他继续说道,我和乔小乔是同病相怜,其实她更可怜。珊姨,你应该知道,她只上了小学,当时她好想上学啊,可是她的父亲硬是让她休学。她说,在她的父亲眼中,就只有她弟弟乔杰,她是家里多余的一个人,从来就没有一个人在乎过她。

乔小乔总是说我们是负二代,故乡是陌生的,城市我们是寄人篱下的,我们都是生活在别处的人,哪里才是我们理想的精神家园呢?她说这话的时候,我觉得她这话特有哲学意味,她太有才了,说出了我们共同的心声。有天晚上我们爬到黑山山顶,乔小乔面对黑漆漆的天空,大声呼喊,我们也是负二代,当时我也喊了,我们也是负二代,我记得乔小乔当时就哭了。

3

第二天下班的时候,我慢慢走到花园路39号,院子里的蔷薇都爬上了墙头,无数枝蔷薇出墙来,姹紫嫣红的,特别好看。我喜欢这种充满田园气息的庭院。我刚好和洪磊的父亲洪发不期而遇,他刚从花园路40号出来,见是我,他一怔,神色讪讪的,瞬间恢复了正常。花园路40是远芳的私房,如果说花园路最有名的女人恐怕就是远芳了,一个女人最有名的恐怕就是声名狼藉。40号房里面麻将声音不绝于耳。他央求我说,我在远芳这里打麻将,你千万不要告诉洛英啊。我说,我不会说的。洪发说,谢谢你。近几年,他家的水果生意在洪磊的妈妈洛英运作下生意很兴隆,以前他们两口子挑着水果在城市步行街和城管打游击,后来在惠民市场租了一个门面做水果专卖店,店名百果园,洛英是一个做生意的料,一说一笑,为人十分和气,这两年很赚了一些钱,洛英几次拜托我帮忙留心二手房,她说,她一直梦想在龙城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家,最好是作洪磊的新房。几次和她看房子,她不是以光线不好,或者楼层太高为由,总是买不成,后来,洛英悄悄告诉我,还差一些钱,才能买房,她不愿意银行按揭,只有快点储蓄一些再买。为儿子置一套婚房,是洛英这辈子最大的梦想。

找小乔的线索突然就断了,我都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找到小乔。三年很快就过去了,小乔还是杳无音信,院子里谁也不再提她。我也虚三十五岁了,对于一个还未能生育的女人来说,时间就像一把刀子,生生地刺在心里。

那天陆平回家告诉我说,珊珊,过二天,我就要去北京学习二十天,我的妈妈和姐姐,她们说来照顾你。想起婆婆阴冷的脸,我不寒而栗,很紧张,我连忙说,真的不需要,我自己能照顾自己。

婆婆是不喜欢我的,从第一次见面就不喜欢我,她对陆平说,这个姑娘盆骨狭窄,不宜男相。这句话像梦魇一样镇着我,多年来,仿佛应验了婆婆的话语,我一直未曾生育,多次去过医院,我没有问题,陆平也没有问题,我也不知道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4

婆婆是在陆平走后的第二天到的,同来的还有小姑子安梅。我把婆婆的行李放在我的房间,我对婆婆讨好地说,妈妈,您就住在我的房间,我的床是一米八的,睡着宽敞。婆婆的脸一直紧绷着,显然没有为我殷情的态度所缓和。

做饭我做了婆婆最喜欢吃的鳝鱼烧黄瓜,做了安梅喜欢吃的乌鸡炖香菇。安梅在客厅陪着婆婆话着家常,她们在说着陆坡的一些家常琐事,陆坡是陆平的老家。

过后我也不知道和婆婆怎么打起来的,好像是婆婆说我的饭做得太硬,说我想把她噎过去。然后婆婆重重打了我一记耳光,我当时眼冒金星,好像婆婆一直没住手地打我,骂我,你是陆家的罪人,你没用,连一个孩子也生不出来,我要平儿和你离婚,离婚。后来安梅也好像在打我,我一直用手护着自己,后来,婆婆一声尖叫,安梅就和婆婆离开了。我失神落魄地坐在地上,浑身疼痛火辣,我责问自己,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后来陆平责问我,你为什么那么狠心,把我妈打成骨折,我妈毕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我要和你离婚。我当时冷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早嫌弃我不能生育,又何苦联合家人作戏给我看。

