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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真国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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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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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头偕老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刘云和李文转眼结婚五十年了。人都说,人生七十古来稀。可他们碰上了太平盛世,生活丰美,七十岁也似壮年一样,用他们自己的话说,还年轻着呢!

从来好事天生俭,自古瓜儿苦后甜,年轻时养儿孝老,他们也吃了些劳碌之苦,不过刘云老太太从来没当成那是什么苦。

其实,刘云老太太,一辈子生活在老伴李文的阴影里。她只比他少两岁。

看老太太年轻时的照片,长的小巧玲珑,适中的方脸盘,略略的卷发齐耳略长,轻松的掖在耳后,没留流海,显的干练清爽。特别是哪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会说话,一定是一个非常可爱机灵的女孩。

可她没文化,只是年青时上妇女识字班认了几个字。

是一个老亲戚牵线,刘云嫁给了中师毕业的李文。这个婚姻,属于人们常说的高攀。

高攀的婚姻往往不幸福,可刘云不往心里去,就想一心一意做一个好媳妇。

从年青时直到现在,刘云老太太是出了名的贤惠、勤劳、干净。据她的临家大嫂讲,年轻时,她从未坐下吃过饭。一个人伺候三个老人和五个孩子,还有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子。当老人和孩子在炕上吃饭时,她就开始她的一边干活一边吃饭的独门绝技。这时侯她会放一块地瓜在锅台边,一边洗刷,一边咬一口地瓜。修拾好锅灶,就开始喂猪。这时候,她又放一块地瓜于猪圈边的小青石上,而后打扫家里家外的卫生。打扫卫生的过程中,走到锅灶边咬一口地瓜。修拾院子里的卫生,就咬一口猪圈边小青石上放着的地瓜。卫生修拾完了,她的饭也吃完了!这时侯,炕上的老人孩子也吃完了。然后,伺侯老人歇下,送走孩子上学,而后,她会利落的修拾完炕上的碗筷。然后,提着篮子到生产队劳动。放工的路上,还要薅一篮子野草或野菜,回家喂猪羊等。从早到晚连轴转。只要不病,可谓是天天如此,年年如此。

即便这样,也从没得到老伴李文亲口说过的暖心话。

时间就这样一年一年流走,刘云老太太只是挣来了年令的高数字。

转眼,已经儿孙满堂了,李文也早已退休了!按理说,刘云老太太可有帮手了。听街坊临居这样对她说,老太太不言语,瘪了一嘴老头子。看来这个帮手,悬!

还真是!

退休后的李文,离开了一辈子的教书岗位,突然变的不知所措,脾气也变的反复无常,他自己说是更年期影响的。刘云老太太确疑惑,"不对呀,他年轻时在我眼前就这样,难道他的更年期这样长吗?"看李文的表现,就这样长,你怎么着!

李文七十了,孩子们张弄给过七十岁寿诞,李文说不在家过,生日那天他要去走亲访友。

生日到了,李文突然叫着老伴一起走亲戚。老太太顺着他,答应了!因为老太太顺从了他一辈子了。除了做家务,没主张过任何事情。

那年,李文到省城参加教育培训班,正好老太太娘家姪媳生孩子,老太太为了装姑奶奶的脸,和临居大嫂一起到十里之外的镇上,花了100多元钱买了鸡蛋,买了棉布等,准备给娘家姪子送米。

当她赶集回来,站在炕边,手不停的哆嗦,正在家休假的儿媳见婆婆这样,马上要打120送医,婆婆摆摆手小声说,"没事,吓的”!儿媳差异,婆婆才说,这是花了100多元钱吓的。老太太回忆,这是她有生以来自主花的最大的一笔钱,并且没和老头子李文商量报备,怎能不紧张!

李文是一个特别注重仪表的老人。早晨起来,仔细的洗漱,洗漱完后认真的照一照镜子!镜子中的李文,五官端正,天平饱满,地阁方圆,虽然七十岁了,头发还是黑的多,脸上也没有多少褶子,他满意自己看起来还显年轻的样子。

吃过早饭,就急着穿好了新衣服,但扣子扣不上,老太太利落的帮忙扣好,嘴里说着,“老了,连扣子不会扣了”?

