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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凯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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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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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

2289519日 晴 距末日还有289

莱安娜在凹凸不平的黑板上用白色粉笔写下了这几个字。黑板是丈夫冉启河用枯死的树木削成一段段长条平板拼接而成的。冉启河的手艺不精,长条板被削得有的长有的短,有的地方被他用锋利的刀狠狠地削出了一大块,以至于整个黑板摸起来就像贫瘠枯涸的土地,坑坑洼洼。莱安娜的字灵动优雅,每个字高矮一致整齐地排列在同一行,如同即将翩翩舞动的芭蕾舞者。她们自信而充满魅力,但也隐约显露出因登场而产生的紧张和不安。

莱安娜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此刻的心情是不舍。不舍她在这深山林中居住了近十八年的家,不舍与丈夫一起守护多年的森林的一草一木,更不舍人类居住生活、繁衍后代了数百万年的蓝色星球。

黑板旁边的人工智能电视机一直是开着的。莱安娜时刻通过它关注着关于迁移火星的全球动态。现在是播报中国地区有关区域转移起航点的新闻:截止今天上午八点,中国东部与北部剩余人口已经全部安全转移到了八个航天发射场。经过300多天的努力,我国完成了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人口迁移。目前我国西部地区还有不到一千万的人口需要完成迁移行动。从明日起,希望我国西部地区的人民在接收到国家及地方政府的指令后,按照相关规定和计划准备就绪。预计在“重生”前130天完成中国区域所有人口的迁移。并在“重生”前100天按计划完成最后一批的火箭发射。

“重生”。联合国将地球的最后一天起了这个名字。对于地球而言,那是末日,而对于人类而言,那是开辟另一个世界的人类文明的起点,是重生。想要重生,就必须先逃离这寿命将至的蓝色星球,飞往火星。

明天,明天冉启河一家就不得不永久告别这个孤立在丛林里的木屋,前往通向重生的末班车

莱安娜的眼泪划过她精致的脸庞,湿润的眼睛在太阳的照射下就像是闪闪发亮的星星。透过耀眼的光,她的眼如今是那么的冷零空洞和充满绝望。

“启河,过来看看新闻。国家就要开始安排我们剩下的人的迁移计划了。我们也是时候要开始收拾行李了。”

莱安娜没有得到回应,便又大声地往屋里叫唤。回复她的依旧只是空气中弥漫的寂静。冉启河并不在屋里。莱安娜猜想他应该又是在实验室里做研究了。自从那颗偏离了轨道的巨大陨石被精确预测到会在特定的时间范围内撞击到地球以后,世间无论是喧嚣还是安宁、忙碌还是闲逸、伟大还是平凡,都被无情地套上了时间的枷锁,装上旧生命的倒计时。冉启河没有像绝大部分人一样对生活、对工作失去热情,反而开始昼夜不停地研究着如何让更多即将被人类抛弃的物种在被毁灭后生存下来。莱安娜明白,她的至爱是一个不会放弃这片大地、不会放弃理想和爱的男人,他的家族世代都在疗愈着这个满目疮痍的世界,将生命与所有的爱统统倾注于此。所以即便早在一百年前各国领导人已经做好了移民火星的打算,即便陨石将彻底摧毁一切生灵,冉家的事业也会因他沿至最后一刻。对莱安娜来说,这便是最后的一刻。

可对冉启河来说这并不是!

莱安娜在屋子上方的山路找到了冉启河。他正在小心翼翼地将一棵植株种下,脸上带着喜悦和期盼。
    冉启河看着莱安娜走近自己的身边,连忙牵着她的手,指着那棵植株说:“亲爱的,等这棵植株长大,它将会开出色彩鲜艳的花朵,到时候我就将它们送给你和楠楠。”

“我们恐怕没办法等它长大了,政府已经通知我们做好离开的准备,我想,我们明天就要离开这里”莱安娜抚摸着冉启河堆满胡须的脸颊,深情款款地望着他略显棕色的眼睛。

刚刚的喜悦之情从冉启河脸上消失了,但他还是微笑着看着莱安娜。牵着她的手回到屋里。

植株安静地独自生长。

“我想我们应该留下来”

“你说什么?”莱安娜瞪大她那萤火虫般晶莹闪烁的双眼直直地盯着冉启河。

“留下来,或者我留下来。世界于我而言,早就没有除这里的白昼和黑暗以外的另一片天了。”

“我们已经商量好的。”莱安娜紧紧地咬住自己的嘴唇,强忍着不让眼眶的泪滴下来。她异常冷静的说着,冷静得让人发寒。“我很能理解你为什么不愿意走。只是也请你考虑一下我和我们亲爱的三个孩子。不仅我们会面临死亡,我们的孩子也。。。”她声音变得有些厚重和沙哑。“我们还会亲眼看着祖先、父亲还有我们所守护的这个家园一日之间化为乌有。这对我来说太残忍了。”

“我说我可以自己留下来”冉启河这句话说得非常轻,似露水滴入土壤的轻。他立马发觉这是一句会让他后悔一生的话。

“自己留下来?你心里难道从来没有我们吗?我们不是你,不配分担你的快乐和痛苦?”