离婚那天,天空飘着细雨,脆弱伤心的我一直哭个不停,我不知道我为什么那么脆弱,我应该坚强,不要外人看我笑话,可是我的泪水一直泪如雨下,婚姻没有了,陆平也要离开我了,这个世界上我没有一个亲人了。陆平安慰我说,珊珊,对不起,人生有太多无奈,我也是迫不得已,我太软弱,不能给你力量,你重新找个好男人。陆平把我送到家门口,他把钥匙递给我说,好好保重自己,我走了。

我躺在床上几天不吃不喝,洛英端来一碗稀粥劝慰我说,人总要活下去的,身体是自己的。桂英给我送来鸡汤,她默默地帮助我收拾家务,她这个人一向就沉默寡言,温暖都在行动中。是啊,我有她们,她们都是我的亲人。

都说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在妇科做完检查,拿着化验结果,刘医生笑眯眯告诉我,珊珊,你有宝宝了。宝宝,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结婚十几年了一直都怀不上孩子,离婚了,竟然还有了陆平的孩子。刘医生又帮我做了检查,你真是粗心大意,都快三个月了,你竞然还不知道啊,快告诉你的老公,让他也高兴高兴。刘医生不知我已离婚的事,有了孩子又能怎么样呢?他和方丽丽都已经结婚了,他们现在是一家人了。刘医生说,你盼望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怀上,一定要保好胎,不容易啊。我说,谢谢你刘医生,我知道的。

5

刘所长刘奇的爱人去世了。那天洛英陪我到医院做妇检,在医院门前我看到刘奇提着饭盒低着头急匆匆地走路,刘奇,我喊了他一声,他见是我欣喜道,你怀了孩子了,终于如愿以偿。我看见他胡子拉茬脸色凝重仿佛苍老了几分说,谁病了?他神色随即黯然,我爱人。什么病?不要紧吧?肺癌,医生说只有二个多月的时间了。三年前我曾经在商场见过刘奇的爱人,清秀的模样,瘦高的个子,右嘴角下方长了一个褐色的痣,微微一笑很俏丽。经历了一场婚变,意料之外又有了孩子,觉得人的命运真是无常轻如畿粉。默默的看着刘奇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只有祝福他珍重。

春天到来的时候,家门前的二棵八重樱又开花了,深粉色,重重叠叠的,大团大团馥郁的花,美丽得有些妖气,不太真实的感觉。我慵懒的依偎在窗前,欣赏八重樱在阳光下的风姿,想起那时候,父亲请人种树,我好奇地问父亲,这是什么树啊?父亲说,这是八重樱。我问八重樱开花吗,父亲说,开花呀,它开花的时候可漂亮了,过几年,你就可以看到它开的花了。花年年在开,可种花树的人,那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却永远地去了。我很彷徨,我是否能够像父亲一样坚强,能够独自一人把孩子抚养成人,父亲是有魅力的男人,但是他一直没有再婚,生怕我受一丁儿委屈和伤害,我能够做到吗?孩子是我的希望和未来,同时我也是他的希望和未来,我应该要足够坚强。

刘奇打电话来说有乔小乔的消息了,他说具体的地方电话里也不好说,在一个夜总会里扫黄有她在,要她家人去接她回来。是刘奇陪着老乔去接的乔小乔,他们还没到家的时候,我对桂英说,小乔马上就要回来了,你也不要问东问西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一切从头开始,以后你要多多关心关心她。桂英说,好的,只要她回家,我什么都不说的。

第二天清早,乔小乔跑来找我,说,谢谢珊姨,谢谢你帮我找好工作。小乔变得漂亮了,皮肤变得白皙细腻,只是这女孩子头发生得有点下,显得额头不太饱满,可惜了。几年没见,变化大呀,我由衷地赞叹道,小乔,你长大了,变得更加漂亮了。乔小乔难为情地说,珊姨,就你说我漂亮。

刘奇开车将我们送到永新大酒店,他就上班去了,永新大酒店的老总黄涛也是我们的同学,刘奇的结义兄弟,两人在学校时就是哥们,这些年过去两人还是兄弟情深。黄涛将乔小乔安排在大酒店的前台上班。乔小乔身穿一件大红色镶金线的旗袍,摇曳生姿,看得出,乔小乔对新工作很满意。