李文确严肃认真的说:“我挣钱养着你干什么?扣个扣子很正常啊”!

一旁站着的儿子没有反应,习以为常,成了“呆瓜”。

站在稍远的儿媳,不淡定了,说,“爸爸,我妈妈管着一大家子人,做饭,洗衣,搞卫生。她是有价值的,如果外出做家政,这么大的工作量,月四千元到六千元,你知道吗“?李文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走开了。

这是秋冬之交的季节,偶尔还刮着北风。孩子将他们送到汽车站,坐上了去南乡的汽车。

车窗外的景色渐渐露出了初冬的痕迹。大地渐渐脱去了绿纱,披上了黄棕色的冬装。萧萧秋风,将乔木的叶子大都吹落了,叶子落在树的底下,被风一吹,围着树打转。有一片变红了的大叶子,被风吹远了,再也没回头!李文看着窗外的这些景象,眼睛有些湿润。自己何尝不象那片叶子,文革时期离开了那里,再也没回来过。

汽车仃在了柏油马路的路边,李文和刘云鱼贯下了车。

对刘云老太太来说,这里怎么这么陌生,不记得有亲戚住在这里。她也不敢问,只是跟着默默地走。

下了柏油路,他们沿着硬化了的乡村小路,走了不到一公里,到了一个古村落。

其实,这是莱阳城南25公里处的大夼镇韶格庄村。

村子的东北角,坐落一所小学,这所小学就是李文中师毕业后教书的第一所学校,黄金庵小学(学校就建在黄金庵寺庙里)。

李文着急的、稍显吃力的走上了黄金庵大门前的七级台阶,大门虚掩着,轻轻一推,门开了。

秋风中,黄金庵里悄无声息,只有阳光静静地安抚着这个院落里古老的时光,明朝的光阴就停驻在这院落里。

李文贪婪的环顾着这里的一切。

西边墙上的爬山虎,抓着墙壁蹑手蹑脚行进着春夏秋交替的脚步,形成了斑斓的色彩,透露着一种远离红尘的优雅。

古老的建筑,斑驳的墙壁,错落有致的布局,无不显示着岁月的沧桑,诉说着那些神秘莫测的经历和传说。

其实,李文在这里寻觅的不仅仅是古老和沧桑,还有更深沉的感情和深邃的思索。

十八岁中师毕业,就被分配到这里。从此,开启了他的教书生涯。毕业后带的苐一个班,升学考试就考了全县第一名。由于教学成绩突出,不到二十二岁,就担起了学校教导主任的职责。

黄金庵的东厢房,曾经是他们几个教师的卧室,门前二层青石台阶是他们几个青年教师下学后,坐在那里聊天的地方。也是最年长的、知识丰富的时有光老师,给他们演说这个庵的前世今生的地方。时有光老师也是李文最崇敬的老师。

李文坐在青石台阶上,安然自若,微微笑着,眼睛也显的亮了,好象闪动着青春的光芒!他卷着一支烟抽着,惬意的回忆着他在这里的点滴过往,详细的讲给身边的老太婆听,那个老教师就是这样给他讲的。

黄金庵东依九峰山,西临芝水河,《莱阳县第三区立黄金庵小学成立始末记》载:“黄金庵旧传,为明代季智厚禅师所建,经过几代禅师的经营,建筑日渐完善,成为莱阳南部名刹。”不过,“庵”向来是特指女性修行者居住的寺庙。想来智厚和尚之前应有尼姑捷足先登,和尚之后扩建亦未更名。据说,黄金庵最初叫“韶林庵”。为什么叫韶林庵呢?因为此庵属于当地韶格庄的地界,用“韶”字意味着此庙属于韶格庄村的。中间的“林”字意思是当时河南少林寺盛名佛界,名扬天下,所以中间取“林”字。“庵”字就不言而喻了。