她的眼泪和愤怒再也没法止住。

 

朝阳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和枝丫轻抚着楠楠圆嘟嘟的脸庞,使她原本洁白无瑕的皮肤多了一层天然粉嫩的妆底。两位哥哥胡珀和沃克天还没亮就出去了。现在没有人陪她玩,她觉无聊,便一早坐在了门前长在斜坡,粗壮的树根平直地向外生长的大树上。楠楠是个四岁大的小精灵,家人的至爱。没人能懂得一个四岁的孩子会将自己的世界创造成什么模样。人们只爱她恼人的顽皮,酣畅的笑声,躁动的身体和呆萌的眼睛。

刺眼的阳光和人一样是会伤人的。一不留神,一束光如飞箭般射进楠楠的眼睛,使她不得不扭头过去。当她睁开眼睛时,她看见了屋里的爸爸妈妈。爸爸一会儿将双手摊开,像是要挨妈妈的打,一会儿又插在腰间,好似动画片里威风的猫。他的嘴巴很微妙地张合着,生怕嘴里那块糖跳出来给老妈发现;妈妈脸上的表情变换得特别快,一会儿眉头紧锁,一会儿嘴巴张得像一只即将进食的狮子。她不停地在爸爸面前走来走去,先是走到爸爸的右边重重得拍了拍桌子,后快速跃到爸爸的右边抚摸着自己的长了几根细线的额头。

楠楠没有听清他们在说什么,也不想听清。因为她爱上了眼前这部精彩绝伦的默剧。而男女主角是两个可爱可敬的人,他们采用最有趣憨笨的动作和表情,吸引着在场唯一的观众。

 

胡珀和沃克小心翼翼地爬上小斜坡,生怕动作过大、声音太响引起远方的人的注意。不一会儿,他们便抵达到铁网的面前。铁网一直延伸到视觉见不到的地方,将胡珀和沃克眼前的这片巨大的盆地包围了起来。他们匍匐在铁网前,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画面。

一群穿着制服的人指挥若定,将一批又一批穿着光鲜,打扮体面的男男女女从一旁的建筑物里请到飞机上。饱和了的飞机随即便伴随着巨大的轰轰声飞上了蓝天。而后又有另一架飞机停到跑道的起点。男男女女发出的声音并不比飞机起飞的声音小多少。他们有的激动地前倒后仰,有的捂着脸泣不成声,还有的静静地跟着队伍,头却不时地望了望天,又望了望地。

“我们之后是不是也要来这里?”沃克扭过头看着胡珀轻声问道。

“我想是吧,市里的飞机场太少,所以在很多地方都临时建了一个,这样才有机会将所有的人都按时接送到航天发射中心。离我们家最近的就这一个飞机场了。”胡珀回答道。

“然后排着队,上飞机。再上火箭,飞往火星。”沃克接着他的话说。他说这话时的声量很低,很低,低到快连自己都听不清。

胡珀不太听得清他讲的话,但是能感受得到他此时此刻地的悲戚和无奈。胡珀是个热爱艺术和生活的人,他热爱画画和拍照,总是喜欢将所见到的或想象的模样画下来或者拍下来。他牢牢地记着沃克此时这副样子,想回去之后将它画下来。或许未来去到火星,又或者,去到其他什么地方后,每当看着这幅画,他总能想起此时沃克,或者是自己心里曾在地球最后一刻的样子。

“你想过要离开吗?”

“没有。”

胡珀从来都没想过需要离开这件事。当沃克问起时,他将内心喷涌而出的想法直接告诉他。“我没想过离开,正如我没想过留下是否就意味着死亡。”

“死了就是死了,哪有什么是否?”

忽然间,眼前的人们陷入了混乱。穿着制服的人举起了武器,冲着一群拿着武器的人开火,只是他们的火力完全被压制住。这批拿武器的恐怖分子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冲进了机场,对着所有人,尤其是拿着武器的士兵发起猛烈地进攻。无辜的人们开始恐慌、尖叫、逃避,但是冷血的屠宰者将一个又一个渴望生存、拼命逃亡的人残忍杀死,脸上没有一丝怜悯,正如死去的人脸上没有一丝平静。鲜血从人们的中弹的部位流出,疼痛折磨着活着的人,而死亡的则永久地失去了通往“重生”的机会。越来越多的人选择了顺从,死死地或趴在、或跪在地上哭着喊着求饶。

胡珀和沃克惊愕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心脏加速跳动,像一颗激动的弹力球,随时从喉咙钻出来。但是他们的脚已经麻木了,像是与旁边的那棵大树漫延到他们身边的树根连接在一起,埋在土地里,一动也不能动。

“怎。。。怎么办?报警吗?”胡珀的声音不停地颤抖。

“报警?里面的警报声早就响起来了。政府很快会派人来的。我们还是快跑吧。”沃克说完便拖着双腿起身拉起胡珀准备逃离。

在铁网外不远路边传来了声响。沃克敏锐地发现是两个拿着武器却没穿制服的人。他们也发现了胡珀和沃克,气势汹汹地走向斜坡。

“快跑!”沃克扯着嗓子喊着。

胡珀立马也注意到了那两个人,还没完全起身便跟着沃克往另一边飞速地逃亡,弓着身子,脚步踉跄,马上就要倒下。那两个人紧紧地跟着他们,并不时地朝着他们开枪,嘴里骂着脏话。胡珀和沃克不敢跑向水泥路,无情地子弹一直在他们身边飞过,有好几次差点就擦过沃克的肌肤,他们唯有在小树间窜躲。

再往前就是一片空旷的土地。枪声在树间回荡,很快便在这片空地开始响起。“再往前我们也活不了了,怎么办呐,沃克?”胡珀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头,害怕一出林子脑袋就要开花了。

“跟我来,这边铁门没有锁,我们先进去。”沃克抓住胡珀的后衣领冲着他耳朵说。

“你疯了吗?里面全是这帮歹徒。”胡珀慌乱地喊着,但还是紧紧地跟着他。沃克和胡珀双胞胎,可性格迥异。从莱安娜肚子里比胡珀早出来两分钟的沃克从小就是一个思想成熟又聪明顶的孩子,也是胡珀从小没事与他打闹,遇事就躲他身后的哥哥。所以无论沃克做出怎样的决定,他都丝毫不会怀疑,无条件地信任。