秋天的时候,我生下了儿子江嘉文,儿子的名字是我想了很久才定下的,那天洛英和桂英两个人陪着我来医院,我用一个月几千元请了月嫂,由她全程照顾我和孩子。刘奇一直在我身边陪护。我对他说,真的不需要,你去上班吧,有月嫂陪我。刘奇说,我请了十天的年休假,没事的。同房的病友不知内情羡慕地说,你老公真帅,对你又有心,你真幸福。我看了刘奇一眼,是吗,我哼哼哈哈不置可否,怎么说呢,我感激他在我最虚弱的时候陪伴在我身边,可我们的关系毕竟八字没有一撇,为了照顾我,他说他请了年休假,这么多年,他是第一次请年休假。

出院的时候,是刘奇开着车接我出院,我过意不去,也不想欠刘奇太多人情,非亲非顾,太多麻烦他了。刘奇执意要接我出院,他说,这个时候我不照顾你,谁来照顾你呢?你不要放在心上,我是自愿的。他这样说,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竟然是他守候在我的身边。

6

有天,刘奇说,珊珊嫁给我吧,我会把江嘉文当成我的亲生儿子。我确实需要一个男人来保护我,无疑刘奇是最好的人选。

一直我以为刘奇是爱我的,他视江嘉文为己出,比我有耐心多了。有天深夜我从睡梦中惊醒,原来是刘奇做恶梦了,他在梦中哭泣道:苏媚,你不要离开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原来他一直都不曾忘怀他的前妻苏媚,即使在梦中他也想着她。我呢,我在他心目中,算什么呢?一时悲从中来,泪流满面。

7

当天晚上,我正在给儿子喂奶,看着嘉文粉嫩嫩的小脸蛋,做母亲的自豪感油然而生,心生无限怜爱。先是隐约听见楼下有吵闹声,后来传来洛英凄惨地哭嚎声:十万元钱啊,都打了水漂,我一辈子的心血啊,你还我,你还我,你是个猪啊,我不活了,唉哟喂。我把孩子递给保姆,自己下楼去看看怎么回事。

洛英拉着我手指着洪发说,你说他是不是一个蠢猪,听信了那个远芳婊子的话,把十万元钱放在她姨父什么投资公司存高息,借条也没打一个,结果他姨父跑路,后来说是自杀了,他去要了几回钱,才知十万元钱是一分也要不回来了,他什么都不给我说,要不是我铁了心要买房,他拿不出来钱,我才知道,珊珊,你说我怎么办啊,十万元是我们这一辈子积积攒攒的积蓄,我一辈子的心血啊,你要我怎么活下去。洛英捶胸顿足,几乎痛不欲生。

儿子的婚房泡汤了,钱也没有了,大概洛英也知道洪发和远芳的暧昧男女关系,几天时间,洛英像是苍老了十岁。我黯然神伤。那晚,洛英眼泪汪汪跟我说,这个城市我再也不愿意呆下去了,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现在只要看见洪发我就觉得恶心,我想去上海,我妹妹在那里给人做保姆,我要去投奔她,打工做保姆做什么都行,我只想远离这个龙城,远离洪发。我知道洛英决定的事,很难劝她改变,何况她经历如此之打击,远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时间和距离也许能让人忘记一些不愉快的事。

有天,我要去超市买一些日常用品,也给嘉文买几套衣服,刘奇说陪我去逛商场,他说,随便给建威买些冬季衣服,你眼光好一些,你帮忙参谋参谋。自从婚后,建威一直住在他奶奶家,他不愿意和我们一起住,也许觉得和我们在一起住很别扭,其实我蛮理解他的,可是心里总想补偿这个孩子一下,毕竟也是没妈的孩子。

去商场经过步行街夜市。这么多年我从没逛过夜市。有卖衣服的,有卖饰品的,有卖绿色植物花卉的……品种繁多,琳琅满目,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夜市竟然十分繁华。我快乐地像个小孩子,在一个绿色植物花卉摊前,我看中一盆精致小巧的多肉黄丽,黄丽像一朵绿色花瓣似的美貌。付了款,女老板用一个黑色塑料袋装着,递给刘奇。我们俩兴冲冲地往前走,刘奇说,前面好像是洪发在卖水果呢。我一看确实是洪发。

