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之夜,尝着美食与月饼,斟上一杯美酒,对着阳台外高高挂在天空的月亮,好似有一种“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的感慨,于明月清风中情不自禁地涌起几多思潮。
今年的中秋,因儿子在外地工作,家中只有我们一对夫妻过节,感觉清冷了很多。想到好几年中秋因为天阴乌云密布,都没能看到月亮。今年的大晴天让月儿又亮又圆,顿时欣悦了起来,思亲的情绪也不断漫延开来。很多年姐妹之间各有各的家,各过各的节。不由想起老父亲在世的时候,每每过年过节,我们兄弟姐妹都会聚在一起,热闹的情景历历在目。
生出思念父亲的念头,我忽然记起那次震撼人心的“9·3”抗战胜利70周年大阅兵,心情久久难以平静。那时看着受阅的白发苍苍、神采奕奕的那些抗战老兵,我曾情不自禁地想起那已故的老父亲詹春彩。曾经是抗战老兵,曾经是云锡松树脚锡矿退休工人的他,如果活到现在该有多好,可惜10多年前他就因病去世了,那时他70多岁,也算高寿了。
在我的印象里,父亲从来不向我们讲述他的过去,只有在他的老朋友到我家坐坐时,他才会与朋友们一边慢悠悠地喝着小酒,一边展着笑靥聊着他们的那些早年的旧事,我们小孩子只有在一旁偷听的份,最多好奇地不时插一下嘴。
有一次,我听到了存在于他身上的秘密。他的一位远道而来的老朋友告诉他:老班长,战争年代在我胸上留下的一个弹片前两年已经取出来了。现在医疗条件好了,什么手术都能做,你膝盖里的那块炮弹片也去取出来吧。父亲笑呵呵地说:我知道现在医疗技术先进了,不过这弹片几十年了,已经成为我身上的一部分,又不影响工作和生活,不取也罢。后来,这弹片真的一直陪着他,在他离世时被带进了另一个世界,留作他永远的纪念。
虽然战争的硝烟已散去许多年,但只要回望历史,父亲和老战友们还会唱起那首冼星海和田汉夫人安娥三十年代创作的《六十军军歌》,那“我们来自云南起义伟大的地方,走过了丛山峻岭,开到抗敌的战场。弟兄们,用血肉争取民族的解放,发扬我们护国靖国的荣光。不能让敌人横行在我们的国土,不能任敌机在我们的天空翱翔……”的歌声依然是那么撼人肺腑,久久回旋在长空里。他们时不时吟唱的,还有许许多多后来的抗战歌曲和革命歌曲。
此时此刻,我记忆的闸门渐渐被打开,父亲零零星星的过去如同潮水般涌来。1925年出生并生活在云南通海县的他,曾经在10多岁时参加了国民革命军第60军——云南滇军,从此以热血青年报效国家的壮志豪情,开始了南征北战的战斗生涯。
这支队伍自1937年10月从云南昆明开赴对日作战前线后,他的军旅中就留下了南京保卫战、台儿庄大捷、武汉会战、南昌会战、长沙会战等著名战役的痕迹,这是一支在巨大而惨重的伤亡代价中用鲜血凝成的抗战英雄部队。
父亲是四十年代初进入这支部队的,日军占领越南时,他们曾驻守云南红河州进行滇南边境保卫战,随后调转长沙,参与了第二次长沙会战。1943年日军进攻滇缅时,他们又从中南战场回防云南。记得当提起他们的部队曾于1945年8月15日进入越南南定市接受日军投降时,父亲一脸的激动和自豪。
抗战胜利后的1946年,他们在国共两党的内战中到达东北作战,之后调入长春防守城东。在1948年10月著名的“长春起义”中,父亲和他的战友们参加了解放军。他说当时有两条路可以选择,要回家的发给路费,要加入解放军的热烈欢迎。当然,少数人不愿再打仗,领路费回家了,而父亲却与多数人一起走进解放军的队伍。之后,历经了解放西北的扶眉战役、南下秦岭解放成都,转战川西剿匪……
经历了硝烟弥漫、枪林弹雨和血与火的洗礼,领略过北方那冰天雪地、刺骨寒风和南方那崇山峻岭、毒虫叮咬的父亲曾说过,1951年他所在部队在抗美援朝中跨过鸭绿江,踏上了万分悲壮的征途,此时他却因负伤住在医院而没有随军而行。后来他听说这支部队在朝鲜伤亡惨重,活着回来的没有多少人了。对此他玩笑地说:如果那时我不是因伤住院,可能这一百多斤就交待在朝鲜了,也就没有你们弟兄姐妹几个了。
五十年代转业后,父亲回到了云南通海老家,之后参加工作到了位于个旧市大屯镇的云锡松树脚锡矿直到1984年退休,并享受着老革命的待遇直到1997年去世,长眠于矿生活区——大屯甲介山的一个小山坡上。苍茫的岁月里,见证了几十年矿山艰苦创业,逐步建设发展,发生了天翻地覆变化的父亲,生前无不为新中国的不断繁荣强大而欣慰,亦对他的第二故乡——矿山充满了感情。要不,他怎么会在去世后永远守在了矿山。要不,我一个女人,怎么会在父亲的影响下,也成为矿山的建设者了呢?!