沃克将胡珀拉进了铁门里,随地找到了一根铁棍抵住了门。机场内部的歹徒显然还没有攻占这边的角落,恐怖般的平静还逗留在这儿,随之便是两声枪响划过天际。胡珀惨叫了一声,身体逆时针旋转了九十度,失去了平衡倒在了地上。他的右臂被恰好穿过铁网的子弹擦过,结实的肌肉上留下一条四厘米长的伤口,鲜红的血液从中渗出。

沃克急忙搂着胡珀的腰扶起他来,安慰道:“你要忍住,我们先跑进前面的仓库,我会想办法帮你止血。你一定要坚持住。”

“放心吧,没那么容易死。”胡珀忍住疼生硬地挤出笑容,脸部的肌肉难看地扭曲着。

沃克扶着受伤的胡珀往不远前方的机场仓库奔去。沃克不时地回头张望。那两名歹徒被拦在铁网外,一个想方设法打开铁门,另一个则冲着对讲机喊着,像是在汇报情况。

仓库门没有关紧,露出一条黑暗的细缝。沃克吃力地将门打开,然后对着胡珀做出“嘘,不要出声”的手势,搀扶着他轻声地走进去。沃克刚把门锁上就听见了一阵尖叫声。尖叫声是由仓库门右边的角落传来。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胖子蹲坐在地上,两只厚实的手死死地捂住脑袋,双眼紧闭,嘴里碎碎念着“不要杀我,求你不要杀我。”

“我不是来杀你的,我们是逃到这来的,外面遭到了袭击。”沃克安抚着他说。随后将胡珀扶在地上,查看他的伤口。

那个胖子一眨一眨地睁开眼睛望向他们,长长地舒了口气。“你们吓死我了。还以为你们是要抢东西杀人的。”

胡珀的伤口并不严重,只是皮外伤。像他们生长在深山老林的孩子,从小到大不知受过多少次伤,这点儿还不配放在他们眼里。沃克松了口气,然后盯着那个胖子问道:“他们是什么人,抢什么东西?”

胖子瞪大双眼看着沃克,眼中的惊恐还没完全散去。“他们就是‘重生’前的蛆虫,和其他国家的一样,他们趁着移民之际抢走先进武器和能源,同时挟持一批人质,以便在未来到了火星勒索各国政府,掌控火星。”

“这些我们也听说了。可这里只是小城市,并没有什么先进的能源和武器吧,所以他们就为了挟持人质?”沃克反问道。沃克机警地观察到他死死地护着在他身后的黑色箱子。“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他们想要的东西?比如您身后那个?”

胖子打心底佩服这个孩子敏锐的观察力和快速飞转的头脑。弱弱地回答他:“是的,我们创迹科技集团的能源球研发技术以及样品。这些绝对不能给他们,若是他们用在武器上会对火星造成难以想象的伤害

“一颗球?一个小箱子那么大。能有什么多大威胁。”胡珀有些虚弱,但嘴巴却没打算停下来,用满不在意的语气说着。

“这是创迹科技集团的核心能源科技,一颗能量球蕴含的能量就非常巨大。这已经成为了新世纪能源科技发展的热点,未来能在火星发挥极其重要的作用。以前来过我们家的路叔,就是他们公司的总裁兼科研部主任。”沃克回过头向他解释道。

“路阙总裁,你们认识他?”

“他是我们父亲的朋友。”

胡珀再一次出声打断他们,挺着受伤的身体说道:“你们能不能别废话了。赶紧想办法逃出去,留在这就是等死。叔叔,您有办法出去吗?”

胖子环顾了四周,然后抬起好不容易安分下来的右手食指指着沃克身后的车子说道:“有,那台车我能破解它的密码,原本想开它逃出去,可刚刚却一直犹豫,害怕一出去就被他们干掉。”

沃克看着那辆车停顿了一下,然后回过头对胖子和胡珀说:“快上车,叔叔您解开密码,我来开车从我们进来的铁门那冲出去。”然后慢慢地将胡珀扶起带到车旁。

胖子服从沃克的安排,打开车门,三两下就将密码解开。这是一辆运用轻质而坚硬的金属制作的官用轿车,全身都具有防弹功能,具有很强的防御性,足以抵抗一会儿可能遭受的突袭。

准备就绪,就等歹徒开门冲进来。

一切尽在沃克掌控之中。歹徒吃力地砸开大门,沃克立马猛踩油门冲上去。恐怖分子们见状立马跳开到门的两边,并凶狠地冲着车开着枪。子弹如雨滴般打在车身和玻璃上。胡珀蜷缩在座位上,狂奔后的疲累和皮肤撕裂的疼痛一同刺激着他的神经,如今隔离陷阱的舒适环境令其充满了倦意,不一会儿便闭上了双眼,沃克和胖子的呼吸声、车外的怒喊声和子弹的爆裂声都在他耳畔回响,犹如交响曲里最狂躁的一支,心田震荡,灵魂撼动。他想起了爸爸妈妈和可爱的楠楠。

我还不能死,不能是现在。我要和我的家人,我的家在一起,永远一起。他不断地在心里祈祷着。

当胡珀再醒来时,整个天空泛着红色,就像一块巨大的红布,吞噬了天的湛蓝,掩盖了草地的青绿,缓缓张开,为一天的鲜血与屠杀谢幕。他的伤口被包扎起来。胖子已经不见了。沃克安静地望着前方那片树林,眼神满是迷茫和未散去的惊恐。

“我们是逃出来了吗?胖叔叔呢?”

