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贵冲
网站用户
1
我只记住了故乡的小山
我的双足曾经踏遍它的身体
它的毛发
连同毛发之间的蛛网
在我离开之后
一路疯长
我只记住了故乡的小河
我的身体曾经触过它的触须
它的浑浊
连同岸边杂乱无章的水草
在我离开之后
恢复平静
无名
渺小
一个小山丘
一个小巴掌
足以握它于手心
有名
不宽
一条南盘江
仅仅只是珠江的源头
而正是它们
连同一尾鱼的呼吸
在每一个白昼和夜晚
顺利地跃出水面
2
我把自己植入茂密的草丛
与一株水草比肩而立
微醺，足够抖落挂在睫毛上的露珠
我把自己植入深深的的林丛
与一株栎树择邻而居
酩酊，足够成全所有的窃窃私语
变成喧哗
我把自己植入摩肩接踵的人丛
与一位先贤隔空而对
一只壶，装满琼浆玉液
足够麻醉所有的身体
我注视着由远而近的天空
抖落一地繁花
3
一梦醒来，故乡只剩下了
空荡荡的房子和我
村人飞走了，故乡飞走了
树木开始疯长，野草开始疯长
花朵肆无忌惮地绽放
那些漂亮的房子
掩映于青山绿水之间，惬意地酣睡
河水清澈得只能装下
天空的蔚蓝，草木的繁盛
飞鸟的飞翔，小虫的呢喃
我伸一伸懒腰
盖住了所有的通向故乡的路
回乡的路
4
我在前世寻找我的今生
我在长满蒲草的岸边，寻找着一尾鱼，一尾吐着泡泡，自由呼吸的鱼
寻找着，一只蟹，一只横着行走的蟹
寻找着，一只虾，一只以泥为食的虾
我在前世寻找着我的今生
在蓝天白云里风驰电掣
在浊浪污泥里绯徊挣扎
说违心的话
做违心的事
时刻警惕着，你抛出的名与利
钓走我的魂灵
有时却甘愿做你的俘虏
出卖我的一切
我在长满蒲草的岸边，寻找着蒲草
逐渐变成我的毛发，我逐渐长满鱼鳞
我逐渐得到更多的足
我的双眼，消失在睫毛丛林
5
我敲开了这个尘世里的孤独
摒弃了所有的前嫌和喧哗
寂寞在每个白云生处的深秋
风从那边的悬崖吹来
夹杂着枯枝败叶
飞沙走石
甚至还有乌雀们的闲言碎语
悬挂在枯枝败叶飞沙走石之间
四季循着地球公转的脉动而来
冰霜雪雹袭击着整个时光
料峭轻寒、电闪雷鸣
风声鹤唳、天寒地冻
草木皆兵的时候
尘世和我皆成惊弓之鸟
此时我才蓦然惊醒
尘世里还有另一种前嫌和喧哗
捶打得孤独一文不值
深秋里的枫叶
不是二月花
是浓抹重彩的深入骨髓的寂寞
6
妄想穿过最宽的河流
穿过最大的海洋
最好是最高的山峰
最大的沙漠也一并穿过
无暇于沿途的风景
只为倾慕风暴和骤雨合奏的交错
置身其间
做一只会飞的音符
妄想穿过熙熙攘攘的人世
穿过生与死
穿过名和利
也穿过情和欲
面对自己的身体一跃而过
闲云野鹤
遗世孑立
闭上眼
成群结队的白骨
点头哈腰
交换着魂灵
睁开眼
还是熙熙攘攘的人世
人来人往
7
有人从村庄离开
有人从远方返回
离开时是春天
返回时雨雪霏霏
有人从村庄的上空鸟瞰
有人被装进哭声邮回
有人在村庄的下面埋葬
还有人一辈子在村庄之外徘徊
孩子们太小到不了远方
只能在村庄的空白处玩耍
老人们太老
常聚在村东头的老槐树下
说着年轻时候的事儿
要么发呆
被截弃壮年的村庄
挑在扁担两头的村庄
两端显得异常雍肿
隆起的背脊
不是月牙
是一张绷得紧张的弓
(原载《文学天地》2021年第5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