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贵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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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汉”
常常没有什么话可说
我和父亲静静地坐着
火苗舔着空气的摩擦
噗噗地响个不停
沉默像吊瓶里的慰藉
注满我和父亲的身体
为了掩饰他的满头白发
父亲常常在冬天戴上棉帽子
索性在夏天剃光了头发
父亲苍老了
这位在我童年时无限崇拜的父亲
这个在我青年时无限鄙夷的男人
这颗在我中年时无限景仰的灵魂
这个把一生献给了苦难的父亲
苍老了，终于，不再年轻
此刻，父亲坦露着他的满头白发
和我静静地坐在火炉旁
火苗舔着空气中的尘粒
还在噗噗地响个不停
“汉子"
我想我会长大的
在心里我对父亲说
那时候父亲正血气方刚
我想我会长成
像父亲那样的汉子
于是我学着父亲扶着犁耙犁田
于是我学着父亲弯着腰插秧
于是我学着父亲一声不吭地
吃着苦头，低头生活
我也长大了，我只在心里对父亲说
父亲垂垂老矣，须发皆白
他常常怕我们听不见
总是扯着嗓子说话
我对父亲说
我们能听见，不用那么大声
父亲却常常摇着头回答
是啊，你们都长大了
"老农”
像父亲一样，我把命运种进泥土
希冀命运发芽、长叶、开花、结果
哪怕开出的花朵有毒
哪怕结出的果实有毒
天空说，种进泥土的命运
我最喜欢眷顾
它把成串的阳光撒进泥土
它把成杯的雨露倒进泥土
大地说，我有宽广的胸怀
躲进我的心怀
不用担心，还会下落不明
它欠了欠身
我把命运更紧地贴近了泥土
父亲说，种进泥土的命运
命不会太差，运气也不会太差
因为再也没有比泥土
更加干净的东西了
我把身体挺了又挺
我开始相信他们的话
因为我看到
这世界所有的身体，都在向泥土奔去
“父亲”
父亲赤脚蹲在秧田里，拔秧
父亲赤脚站在水田里，插秧
响水坝水库开闸放水的五月
阳光被洗得锃亮
我伸出显得熟练的右手
左手有些笨拙
把一撮撮秧苗插入泥巴
细密的汗珠沿着鬓角流下
泥足提起的瞬间
卷起浑浊的漩涡
岩石在阳光里风化
数十年过去
我依旧在记忆的稻田里
搜寻着一个又一个漩涡
无法自拔
“屠夫”
用尖锐的铁钩钩住
把它们按上案板
一刀毙命
是父亲的拿手好戏
咕咕的鲜血涌出
有的还溅上父亲的袖口
剔毛、洗净， 开膛、破肚
父亲的一丝不苟
顺利地把它们摆上餐桌
年逾古稀
父亲依旧执著于此
在素食者和草食者看来
这多少有些残忍
在肉食者眼里
显得多么卑微
受尽成簇的白眼之后
我开始青眼看父亲
父亲是一介屠夫
却比更多的人干净
（原载《曲靖日报.掌上曲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