已经走了。我们逃出来了,还好军队及时赶到,将这帮歹徒围困在机场,我们才趁乱逃出来了。我们回家吧!这车就不能开回去了,省得麻烦,胖叔叔说他会处理的。”沃克将修长的手搭在胡珀的肩上,泪水在眼眶中乱窜,可就是不流下来。胡珀知道,他也很害怕,害怕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和楠楠。

两个漆黑的影子像是连在了一起,同步地朝着太阳的反方向游荡,然后渐渐消失在丛林中。

“你是不是打了能量球的注意?”胡珀望着沃克。

“你怎么知道?”

“‘重生’日之后,几个能量球极有可能给一大片土地带来生机。到时说不定能保住我们的家。这是你的原话吧?”

“你偷听我和爸爸的谈话?”

“这有什么好偷听的?是你们聊这些“天书”的时候太大声了。”胡珀心里暗暗骂着沃克,敢说我偷听?

沃克没有再说话。

胡珀见自己已经吊足了他的胃口,便举起自己的左手将戴在手腕上的黑色手表得意地在沃克眼前晃悠。

“这是红外线透析器,老爸在我生日时候送的,你说胖叔叔箱子里的那些资料技术现在是不是都跑到这了?”胡珀将右边的眉毛挑得高高的,下巴仰起高过沃克的鼻尖。

沃克惊讶地望着他,但又马上哈哈地大笑起来。胡珀也跟着他狂笑起来。

夕阳下了山,大地恢复一片寂静祥和。

 

天色漆黑,万籁俱寂。冉启河与莱安娜结束了一天反复的争吵和互相劝解,陷入了默然的僵局,坐在椅子上静静等待着两个亲爱的孩子回来。

“哦不!怎么回事?我亲爱的孩子,你怎么受伤了?”当胡珀和沃克刚进家门,莱安娜便警觉地发现了胡珀身上的伤,然后惊吓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急冲到胡珀的面前一边抚摸他的脸一边问道。

冉启河也快速地来到两个孩子身边,将狼狈的二人搀扶到椅子坐着。楠楠见到两个哥哥终于回来而异常兴奋,全然不知胡珀哥哥身上受了伤。

胡珀和沃克将一天的经历告诉了他们。莱安娜的眼泪再次泛起,双手抚摸着两个孩子憔悴的脸颊,然后一把将他们拉近身边疯狂地亲吻额头。胡珀明白母亲即使只是听他们讲述,也还是特别地担心害怕,他用右手轻轻地抚摸着妈妈的背,细声地说着“没事了,没事了,我们安全地回来了,不要担心。”

在昏暗的林中嬉闹聒噪的小生物们被屋里散发的灯光与人类的情爱吸引,纷纷翘首欣赏这如夜里的日光,丛林中的圣堂。

 

2289524日 雨 距末日还有284

细雨如泪般落下,乌云聚散,林叶暗淡。

电视机如期播放着新闻:519日田丛市内临时转移机场遭到了恐怖分子的袭击与摧毁,死亡人数达50人,受伤人数达204人,失踪人数为0。如今恐怖分子已被彻底歼灭,机场也在努力修复当中,预计将于526日重新开启,机场的安保措施也将大大提高。

自从胡珀和沃克历险回归,机场关闭和转移暂停的消息也随之而来,冉启河和莱安娜很有默契地没有再就离不离开的问题讨论和争吵。而如今,短暂的平静随着恢复如初的消息到了宣告即将结束的一刻。

莱安娜煮了一壶浓浓的咖啡。咖啡的浓郁溢满了整间屋子,穿过长长的廊道,伴随着悠然的雨香飘进冉启河的实验室。

他的实验室很大,比他们居住的房子的占地面积都大,相比外观的丛林古韵,里面是一个堆满高新科技的庄严的宫殿。冉启河站在一张大圆桌子前,皱着眉头,右手不停地挠着后脑勺,偶尔才将手从脑袋边拿开,抚摸着眼前被桌子的设计的电磁场浮起的灰色球体。球体反射着周围赋予它的光,自身显得格外锃亮。

沃克坐在桌子旁,戴着一副黑色的眼镜,眼睛盯着电脑前的屏幕,双手的指尖彼此触碰,靠着他高挺的鼻梁。

那颗灰色的球体便是他们通过胡珀盗来的技术,并经过几天的努力做出来的能量球复制品。

能量球是现代的研究热点。2199年,人类首次实现了核聚变的完全可控及商业化。自此,人类的科学文明进入了可制造人造太阳的新时代。航空航天、生活水平、生态环境等都因此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类进入了为之自豪的时代,开始放下了对未来的期盼,享受着当下。商人放下了慈悲,一股脑的扎进了新能源的领域,试图从中开发出更多的价值。比如怎么转变成威力巨大的武器怎么将核聚变反应堆缩小?怎样将它转换成无数的带有货币符号的数字?

能量球由此诞生!

“爸爸,我们的能量球复制品基本上已经完成。只是我们所用的材料完全不足以与创迹集团的媲美,所以我们的能量球,发挥不出强大的作用。”沃克摘下了眼镜,仰倒在椅子的靠背上,抬头凝望着天花板。

冉启河依旧在仔细地观察着能量球,分析着各方面的数据。“如果我们能向创迹要来研发材料,或许还能有办法。”

“我们可以找路阙叔叔,或许他愿意帮我们。”

“你可别忘了,这些技术资料可是你们偷来的,。他要是知道了,可不一定会帮我们。”冉启河捋了捋他杂乱的头发,几个银白色的头发晃落在他的肩上。

“可是,如果没有他们的帮助,我们就没有办法了啊。我们一直以来的努力,也就白费了。”沃克的语气变得有些激动。

冉启河缓缓地走到他的身边,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傻孩子,你从小就热衷于科研,跟在爸爸身边一起研究。你永远将注意力放在研究上,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你自己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吗?”

