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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贵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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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20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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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读红楼

        第一次读《红楼梦》,是在初二年级的下学期。那时是1991年的春天,我刚刚在期未考试里败北,还没从沮丧里缓过劲来。

机缘凑巧,恰好一个同学从家里带来了一套《红楼梦》,是人民文学出版社的版本,共四册。我如获至宝,夜以继日地读起来,甚至课堂上也读。有时放在抽屉里偷空瞄几行,有时压在正经的课本下读几页,做贼似的。

周末在家,就躲在二搭楼(农村的老房子,在二楼上再搭建一层一米多高的隔层谓二搭楼,常用来堆放杂物)上看,几乎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父母不识字,也不知内情,还因为我这样的“爱”读书的缘故,常还和邻居们炫耀几句呢!我也蛮自豪的,故意装出斯文的模样,走起路来,一副昂首挺胸的样子,像极了一只骄傲的小公鸡。

那时读《红楼梦》,遵循的是陶渊明在《五柳先生传》中倡导的原则:“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小说中不认识的字,就猜,猜不出来的,就漏;小说中的诗词曲赋,诸如红楼十二支曲《红豆曲》《姽婳词》《芙蓉女儿诔》及一些读不懂的文字一律略过不读。如此碎片化地阅读,如此疙疙瘩瘩地阅读,脑中留下的只有一段段故事,比如葫芦僧乱判葫芦案、刘姥姥三进大观园、林黛玉葬花,当然还有贾宝玉、林黛玉们的爱情悲剧。正应了鲁迅先生在《<绛洞花主﹥小引》中的判定:“ (《红楼梦》)单是命意,就因读者的眼光而有种种: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

那时的我正值青春萌动,且童心未泯,自然只看到有趣的情节、诙谐的言语,对所谓的“情事”充满好奇,妄想透过神秘的纱衣窥探到臆想中的秘密。如此疙疙瘩瘩地读下来,甚至产生了写一部红楼续书的想法。于是精心准备了一本笔记本,在扉页上郑重地写上“红楼续梦”四个大字,开起头来:“林黛玉夭亡后,再次回到神话中来,重新做回一株绛珠仙草,贾宝玉也回到神话里来,重新做回他的神瑛使者……”我想为他们续一个美满的幸福姻缘,让他们徜徉在皎洁的月光里,七彩的花丛中,卿卿我我,不负红楼一梦。

因为天资匮乏,又兼毅力有限,遂不了了之。后来才知道,类似的作品,在《红楼梦》诞生后,早已呈铺天盖地之势,反着写的,《青楼梦》,续写的,《红楼遗梦》,数不胜数。

再一次读《红楼梦》,是在曲靖师专求学的时候。因为家庭的贫困、见识的狭窄,内心充满自卑,无力把自己打扮得阳光明媚,像同学们一样,花前月下,携朋远游。于是又一次端起《红楼梦》读起来。这一次依然还是不求甚解地读,但遇到不明白的地方会查一查字典,看一看注释,甚至还会翻阅一些资料。于是“认识”了许多红学专家,胡适、鲁迅、蔡元培、俞平伯、吴日昌、周汝昌,还有身边的郭兴良老师等。于是认识了各种各样的红楼续书,阅读了各种各样的《红楼梦》研究文字。每天晚上,同学们去溜冰,去唱歌,去跳舞,去阿诗玛附近的影剧院看录相看电影,去花前月下谈情说爱。我就每晚花5毛钱的巨款到学校的录相厅里看连续剧版的《红楼梦》。一集不漏地看,一晚不歇地看。我承认我主要是冲着《红楼梦》中宝黛钗们的爱情故事去的,再明白一点说,是冲着林黛玉的喜怒哀乐、多愁善感、哭哭啼啼、俏语谑音去的。我也自我检讨,我不是一个男子汉,我不是一个坚强的旁观者,每次看到林黛玉含恨而逝的章节,我总是不能自已,眼泪就不争气地朦胧了眼镜,哭得稀里哗啦的,也不管身边有没有异样的目光。小说读了许多遍,连续剧看了许多遍,小说几乎能从头到尾背下来。这不,有一个晚上,我就借着醉酒耍起酒疯,讲起《红楼梦》来。第二天早晨,听舍友说,听众还不少呢!很是在同学间风光了一阵。不可否认,那一次醉酒是我生命中最为高光的时刻,那一个夜晚是我生命中最为铭心刻骨的夜晚,那一次经历是我生命中最书生意气、放飞自我的一次经历。后来老同学偶聚,不经意间还会谈起彼时的情景,记忆里的自豪就乘着酒兴爬满了脸庞。