洪发也看见我们俩,他说,你们在逛街啊,他顺手递给我二个黄帝柑,珊珊,这水果还蛮新鲜的,尝尝。我问他,生意还好吧?他说,还行。怎么在这夜市摆上了?洪磊在店里看着,我想多赚一点钱,二处挣钱总比一处强,多挣点钱,给洪磊买新房,说不定洛英就原谅我了。也是,自从洛英走后,确实很少看到洪发游手好闲的了,以前,他早起二三点钟去进完水果,卖水果呀,其它什么家务事都是洛英的事。现在他进水果,做饭洗衣,确实勤劳了不少。

8

一天下午,洪磊给我打来电话。他说,珊姨,你快点到永新大酒店去,有人在打乔小乔。我说,好。等我赶到永新大酒店的时候,看见保安抓住了洪磊,黄涛的妻子红菊带着几个女人正在撕打乔小乔,我连忙呵斥红菊,还不赶快住手。红菊看见我后,表情讪讪的:你怎么来了。我说,有事好商量,你为什么打乔小乔。红菊平时为人就十分张扬跋扈,她说,我要打死她,她勾引我男人。乔小乔辩解道:珊姨,她冤枉我,我没有。

这时黄涛给我打来电话,他说,你赶快把乔小乔送到医院去,所有的医疗费用由我出,对不起了,老同学,其他的事容后再商量,你知道红菊那个人是讲不清道理的,也只能这样。我和洪磊把乔小乔送到一医急诊科。乔小乔对我说,她们真狠心,使劲地踢我的小肚子。我说,小乔,对不起,只怪珊姨不应该把你介绍到永新大酒店去上班。乔小乔说,珊姨,不怪你,黄总人很好的,工作环境也开心,只是没想到黄总的爱人是一个胡搅蛮缠的人。过一会,黄涛和刘奇俩人走进来。黄涛对乔小乔说,小乔,对不起你,我爱人就是那样一个不讲道理的人,我代她向你道歉。他从手提包里拿出一摞钱对乔小乔说,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医药费加上务工费,请你收下,工作的事等你伤好了,我再联系。乔小乔说,没事的,黄总,你去忙吧。我心里惦记着嘉文,我说,小乔你安心养伤,我还有事先走了。洪磊说,珊姨,你有事先走吧,我留下照顾小乔。

过了几天,桂英告诉我乔小乔又不辞而别了,她写道:我走了,你们不要找我,我想回家的话,自然就会回家。看着洪磊情绪低沉的样子,想必乔小乔没和洪磊道别,就不辞而别了。我心里也很愧疚,觉得没给乔小乔的工作介绍好。这孩子终究又离家出走了。

当花园路棚户区改造拆迁的风声即将变成现实时,不管你愿不愿意,这股洪流都将无法改变。看着父亲给我留下的三层小洋楼,二棵八重樱,心里就有万般不舍。当拆迁专班的王大姐一次又一次上门做工作,我说,我不是不支持你的工作,我是真心舍不得这个楼房,这里承载着我太多记忆。王大姐说,这个我明白,住久了确实有感情,你也知道花园路这里太乱了,完全是这个城市的毒瘤,影响文明城市的建设。事实确实如此。好在补偿的条件我没有异议。

当触目惊心大大的拆字出现在花园路,搬家已是势在必行了,先是帮助老乔桂英搬家。老乔在炼油厂家属区租住了一个一室一厅的住房,桂英依依不舍地对我说,我在这里住了十多年,唉,没想到就要和你们分离了,真心舍不得离开你们。我说,我也舍不得你们走,不过我们在城市都住得比较近,还可经常见面的。说是说,大家心里明白,以后怕是难得再有这种天天相濡以沫的情意了。桂英临走时,留恋地在八重樱树下徘徊,老乔说,桂英,我们走吧。老乔开着一个三轮车,洪发开着一个三轮车,来来往往几趟就搬走了老乔桂英家的全部家当。

隔了几天,洪发也要搬家了,他也是在炼油厂家属区租了二室一厅,下午三点多钟老乔和桂英两个人来帮忙洪发搬家。洪磊跑来跟我告别,他说,珊姨,这么多年,谢谢你一直照顾我们。我说,没有啊,你爸妈也很照顾我的,对了,你妈妈回来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洪磊说,好的。