沃克似乎脸上写满了疑惑,皱着眉头呆呆地看着冉启河。

冉启河明白,沃克不懂自己为什么这么问。“你也快18岁了,即将成年的孩子,都会考虑,未来的路要怎么走。而无论他们怎么选,都绝对不会有迈向死亡的路。而现在你,还有胡珀,多了这条路。”

“爸爸,你是说。。。”

“我知道几乎所有人都不会选择这条路,生命的价值于大部分人而言,都以活动的肉体存在为基础”冉启河打断了他。“只是,孩子,我希望你将这条通往死亡的路也作为你的选项,好好思考,再做选择。”

“我明白了爸爸,我会仔细考虑的。”

冉启河走向了门口,打开了门,静静地看着端着咖啡的莱安娜,冲她微笑着。“你煮的咖啡,香味离着再远我都能闻得到。沃克累了好多天了,就让他休息吧,不用喝咖啡了,不如我们俩一起喝吧。”

莱安娜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对于丈夫这般无动于衷的态度,她感到十分无奈和恼怒。

冉启河接过她手中的咖啡,牵着她的手,漫步在廊道。雨悄悄划过屋檐,散落在地上,化作转瞬即逝的水晶。廊道很短,他们走的却很慢,好像有说不完的话,需要存留在这座廊道。

“你不该让孩子们觉得赴死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亲爱的。”莱安娜说道。

“他们早就已经知道的,即使我刚才没有那样和他说。”冉启河挽着莱安娜的手,停在长廊的一侧,雨水偶然敲打在他们的脸上。

“他们已经长大了,早就不是需要我们保护的孩子了,他们长在林里,遇到过无数的困境和难题,他们还从恐怖分子的包围中逃了出来。”

莱安娜不想回忆起她的孩子们过去都经过哪些苦难。当胡珀和沃克出生时,他们已经从机械与智能交融的城市搬到了这片森林,当时这还只是贫瘠的荒地。各种自然灾害,也会时常光临。胡珀和沃克随着冉启河夫妇种下的第一批树长大。他们在这里经历过泥石流,浑身被泥巴浸染;他们遭遇过野兽的侵袭,要不是父亲赶来,他们可能已是野兽的盘中餐了;他们还曾被围困在森林大火,火光吞噬了冉启河与莱安娜的心血,也差点抢走了他们的两个孩子。

过去的种种,时常化为梦魇,侵扰着莱安娜的心。

“你想离开吗?或者说,你想重生吗?在另一片土地。在那里触碰不到真实的土地,活在玻璃里面。”冉启河凝视着莱安娜快要布满泪水的眼球。

“当我宣誓和你永远在一起时,是这里的蓝天和土地,以及这片森林作为见证,我离不开它们,因为我离不开你。只是,我的孩子,他们。。。”莱安娜拥有平常女人不曾拥有的勇气,但也拥有平常母亲的脆弱的心。她的泪已经经不住地在眼眶打转,溢满后沿着眼角流下。

冉启河抚摸着她金色的秀发,将她拥入怀中,任她在自己的肩上哭泣。许久后,雨停了,泪也停了。

“妈妈,您该让我们选择的。我们不怕死,只想我们一家人在一起。”莱安娜抬起头来,看着不知何时站在一旁的沃克。

“我的孩子。”她站起来拥抱他。

“由我们选,好吗?今晚吃饭的时候。您说过,晚餐的时候商讨出来的决定是最明智的。”沃克笑了笑。

莱安娜没有再说话,她默许了。

林中的树枝悄悄在发芽,于它们而言,这不过是一个平凡的日子。

 

“楠楠,洗了手才能吃!来,一起去洗手。”

楠楠刚艰难地爬上椅子,想乘大家不注意偷偷吃一口刚出炉的烤鸡翅,就被莱安娜从后面一把抱住。眼看着要暂别鸡翅,楠楠蹬着两条小短腿,试图勾住桌角,并抬头向抱住自己的莱安娜吐舌头,好像在用自己的方式跟妈妈祈祷,希望哥哥们不要那么快吃鸡翅,我一定要吃最大的那个。

冉启河做完了最后一道菜,让沃克端到桌面上。

“开饭啦。”沃克大喊了一声。

“来了,来了。美味的中餐,一看就是老爸炒”胡珀从屋外跑了进来,一下子跃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去。莱安娜不会做中餐,所以通常只要看见是桌上摆着筷子,四盘色味俱佳的菜肴拼在桌上,那就一定是冉启河做的。

胡珀准备拿起筷子就开吃,不曾想沃克举着一对筷子猛地敲了一下他的手。胡珀放下了筷子,对沃克翻了个白眼。沃克则得意洋洋的晃了晃脑袋。

昨晚沃克原本定好了闹钟,打算今早起床去实验室。胡珀乘他不在的时候将闹铃时间提前了两个小时,害得他天还没亮就起床,迷迷糊糊地还绊了一跤。所以沃克正想找机会报仇呢。

楠楠举着湿哒哒的双手,兴高采烈地跑到椅子旁,一下子就跨了上去,抓住那只早被她锁定目标的鸡翅便往嘴里塞。

大家也都坐了下来,品尝着满桌的美味佳肴。胡珀高兴地告诉大家爸爸种的那棵植株长得非常好,绿芽匆匆地往外冒,要不了多久,就能开出花朵了。莱安娜则作为楠楠的发言人,分享着她今天调皮捣蛋的趣事。尤其是提到下着雨她还跑到外面挖泥巴时,莱安娜就装作火冒三丈的样子,吓唬楠楠。而楠楠一点也没注意到,只是认认真真地在啃着她的鸡翅。