三年级的时候,中文系主任郭兴良教授成了我们9501班元明清文学的导师。先生娓娓动听地讲叙,有理有据地分析,动情动理地论述,让我再一次走进了《红楼梦》的世界。间隙里,细读了先生为授课而精心编就的讲义,又有幸读到了先生的专著《元明清文学探要》,特意细读了先生撰写的《红楼梦》研究的文章。《从“红学”说到“水浒学”》《“红楼梦曲”评说》《林黛玉与<葬花辞>》《<红楼梦>对<金瓶梅>的继承与超越》《我看当代红学》等文章深深地触动了我。再加上日常对原著的阅读,对《红楼梦学刊》《明清小说研究》《红楼梦集刊》《红楼梦研究资料汇编》、《红楼梦》续书、红楼梦研究的翻阅和记录,《红楼梦》在我的眼前打开了一扇扇窗户,露出了辽阔的原野,原野上开满四季的姹紫嫣红。透过一扇又一扇窗户,我看到了一帧又一帧定格的大海,我想在大海里行船,我想在大海里游弋。于是再一次端起《红楼梦》来,读,读,读,像一尾鱼畅游在神秘的童话海洋里,不知疲倦。

毕业后,因为自始至终对工作分配耿耿于怀的缘故,我把自己活成了一介“怨夫”,怼天怼地怼人怼自己,无法找到郁闷的突破口。还好,还有日记,这种最为隐秘的存在,我用日记记下了我的燃烧和冷切、凝固与融化;还好,还有阅读,让我规避了成为一名不良青年的可能。读诗读多了,于是我在日记里写下了许多自以为是“诗”的小诗;教育教学随笔读多了,于是我在日记里记下了许多工作中发生的故事,我也恬不知耻地把它们称作随笔。涂抹多了,就尝试着投起稿来。当数十篇教育教学随笔、数十首小诗在报刊杂志上刊登以后,我忽然陷入到一种无法自拔的迷茫之中。又是机缘凑巧,一日,无意识地在简易的书柜上瞎翻,竟然又一次翻到了郭兴良老师的《元明清文学探要》,不知是什么心理,又一次找到了郭兴良老师研究《红楼梦》的几篇文章。细细品读一番,心里滋生了再次拾起《红楼梦》一读的冲动。读多了,也产生了写一些与《红楼梦》有关的文章的想法,以泄长期囤积于心的块垒,浇灭它,融化它,在荒漠里长出草来,在荒漠里开出花来,如果还有一泓清泉,那该是多么美的绿洲。

阅读的过程中,又一次看到了《红楼梦》的广阔原野,每次到书店,都在搜寻着《红楼梦》的身影,以及与《红楼梦》有关的物事。于是《红楼梦》的各种版本,研究《红楼梦》的各种书籍,《红楼梦我》《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红楼梦,一个诗性的文本》《红楼小讲》渐次攀上了我的简易的书柜的显眼处。每有所读,多有会意,皆有所获。读到“狠舅奸兄”,奸兄是谁呢?高鹗告诉我们,是贾芸,我不信,于是爬梳搜检、思考整理,从《红楼梦》的茫茫人海中翻捡出一贾蓉来,写就一万多字的《贾府“奸兄”探真》。钟情于《红楼梦》中的女性形象,我想我应该为她们唱一曲发自肺腑的赞歌,于是我撰写了彰女抑男的《大观园里的女儿们》。为记下我对《红楼梦》情人一样的缘份,我把数篇小文汇聚成杂物般的《红楼小记》。我想我还应该写一篇《林黛玉因何爱哭》,为被许多人误解的林妹妹正名。

读红楼,在梦想的摇篮里,每个人都是一道光,要警惕的是光照下的影子,不迷信于光明,不沉醉于黑夜。读红楼,在梦想的生长里,每一滴汗水和泪珠,都是组成七彩生命里的一颗珠子,擦亮每一颗珠子,生命就被擦亮了。谈红楼,在梦想的果实里,枳也罢,橘也罢,甜也罢,苦也罢,双手捧起一枚枚果实,光芒照亮内心,向前走,不停歇。

我翻检自己的内心,我想,我还会郑重地端起它,郑重地端起它们,置于我最虔诚的膜拜之中。感恩郭老师;感恩生命中的每一次偶遇;感恩生命中与生俱来的卑微和孤独;我还要感恩,那条一直汩汩流淌在我生命中的红色河流,沿着这条璀璨文字汇成的“红”流,我也在一路生长。它真的像真正的河流一样,汹涌、澎湃、致远,偶有风起,就有波光粼粼地泛起,偶有风起,就有浪花朵朵地盛开,偶有风起,就有阵阵芬芳地侵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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