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中国诗歌的历史,我们会发现,在这株繁茂的巨树上,梅多姿的身影若隐若现,梅犀利的光芒夺目华彩,梅悠远的芳香扑面而馨,梅的极的精神如“形”随影、如影随“形”。
我国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中的《摽有梅》就写到了梅花之子——“梅子”。诗云“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在这首诗中,“梅子”仅仅是作为比兴的事物,以引起所咏之物事。以后的诗词歌咏,梅却是“花是花”,“花非花”,“离人泪”,呈现着更加五彩缤纷的斑斓姿态。“似花还似非花”,是东坡居士咏杨花的名句,用来阐论文人们的梅意象恰如其分。
梅是梅,梅是每个隆冬都一枝独秀的精灵。
在一些人眼里,梅就是梅,梅的形态、特点、风姿在他们的生花妙笔下,栩栩如生。卢梅坡《雪梅》:“梅雪争春未肯降, 骚人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 雪却输梅一段香。”看来,梅花在白的俏丽上要比雪差三分,而白雪在芳香上,却要输给梅花一段矣!张谓的《早梅》:“一树寒梅白玉条,迥临林村傍谿桥。不知近水花先发,疑是经春雪未销。”诗从似玉非雪、近水先发的梅花着笔,写出了早梅的形神,形容了寒梅的洁白如玉,回到梅本身,梅之风姿有恃无恐。
梅是梅,梅是扇动翅翼报春的使者。
梅的勃勃生机展现在严寒,寒冬是它生命的盛季。彼时百花凋零,万物枯索,唯有梅,无惧严寒,傲雪绽放,在粉妆玉砌中吞吐着它鲜艳的红,晶莹的白,娇嫩的粉;在冰天雪地中摇曳着它闪烁的影,遒劲的枝,碧绿的叶;在“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意境中散发着它淡淡的香,健康的魂,惊人的魄。“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梅花开了,春天的脚步近了!”故而梅花常被诗人词客们当作报春的使者。李白《早春寄王汉阳》中吟道:“闻道春还未相识,走傍寒梅访消息。”诗人说,不识春,去看看梅花吧!而贯云石则在散曲《双调·清江引·咏梅》中觅到了春的踪影,“南枝夜来先破蕊,泄露春消息。”春天的脚步紧跟寒冬的步伐,春天的气息紧跟梅花的芳踪,梅花开了,春天的身影也就近在咫尺。
梅是梅,梅是洁身自好者的最好自况。
梅盛于雪季,故显得卓尔不群,在诸多诗客眼里,它成了洁身自好者的象征。王淇的《梅》云“不受尘埃半点侵,竹篱茅舍自甘心。只因误识林和靖,惹得诗人说到今。”高洁的梅花,不受尘埃半点侵蚀,甘心淡泊地生长在竹篱边、茅舍旁。只因错误地认识了酷爱梅花的林和靖,惹得诗人谈笑至今。洁身自好,不同流合污,不随波逐流之志呼之欲出。林和靖的《山园小梅》:“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擅板共金樽。”成为咏梅的绝唱。诗人通过对梅花不畏严寒的高洁品性的赞赏,用雪喻梅的冰清玉洁,又用“暗香”点出梅胜于雪,说明坚强高洁的人格所具有的伟大的魅力。作者在北宋极端复杂和艰难的局势下,积极改革,而得不到支持,其孤独心态和艰难处境,与梅花自然有共通的地方。林和靖属隐者,是洁身自好者,“梅妻鹤子”,梅自身的特点,暗合了诗人的真性情,成为他的挚爱,身即梅,梅即己。庄生梦蝶乎,蝶梦庄生乎?“梅人合一”。
梅是梅,梅是诗人词客们寄托情感的物证。
李商隐的诗因其朦胧而多义,因其多义而意难辨,其咏梅诗《忆梅》也是这样一个作品。无疑,作者在诗中寄寓了自身纷繁复杂的情感。《忆梅》诗云:“定定住天涯,依依向物华。寒梅最堪恨,长作去年花。”。“寒梅最堪恨,长作去年花”,对逝去的事物,逝去的一切的追忆可谓至深、至真、至纯!“细看来,不是‘梅’花,点点是离人泪。”“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爱到恨(此处的“恨”是更爱的本义)再到憾(此处的“憾”是爱而难觅的缺憾)再到思的感情脉络让我们感受到了诗人冰冷面孔下的那颗火热失落的心灵,感受到诗人狰狞外表下的那朵细腻柔软的温柔之云,就像梅的花瓣铺满了雪原,瓣瓣储满追悔的疼痛。爱到恨的旅程,恨到憾的路径,憾到思的冀盼,相隔的距离,不比花香到花瓣的距离更远。
纵观这些咏梅诗词,它们具有深厚的意蕴,在文人们笔下,有时花即是花,有时花非花,寄寓着诗人骚客们深厚的情感和无尽的憧憬,具有深情的丰厚的审美情趣。再想到莲竹菊兰,在梅的身上,也能看到它们的影子,有执节者歌,有高士雅韵,有隐者嘘嘘,有君子谦谦,有淑女窈窕。在这株繁茂得遮天蔽日的巨木之上,开满了永不凋零的熠熠生辉的花朵。花朵们相约唱起歌来,跳起舞来,刹那明亮滋润了整个寂寥的夜空。
(原载《云南教育》《曲靖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