幸福的光阴总是离不开一顿美味的晚餐,有时也离不开雨后夜里的清爽与宁静。只是,快乐与幸福被赋予了时间,而时间一直向前走,不逗留。

冉启河放下了筷子,右手食指搓了搓桌面。慢慢地抬起头来,望了望莱安娜,然后对着胡珀和沃克说:“孩子们,我们现在需要讨论一个严肃的问题。”

胡珀和沃克放下了筷子。胡珀正好嘴里还有没嚼完的菜,所以看着冉启河的同时,嘴里还不停地捣鼓着。

“我想说。嗯。。。我们目前面临一个选择。虽然我很不愿意提起。但是,你们知道的,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所以,你们得做的决定,就是。。。”

“留下。”胡珀的声音很洪亮,以至于所有人都望着他,除了楠楠。

“你决定了?”莱安娜不会再感到讶异了,无论她的孩子做出怎样的抉择。

“是的妈妈。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意见,我会听你们的。”

“今天爸爸妈妈让我们民主投票,现在看来,我们的选择是一样的。”沃克对胡珀说道,并得意地翘起右边的嘴角。

冉启河没有因为他们与自己站在同一战线而感到高兴。他绝对不会高兴自己的孩子也选择死路。他严肃的看着胡珀。“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胡珀看得出冉启河心中的顾虑。与父亲和沃克不同,他原本不是一个严肃的人,但是为了让父亲明白自己的决定不是随口一提,他正襟危坐,假装严肃地说:“是的爸爸。我决定好了。我读的是哲学,我比沃克更明白死亡的涵义。我也更懂得如何选择。他只是拥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刚好选对了而已”

沃克正想喝一口水,差点因为他最后一句话给噎住。

“那么。”

“那么。”莱安娜打断了冉启河的总结。“我们决定将生命奉献给地球,直到最后一刻。只要人间的灯火亮着,我们依旧存在。当烈火焚烧黑夜时,我们也将结束我们使命。”

莱安娜似乎不是在与丈夫和孩子们说话。她是在宣誓,在向地球宣誓。

胡珀看了看楠楠,才想起需要说的话。“楠楠呢,她怎么办?她才四岁。”

楠楠睁大眼睛看着胡珀,伸出舌头在嘴唇周围环绕了一周。大家都望着她。“最后一个鸡翅我可以吃吗?”楠楠笑眯眯地对着莱安娜说。

莱安娜咯咯直笑,然后对她说:“当然可以我的宝贝,不过妈妈的手帕好像落在我的房间了,你可以现在帮我拿下来吗?鸡翅我给你留着。”说完莱安娜将鸡翅夹到了她的碗里。楠楠张大嘴巴看了眼鸡翅,什么也没说,马上跳下椅子,直奔上楼。

楠楠的一举一动都快要融化莱安娜的心,这是她唯一的宝贝女儿,小公主。“我绝对不能让她留在这,她承受不了的”莱安娜转头向冉启河说,表情变得异常严肃。

冉启河握住她的手说:“可你忍心让她一个人去火星吗?”

“爸爸妈妈,我有办法,我们可以制作出一个低温床。让楠楠在里面休眠。爸爸很早就一直在研究超低温设备来保住植物种子和DNA。制作一个低温床应该没有问题。至少在我们的最后一刻,楠楠能和我们在一起,也不会承受痛苦。”沃克打断了他们。

胡珀眨了眨眼睛,一脸疑惑地问沃克:“你们能造那么好的东西为什么不造多几个,这样我们都能休眠,然后再打开。”

沃克很无奈地回答:“你是以为这种东西要多少都能从便利店买到吗?”

楼梯传来了“咚咚咚”的声音,楠楠兴高采烈地拿着手帕蹦跳下来,将手帕放在莱安娜的手上后,立马爬上椅子享受最后一只鸡翅。莱安娜抚摸着她的脑袋,告诫她慢一点吃。

冉启河说:“那就这么决定了,我和沃克一起会研究出一个低温休眠床。无论如何,我们一家人,一定要一直在一起。”

 

22891124 距末日还有101

一辆豪华的无人驾驶轿车缓缓地停在了林子的入口。从车里面下来的是一个西装笔挺、身材魁梧的光头男人,他的大胡子是黑色与灰色相间,代替了原有的头发体现岁月蹉跎后的沧桑。他拿下墨镜,望了望上山的路,大步地向前走。上次他来这里还是四年前楠楠刚出生的时候。他很兴奋,能够再次见到这个看一眼就让他的心融化的婴儿。如今她四岁了,是不是长得更可爱了呢?他想,一定更像莱安娜了。

光头男人来到了冉启河一家的房子,他一眼就看到在院里静坐着的冉启河。他想,果然,无论过多少年,他都是那样一个呆子。

“路阙,你怎么来了?”他的出现让冉启河十分惊讶。

路阙对他笑了笑,说道:“我以为你第一句会问我是谁。”

冉启河二话不说上前拥抱了他。他们是大学的同学,也是在各自研究领域优秀的人才。曾经的他们互为知己,相辅相成。无数次以学术研究惊艳地站在世界的舞台。直到十八年前,冉启河义无反顾地归隐山林。而路阙如今已是掌握了世界最先进技术的创迹科技集团的杰出领袖。

“爸爸,哥哥们呢?”