在月光明净,最能撩人情思的今晚,我身处宁静、安谧的城市里,手举一杯酒,站在家中的阳台上,对着明晃晃的这轮中秋之月,致敬所有的英烈和先辈,致敬当代所有的建设者。
深深感受着今日的和平与稳定,静静倾听一个声音在环绕:人类需要远离战争,世界需要和平与安宁。
桂花飘香的时节
“八月桂花遍地开,鲜红的旗帜树起来……”每当流光溢彩的八月来临的时候,这首美妙动听的歌就会在我的心中响起,父亲那威风凛凛的老军人的风姿就会浮现在我眼前。
总是充满了慈爱的父亲离开我已经多年了,然而在我的记忆中却无法抹去父亲的身影,也无法走出父亲近乎灿烂传神而又普通平凡的生活。父亲在1947年当兵到了遥远的北方,在他的军旅生涯中,几乎走遍了大半个中国,经历了数不清的战斗,从硝烟弥漫、炮火连天的战场上滚出的他,真是九死一生啊!直到1997年73岁去世时,腿上的一枚炮弹片还跟随着他一起长埋于地下。
新中国成立后,老班长的他转业回到了自己的故乡云南通海,后辗转到了个旧“锡都”的矿山——云锡松树脚锡矿,当上了一名后勤职工,后成为了一名生活物资采购员。从此,他几十年如一日地忙碌奔波于大屯镇的村落、食品公司,以及矿山的每一个角落,成了一名普通的矿山建设者。
父亲很喜欢桂花,总是在花开的季节,从山里采摘一些带来家中。我想这不仅仅是因为花的芳香美丽吸引了父亲,而是作为他对解放战争的历程,以及“军人”这一曾经拥有过的称谓的一种最直观、最朴素的纪念。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对于自己过去的功勋从不张扬,也从不当作一种特殊的资本来炫耀或索取,一生平平凡凡直到退休。虽然由于不是干部,他并没有离休,只是享受建国前参加革命老工人的待遇,但他崇高的思想境界却不得不让人敬佩。有一名在新中国建立前几个月才参军的离休老干部,总是凭借着老资格,喋喋不休地向组织提出一些不合理的要求,父亲主动跑去与他足膝交谈,耐心劝导他:我从枪林弹雨中出来,资格比你老,你连抢都没摸过,待遇却比我高,我都没有想不通,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别给组织出难题、添麻烦了。这位离休干部面对着父亲的真诚,打消了那些不切合实际的想法。
每年的“八一”建军节,矿上都会到家中慰问他,向他送上慰问品,每每此时,他都会很激动、很自豪,依稀仿佛那是他久违了的战利品。
父亲的一辈子都是在清贫中度过的,他从没有因为生活困难向矿上伸过手,就是在他患了脑血栓多年行走不便,负担了许多医药费之后,他也没有写过一次困难申请。后来,肺癌的魔爪夺去了父亲的生命,弥留之际,他嘱咐要将他葬在矿山上,他要永远守候着这片他曾经奋斗了半辈子的热土,守候着让他恋恋不舍的矿山。
赤条条而来赤条条而去,一生清白在人间。父亲没有给我们留下什么贵重的物质遗产,却为我们留下了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他说他的一切都是公家的,所以连他的住房也在他辞世后归还于矿山了。在清理他的遗物时,我从那个陈旧的木箱里翻到了一本革命军人伤残证,我发现按国家规定,证上的伤残等级是可以按月领取补助金的,但父亲生前并没有这样的待遇,我的心震荡着,为父亲的高风亮节而嗟叹不已。
在色彩斑斓的八月,每当桂花飘香的时节,我寻来一束鲜花,在深深的怀念中贪婪地吮吸花的养份,享受袭人的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