洪发他们走后,我望着空荡荡的房屋,感慨万千,十多年喜怒哀乐的往事就像放映机里的黑白影像,想起那一天,那时候洛英也在,大家围坐在一起吃饭热闹温馨的场面,转眼间真真是曲终人散,各奔东西了。

9

有天晚上,突然接到上海的一个陌生电话,突然感觉很可能是洛英的电话,她在电话中说,珊珊,最近还好吧?我说,还好啊,你呢?也还好,嘉文会走路了吧?是啊。她在电话里迟疑了一下,洪发说要到上海来接我回去,你说我回不回龙城呢?我说:洛英回来吧,夫妻吵架那有隔夜仇呀,洪磊开了几家水果分店,他们俩忙不过来哒,为了洪磊,就原谅洪发算了。洛英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儿子大了,要为儿子着想。想着洛英有可能马上回龙城,我都有些兴奋了,我说,洛英你快点回来啊。洛英说,那我自己买票回来算了,洪发说要到上海来,火车票啊,乱七八糟的又要花钱,不要他来算了,挺不划算的。我说,是啊,来来回回要折腾好几千。挂了电话,刘奇问我,你的好闺蜜要回来了,我很高兴地说,是啊。

十一那天,老乔接我们一家到老四川去吃饭,他还说,洪发他们一家人也会来吃饭。老四川是老乔新开张的一个餐馆。刘奇开车先到玫瑰花园去订了二棵发财树,然后开车接我和嘉文一起去老四川。老乔站在餐馆门口等着我们,刘奇握着老乔的手说,恭喜你啊,乔老板开张大吉,生意红红火火。老乔忙不迭地说,谢谢,谢谢,洪发他们已经到了。我说,老乔,你做了老板,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事实确实也是这样,老乔新理了板寸头,显得整个人很精神。餐馆来了几个客人,桂英笑着和我们打了一声招呼,就去张罗客人。老乔把我们带到成都厅,洛英从我怀抱里接过嘉文。老乔说,你们先聊一会儿,我去厨房准备菜。洛英说,老乔现在是主厨兼老板。刘奇说,乔老板把你的私房菜发扬光大就可以了。老乔笑了,你们坐,菜一会就上。

老四川餐馆只有五个包房,成都厅还有重庆厅等都是以四川的城市命名,倒也有四川特色。老乔桂英他们也不简单啊,当初从一无所有来到龙城,到今天能够盘下一个餐馆做老板,真是经历了多少委屈和负重。时至今日,乔小乔依然杳无音信,如果老乔早开了餐馆,乔小乔也许就不会离家出走。

吃完饭后,刘奇洪发他们要去上班,洛英说想和我一起到花园路18号去走一走。其实去看,整个花园路已经是一片废墟,一片狼籍。花园路18号已经消失了,也再也不会有花园路18号,洛英说,真是怀念我们住在一起的时光。我叹了一口气说,是啊,现在我们都各奔东西了。洛英说,我将来还是想在这里买房,这个地方住习惯了,到别处住,真是有些不习惯,珊珊你将来会在这里住吗?我说,会的,只是将来这里不再是花园路,这里或许是丁香苑或者华府家园之类的小区命名了,人和人,家与家之间都变得很疏离了,不过这里将来一定很漂亮,嘉文洪磊他们一定会很喜欢。洪磊说了,他将来也想住在这里。对了,洪磊找了女朋友没?洛英说,没有找,老家的亲戚介绍了几个姑娘,他连女孩的面都不愿意见。我沉默了一会,洪磊年纪也不小了,难道他还等着乔小乔?洛英仿佛知道我的心思,她说,洪磊倔强得狠,小乔离家出走,一直没给他任何信息,他竟然还傻傻地等着她,要是她永远不回来,岂不是误了他终身大事。我说,想不到洪磊会这么爱乔小乔,竟然这么执着。洛英说,其实我也一直喜欢乔小乔,可是,这个女孩子就有这点不好,遇到事就逃避,再大的难事,大家一起去面对才好。我回应道,是啊。我在想,此刻在远方的乔小乔会不会想起她的父母,想起还在等她的洪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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