楠楠的声音一下子吸引住了路阙。他转头看着一个穿着粉色长裙的小女孩蹦蹦跳跳的跑到了冉启河。

“哥哥们去山上采花了,他们说采完回来送给你。”冉启河笑嘻嘻地对楠楠说。

“啊,太好啦。我要花,好多好多花”楠楠一直没有注意到爸爸身边还有一个叔叔。只是一个劲儿地欢呼雀跃。

冉启河指着路阙对楠楠说:“你看看,路阙叔叔来看你了,你出生的时候叔叔还抱过你呢。”

楠楠转身仰起小脑袋,看了一眼这个大胡子叔叔。然后裂着嘴笑着对路阙说:“叔叔好。叔叔,你的胡子好多啊,爸爸都没有你的多呢。”

冉启河和路阙两眼相视,不禁地哈哈大笑起来。路阙心里十分地感动和喜悦。因为小孩子通常见到他高大的身材和浓密的大胡子,都会有些害怕。唯有楠楠,似乎因为出生在万物丛生的林中,对一切事物充满了好奇与无畏。

这是一个晴朗的早晨,是旧友重聚的时光,是楠楠感受大人们往事的快乐一刻。

“我一直关注着登上飞船的人员,可是我一直都没有看到你们的名字?所以我过来看看。”

冉启河有些不知所措,因为他们一家人作出选择之后,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他最好的朋友路阙。他不知道现在当着路阙的面,该如何告诉他自己的选择。事实上,他非常明白,如果路阙知道了他们的决定,一定会暴跳如雷,恨不得拎起他们扔上飞船。冉启河还是没有下定决心告诉他事实,他将话题转到路阙身上。“你不也没有走吗?据我所知,最后一批火箭也即将升空了。”

路阙说:“明天,明天就升空。我必须确保我们国家的每一个火箭都能顺利升空,才会离开。”

“你还是那个兼济天下的大英雄啊”冉启河打趣地说。但他清楚地知道路阙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未来火星,他是一个决定人类命运的领袖之一。

“哈哈哈,现在我在地球的任务也要结束了。所以明天我得把你一家子也送上去。”

终究还是无法瞒着他,冉启河收起了笑容,呼了一口气,言辞振振地说:“可是我们在地球的任务还没有结束,所以我们会留下。今天是我们最后的告别了。”

冉启河原以为他会怒火冲天地质问他为什么要留下来,为什么做出这么荒谬地决定。可是这一切并没有发生。路阙只是看着他,静静地看着他。他似乎已经学会了将怒火藏于眼神中,汇成一把利刃,穿透冉启河的心。

路阙声音低沉地说:“坦白说,虽然今天亲耳听到你的决定,我还是有些难以接受”他转过头去仰头目视着蓝天。

“你早就知道了?”

“只是猜测。519机场事件发生那天我的下属是和你的孩子们逃出来的。除了他们没有人有机会近距离接触箱子和能量球技术。你的两个孩子很聪明,要是到了火星,都会成为杰出的人物。”路阙又把头转过去看着冉启河,得意的眼神似乎是在向他炫耀自己的精彩推理。

“我原本希望利用能量球来抵抗陨石,至少能守住这片森林。可惜我失败了,正如人类最终也没有守好家园。”冉启河眼神变得有些暗淡。

路阙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人在那,家园便在哪。我们是从地球中诞生的,但不表示我们就需要与之共存亡。”

“需要有人留下来,与之面对一切。而我——”

“而你不行”路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怒火地俯视着坐在椅子上的冉启河。“你是一个优秀的科学家,一个具有真正价值的人。更是莱安娜的丈夫,三个孩子的父亲。你这样做——”路阙没有再怒喊下去,因为他注意到楠楠用恐惧的眼神看着他,身体不自然地往冉启河身上钻。

路阙尽力地压住自己的怒火,轻声但咬牙切齿地说:“你总是自诩地球的守护者,将人类对地球的破坏当成自己的罪过而内疚。但是现在,我们还没有等到地球弹尽粮绝,它就要面临毁灭。这是地球的命运,你为什么还要将它当做是自己的责任,怀着毫无意义的愧疚感与它同归于尽呢?”

“有人离开就会有人留下,路阙。”一把甜美的声音从屋子传来,莱安娜就站在门外。“我们在这片土地注入了感情,如同对待家人的感情。这是禁锢在灯光和钢铁中的人们没有的。它如同我们的父母,又像我们的孩子。”

路阙收起了凶狠的眼神,柔情地看着眼前这个缓缓向自己走来的女人。她的容颜与几年前相比没什么变化,只是多了几根若隐若现的银白色的头发。

“可是——”

“我们会在此工作,吃饭,睡觉到最后一日,”莱安娜打断了路阙的话,坚定地对他说。“我们会带着它赋予我们的生命和责任回归土地。我希望你能明白,路阙。我相信你一直都明白。”

路阙被莱安娜那视死如归的眼神怔住了,当年他极力反对他们夫妇搬离城市时,莱安娜就是用这么坚定眼神回答他。他很想忽略这个眼神的进攻,继续劝说他们与他一起离开。可是莱安娜淡蓝色的眼睛似乎充满了魔力,使他无法说出心里想说的那些话。他避开了莱安娜的眼神,看了看冉启河。他似乎开始找到了那个埋藏在心里多年的问题的答案。他最好的兄弟,和他曾经最爱的这个女人一直都是同一类人,而他自己被他们排除在外。他自愿肩负了与他们截然不同的使命,从此与他们的轨迹保持着平行,再也没有了交点。

路阙没待多久,即使他心里明白这是他们的最后一面,无论如何也不该只是这匆匆一面。他没有追究冉启河偷走他的技术,但临走时拒绝了冉启河对能量球的请求。他的狠心拒绝给自己留下遗憾,可他需要这份遗憾,帮他永远深刻地记住与他们最后一次的会面。