老太太听的一头雾水,李文仍侥有兴致的讲着。

他站起来,走近正房的前边,他早看熟了的那些浮凸雕花的廊檐与门楣,它们依然披掛着风尘,穿越重重时光,依然给人祥和宁静的气息。拱形的门窗依然透露着光阴的圆润饱满,雕花繁复静美。他指给老婆子看:左面的窗上雕刻着梅兰图形,右面的窗上雕刻着竹菊图形,使这座老房子在穿越了数百年的时光后依然透露着儒雅的风韵。支撑廊厦的两个石柱上方并列着两块浮雕横梁,上面雕有二龙戏珠图、状元及第图、群仙腾云图。其中一座石柱的底座处残缺了一部分,李云心痛的拂抹着那块残缺,他在的时候这里好好的!看着那块残缺,他心里有点悲凉,心灵深处徒增了岁月久远的苍桑。

房子里是空的,早就没有了琅琅读书之声,因为庵外东边不远处,早就建了一所现代化的中小学。

当生命的洪流前浪推后浪的时候,这一座庵房却安然无恙,与时光相伴而行。

李文指着正房西南边的那棵树说,这棵由我们在时的小水杉树,久历了岁月,长成了高大的水杉树,它的叶片苍绿,似乎全然不知秋光将去,光阴匆匆。

站在正房前的台阶上看下去,不大的院落里横躺着一块老石碑,石碑上的字迹已模糊。不知从那里来的这块石碑,李云住在这里时没见过它。院子南部堆积了一些枯萎的落叶,复盖着那些萋萋芳草,秋阳洒落下了斑驳的光影。它们在这院子的庇佑中安然生长,似乎全然不知外面红尘的变迁。

李文思绪飞杨着,眼睛不舍得离开这凝聚的记忆。不小心脚下一滑,这时,傍边矮小怯弱的老太太,不知那来的机灵,迅速伸出腿脚支撑住了老头子,并且一只手顺势拉住了他的衣服,减缓了倒地的力量。

李云感激的看着老太婆,用从来没有的温情语调说了声"谢谢",并问,“我讲的你听懂了?”声音很小,老太太没吱声,茫然的看着他,看着这里的破屋乱草。老太太心里就是这样认识的。

李云叹息了一声!古老的房子,古老的气息,李云是语文老师,随口吟了一首古老的诗:李商隐的《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锦瑟为喻,何尝不是他自己。

这里很少有人来,虽然是烟台古建筑重点保护单位,

而李云是带着使命来的。和他一起教书的人都不在了,他是替他们一起来的。今天是他的七十岁生月,他想来寻找他们的青春记忆。他不想惊动其他任何无关的人,除了他的老伴。

走出黄金庵,那所校舍就在旁边,是崭新的楼房,它们明丽的色彩带着强烈的现代感,与黄金庵的苍桑古朴典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是李云不想看。

儿子的电话响了,他要来接他们,来的时候坐车可以,回去不行,肯定累了!

儿子开车很快到了。

他叫儿子用手机在大门口,给他们两人照了张和照,他没有笑。

回到家,李文经常给老太婆讲黄金庵的故事,刘云从来不搭话,她还有诸多家务要做,做饭,洗衣,扫卫生!

岁月匆匆,儿孙绕膝,李文与刘云就这么简单而幸福的过着,在别人看来,颐养天年的幸福感时常写在他们没有太多苍桑感的脸上。

朝枝之年,耄耋之寿,是追求高寿的人们所羡慕的状态。而又没病没灾,儿孙满堂,更是叫人羡慕不已。

刘云和李文就是这样一对老人。

时光如梭,李文九十岁了。大寿之际,刘云的哥嫂在儿子的陪同下,从浙江宁波回来了。他们是一对革命眷侣,一个九十五岁,另一个八十八岁,八八,古称"米”寿,米寿至致,饭量不减。说起战场上的故事,眼睛里依然放着那种锐利的目光。他们军旅出身,意志坚强,不坠强身健体。经常代表浙江省参加全国老年门球、乒乓球比赛,曾经拿过门球冠军。孩子们调侃他们,“苍龙日暮还行雨,老树根深更着花”,"四时健旺岁月优游,精神矍铄似东海云鹤”。真的是好!