 

(五)

莱安娜提着粉笔在那块破旧的黑板前站着,她站了很久,最终决定不再写下去。

明天,便是“重生”日。

天色昏暗,林中依旧是生物们的热闹场所,傍晚下过一场雨,逗留在初生的绿叶的雨滴稀疏地往下落。除了一只小松鼠不小心闯入了灯火昏暗的院中,狠狠地撞到了跷跷板的一头外,再也没有新奇能逗乐楠楠的趣事。

楠楠光着脚丫子在屋里上上下下地乱窜,一会儿捣鼓着厨房的平底锅,一会儿给躺在客厅的毛绒玩具换衣服。她抬起后脚跟,模仿电视里穿着高跟鞋的模特,华丽地走进胡珀的房间。她最喜欢胡珀了,因为胡珀总是很有耐心地陪她玩耍。有一次她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酱料,挨了莱安娜一顿骂,是胡珀一直在她身边安慰她,做各种各样的鬼脸逗她笑。虽然她记不起这些事儿,但她就是爱贴着胡珀,看他画画,拍照。

“哥哥,你在干什么呀?”

胡珀正坐在窗边背对着楠楠,没有注意到她。楠楠从后面挽着胡珀的脖子,咧着嘴地问道。

胡珀放下手中的铅笔,双手伸向后背抓住楠楠的胳膊,帮助她爬上自己的背。然后用小孩的语气轻声地对楠楠说:“哥哥在画画呢!来,你看看我画的是谁。”胡珀拿起画本给楠楠看。

楠楠停顿了一会儿,抓了抓脑袋,然后兴奋地说:“啊!我知道了,是沃克。对吧?一定是沃克。”楠楠说完后开始哈哈大笑,为自己的答案得意洋洋。

“楠楠真聪明呀,这就是沃克,你觉得哥哥画得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好看”楠楠紧紧地勒着胡珀的脖子激动不已地说。“楠楠也要画画,我要画个你。然后画爸爸妈妈,还有沃克。还有我的布娃娃。”楠楠兴奋地提高了音量,好像她已经将画画出来一样。

胡珀的衣服快要被楠楠扯下来了。他把楠楠抱到自己怀里,想对她说些什么,可又不太忍心。然后又换成:“那好,楠楠今晚就和哥哥画一晚上好不好,说好了画完才睡哦。”

“可是妈妈知道了怎么办?”楠楠抿了抿嘴说道。

“那我们就小小声的,不让妈妈知道。”胡珀俏皮地对楠楠眨了眨眼。

楠楠欣然地同意了,还对胡珀做着“嘘”的手势,生怕发出响声,让妈妈发现。

时间一点点地流失着。夜晚也变得更加的昏沉寂静。屋外又稀拉拉地下起了雨。林中小家的东北角的小窗像是散发着温馨的光,屋里的两个孩子专心致志地画画,时不时咯咯地发出笑声。还没画完最后一幅,楠楠已经困得睡着了,胡珀只能一个人完成剩下的这副——胡珀将一棵糖高高地举在头上,旁边的楠楠兴奋地跳起来,伸长着手去够那颗糖。胡珀还将楠楠的脸画得红扑扑的。

没多久,外面就像亮起了一盏大灯,照亮了屋子,照亮了森林。林中的雾变得金灿灿的。屋里屋外都变得格外地热。

外面铿铿锵锵的声音把楠楠吵醒了。胡珀牵着她的手走到大厅。一个只比桌子小一点的银白色的箱子躺在地上,正对胡珀和楠楠的一端镶着一个闪烁着蓝光的小球。胡珀意识到他们已经制作出了低温床。他看了看黑眼圈布满眼眶周围的沃克。

沃克走过去和胡珀说:“低温床一直都是高难度的科学技术,这个低温床没法让楠楠活下来,只能让她一直睡过去,醒不过来。”沃克声音很低很低,生怕楠楠听见。楠楠抬着头盯着两个哥哥,好奇他们说了些什么悄悄话。

屋里的气氛很沉闷。从前,早晨都是伴随着楠楠的喧闹,胡珀和沃克的斗嘴和美味的早餐度过的。而如今,早餐依旧这么美味,只是大家都不爱说话了。

“吃早餐了孩子们。”莱安娜试图打破沉默的僵局。

忽然间,外边的天像是被盖上了一块的黑布,把阳光和整个大地隔开。气温明显有所上升,伴随的是一阵猛烈的飓风。它穿梭于林间,狠狠地吹断了坚韧的枝叶,甚至连根拔起了尚是幼年的黄连木,吹进了小屋,肆无忌惮地搜刮着。

“我好怕,妈妈。”楠楠带着哭腔看着莱安娜。

莱安娜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安慰道:“不要怕宝贝,妈妈还有大家都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说完便双手将她抱进了低温床里。胡珀、沃克和冉启河也围在低温床四周。和莱安娜一起,如同四尊守护神,无声地护着她,守护着一个具有完整灵魂的天使。

狂风肆虐着,空气灼烧着。再坚强的身体也无法忍耐。莱安娜缓缓地拉着低温床的门,泪水哗哗地流了进去,带着母亲的痛,陪着沉睡的楠楠。

当她即将关上时,胡珀大声地喊:“等你起来,我们一起画画。”

地球的第一朵花盛开时,是何人将它采摘?我们无从知晓。而我们深知,最后一朵花凋谢时,是何人守护。遥远的夜空搬离了火星,人类以灯火回馈;沉默的光芒依旧照耀着熟悉的大地,耐心地等待那扇门的开启,等待下一轮的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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