李文在北京工作的弟弟也在儿子的陪同下回来给哥哥过寿。比哥哥小三岁,也87岁了,夫人85岁。

过寿当天,李文的儿女找了一间在当地最好的宾馆,召待老寿星们。

李文当地的妹妹和丈夫在当天赶到宾馆,妹妹73岁,身体不是太好,丈夫80岁。8位老人相聚,互相之间没有了年青时的热闹寒暄,有的只是互相默默的望着,也许他们在互相寻找年轻时的影子,也许他们不愿意接受现在的样子。每对父母身后都站着一位紧张兮兮的儿子,生怕有什么闪失。

宾馆特意为这间餐厅,布置的富丽堂皇,在大圆桌中间放置了寿桃迊宾果蓝,房间顶部斜拉着"身体健康、寿比南山、 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愿您生活之树常绿,生命之水长流。等常用祝福语!可李文他们从进屋到离开,没有一个人抬头看看这些锦绣繁华。

李文举起杯,感谢老弟兄们来相聚!

说话的时侯,认真的看着每个人的脸,心里想着,"这可能是最后一次相见了!”

另一桌的儿孙们,喜喜哈哈,愉快的聊着天南地北的有趣遗闻。不时的轮流过来给老人敬酒祝福!不时听到老人们的"免了"“免了"的声音。

寿诞过后没多久,李文的妹妹去世了,是饭后歪在椅子上去世的,享年74岁。李文去医院送了妹妹,他见到妹夫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我老妹的去世就怨你”!八十多岁的妹夫,哭了,不知道怨他还是不怨他?

二年后北京的弟媳去世了,接到电

话,李文说,可苦了弟弟了!

李文九十三岁时,刘云的哥嫂在一个月之内相继去世了,一个九十八,一个九十一。

相继去世的亲人,他们承受着别离的打击,刘云老太太的记忆力越来越差,最后只认识李文,认识他的丈夫。

每个人都会有生老病死的那一天。没有倒外。

李文的儿女们都退休了,照看父母成了退休后的工作。

刘云老太越来越糊涂了,把三个儿子都当成李文,通通叫着一个名字—李文。

九十五岁的李文,眼明耳不聪。冬天快到了,他坐在阳台上晒着暖阳看《老干部之家》,书中的《寻找时光》的故事,勾起了他的想念,想念老家,想念老家的房子,老家的临居,老家的一草一木,老家的土,老家的天。他要儿子陪他回老家看看。

儿子说现时的天不适宜他们行走,算了,可他执意回去。带着老伴一起回去。

第二天上午l0点,天气暖融融的。儿子把他背下了楼,坐上车,这时候他们的脸上泛起了红润,笑了,高兴的象个孩子。

一路上,车慢慢的开着,每露过一个村庄,他就说出他的名子,并问身边的老伴,"对不对”?老伴说"不知道"。

李文看着老伴无声的叹息着,收回了兴致,脸上布满了阴云。

他们的村庄到了。他们住的房子虽然农村规则改造了,但是屋里的摆设,还是他们的老物件,这是他们坚持留住的。留住了保浆满满的红家妆,留往了雕花茶几,留住了烟熏的照不清人面的大掛镜,留住了那座肚子里的机械芯全是黄铜的德国造的老坐钟。还有那些带着烟熏味的棉被褥,这些是见证过他们一辈子的酸甜苦辣的证件,他们的感情就在这些物件里和他们的味道里面,他们瞅着,拂抹着,喃喃的和孩子们说着这些老物件的故事。象是告别,也象给儿子们的交待。

这又是个秋冬之交的季节。

此刻,李文渡步在秋凉至冬的老屋里,牵着老伴刘云的手,试图寻找出

对秋的安慰和对走来的冬的悦情。他想让季节的交替没

有纠结,一路向好!

冬真正来了,李文没有熬过,欣然归去。最后只留下了,“替我照顾好你妈妈,我从心里欠她的情份!”

老太太刘云已经分不清那是真李文,那是儿子们幻化的李文,快乐的生活在儿子们悉心照料的日常中,

最后握着“李文的手”,也就是儿子的手,自然的老去,享年一百零一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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